盛惟喬正覺得長安大居不易,自己一行人北上,不過在碧水郡停留半日,去那丹陌樓裡頭消遣了會,就惹上了趙桃妝與孟歸羽這兩位,以至於來長安後氣都沒喘勻呢就開始了請罪——考慮到桓夜合對自己的敵意很可能與丹陌樓之事有關,竟是到今天都沒能了結!
所以聽了這話,頓時皺眉,問:“你找了這麼些天,除了這座宅子,就沒其他的了?”
她真是受夠了這些高門大戶的渾水,這會是半點都不想沾類似的麻煩。
盛祥苦着臉,說道:“三小姐,小的無能。這些天已經把城中官牙私牙統統跑了一遍,無奈城南這一塊,符合大公子要求的宅子,適合咱們買的,就這麼一座!還是昨兒個才放出來的!”
“也沒必要非在城南吧?”盛惟喬聞言,就看向盛睡鶴。
盛睡鶴解釋:“城北魚龍混雜,遠不如城南整齊。到時候看我一個年輕士子,帶着你們三個姿容不俗的女眷,必然要生出許多是非來!縱然咱們有護院,不懼尋常挑釁,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不是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考慮城北了!”
“我不是說城北。”盛惟喬提醒道,“咱們之所以來長安,主要就是爲了你——因爲你要參加春闈——問題是我、八妹妹還有應姜,又不要參加春闈的,我們沒必要非得住在離貢院近的地方吧?這城南找不到合適的宅子,城北也不適合住,城外呢?”
“你打算自己帶着八妹妹還有應姜去城外住?”盛睡鶴臉色陰沉下來,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們纔多大?又都是女孩兒,就算多帶護院,也休想我放你們住城外去!”
又說,“而且城北再亂,好歹是在城內,有京兆府盯着!到了城外,不定麻煩比住城北還多!這話不必再提了,我早就考慮過,最適合咱們的住處還是城南!”
盛惟喬不甘心道:“我聽說很多家境清貧的士子,趕考之前連城中都住不起,只能去京畿找民宿將就呢?也沒見人家出什麼事!到底是天子腳下,咱們又不住多久,哪來那許多麻煩?”
盛睡鶴淡淡道:“你要是這麼想的話,那咱們還不如就把盛祥說的這個宅子買了呢!畢竟人家貴人家裡的家務事同咱們有什麼關係?他們賣,咱們買,銀貨兩訖,即使貴人家裡再有紛爭,打官司打到大理寺,咱們難道理虧?!”
“這些貴人,能跟那種欺生的地痞流氓比嗎?”盛惟喬不悅,“你想想丹陌樓的事情,這些人根本不講理也不需要講理——那些地痞流氓,咱們有護院,報官的話,你也有士子身份,有什麼好怕的?”
盛睡鶴嘿然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也說了,這長安是天子腳下!在這地方敢做地痞流氓的,誰知道背後是什麼人?”
他心裡暗暗嘆息,自己目前的地位還是太低了,偏偏來的時候,就有那麼巧,樓船在碧水郡就停留了半日,居然也出了事不說,還一路牽扯到長安,甚至鬧到了太后跟前!
“說起來也是怪徐採葵那個賤婢!”盛睡鶴心裡默默詛咒着,“要不是她才從宮裡回來,就當衆對乖囡囡下了逐客令,乖囡囡也不會因此被嚇住,由此成了驚弓之鳥,巴不得同所有權貴都撇清關係,免得她一個不留神沒敷衍好,自己挨罰不說還要拖累其他人!”這麼想着,他怨恨徐採葵之餘,對盛惟喬也感到十分歉疚,這女孩兒爲什麼千里迢迢陪自己來長安,原因他一清二楚。
想盛惟喬在南風郡過了十四年,什麼時候看過誰臉色?
結果來長安才幾天啊?
就怕這怕那,再這麼下去,原本跳脫的性子只怕都要磨成天知道什麼樣子了!
盛睡鶴想到自己的那張底牌,本來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用的,眼下遠遠不是時候,甚至現在用了,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自絕前程,然而如果不用的話,盛惟喬這種擔驚受怕的情況,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改善呢?
畢竟即使盛惟喬在太后面前的算計得逞,盛睡鶴以連中六元的優勢入仕,也不是說三天兩頭就能爬上高位權傾朝野的。
而他地位一日不達到頂尖的地步,盛惟喬一日沒有無憂無慮的底氣——所以如果不用底牌的話,難道當真讓這女孩兒明年春闈結束後就離開長安?
還是明知道她在長安過的一點也不開心不喜歡,仍舊爲了自己的私心,使出種種手段把她留下來?
盛睡鶴心中天人交戰,久久未語。
盛惟喬不知道他的心思,被他搶白的語塞了好一會,纔有點惱羞成怒道:“我還不是爲了你考慮?!咱們現在趟的渾水還不夠多的嗎?如今的宅子又不是完全住不下去了,今兒個不買宅子晚上就要流落街頭!這種一聽就知道必有紛爭的宅子,買它幹嘛?!”
又說,“就算換宅子一定要在城南這一片,你非要買做什麼?租不就成了?現在這宅子之所以不夠住,說到底,是因爲我們幾個都在!來年我們都要回南風郡去的,就你一個留下來,你就是在這裡娶妻生子,頭幾年也肯定夠住了!”
“租房子難免跟房主打交道!”盛睡鶴這會實在不想聽她提回南風郡去這類話,原本維持的很好的溫和破裂,眉宇之間流露出陰鷙之色,淡淡道,“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嫌盛祥現在找的這個宅子不好,無非就是怕惹麻煩!但你想過沒有?在長安這種地方,有能力拿出一座大宅來出租的,又豈會是小門小戶?兜了一圈還不是要同權貴照面?如此是買下來只需要照面個一兩次好呢,還是租下來時時刻刻都可能被房主關注?”
“大公子、三小姐!”盛祥看出兄妹倆越說心情都是越不好,生怕他們鬧僵,覷到個機會連忙出言道,“兩位容小的說句話兒:這宅子只小的進去轉了一圈,您兩位都還沒看呢!萬一您兩位根本看不中,這會的商討豈不是平白耗費辰光嗎?”
怕這話盛睡鶴聽着不高興,又道,“再者,小的人微言輕,人家牙行不肯透露分毫消息,回頭見着大公子、三小姐您兩位,不定人家就交底了呢?到那時候買與不買,兩位再作權衡不遲啊!”
公孫應姜也怕他們吵架,見狀也道:“祥管事說的很對,畢竟咱們是買宅子,還是那麼大的一座宅子,可不是尋常物事,就算最後價格能如祥管事說的那樣壓一壓,肯定也不便宜!這麼大的開銷,小叔叔跟姑姑怎麼可以不親自去過過眼,在這裡商議幾句就決定?”
說着問身邊的盛惟嫵,“嫵姑姑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盛惟嫵的風寒到現在還沒好全——這中間盛惟喬一度懷疑過杭蘅芳弟子的醫術,以及盛惟嫵左右的看護力度,最後發現,主要還是盛惟嫵年紀小,對於長安的水土,重點是這季節的酷寒,非常不適應。
之前因爲她一直身體健壯,一路上又一羣人圍着服侍,沒捱過凍,還沒看出來。
結果從寧威侯府搬出來的那天,由於事發突然,他們東西又多,兵荒馬亂的,盛惟嫵的貼身丫鬟一個疏忽,讓她凍病了,這不就拖拖拉拉的,換了幾副藥了,熱是早就退下去了,沒奈何的是精神遲遲不能恢復,整天懨懨的。
就算沒有盛睡鶴髮話在開春之前不許她擅自出屋,她這會其實也沒什麼精力折騰,所以方纔纔沒幫盛惟喬呵斥盛睡鶴,此刻趴在面前的小几上,有氣無力道:“反正三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聽三姐姐的!”
“……那就去看看再說吧!”盛惟喬聞言,伸手摸了摸盛惟嫵的腦袋,心想現在父母都不在身邊,諸事都需要藉助盛睡鶴,吵翻了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沒準還要帶累盛惟嫵,既然盛祥搭了梯子,還是就此下臺吧——大不了到了那宅子裡之後,挑三揀四一番,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想買的東西,還怕早不出它的毛病?
反正現在住的這個宅子也夠小的,權當出門走幾步散心了!
盛睡鶴是比較傾向於買的,所以盛惟喬點了頭之後,次日隨盛祥去看宅子的事情,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這時候天色已晚,四人草草用過晚飯,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次日,本來按照盛惟喬的想法,既然是爲了改善四人的居住,那麼這新宅子的選擇,當然是四個人都看過再拍板。
但盛惟嫵蔫了似的模樣,再加上盛睡鶴與公孫應姜都從旁勸說,她到底還是打消了全部出動去看宅子的念頭,哄了盛惟嫵一會,待她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就輕手輕腳出了門,叮囑公孫應姜好好照顧盛惟嫵,自己同在外面等了好一會的盛睡鶴乘車前往宅子的所在地。
到了地方之後,才下車,盛惟喬就知道盛祥爲什麼明知道這宅子可能有麻煩,還竭力推薦了——這地段實在好!
這宅子它就在貢院對面的巷子裡!
其他不說,就說這離貢院這麼近、能沾文氣的角度,對於盛睡鶴這種爲趕考來長安的士子而言就值得加分了——春闈之際佔的便宜就更不要講了!
尤其它離貢院不但近,卻因爲前面有兩家人家擋着巷子外的嘈雜,乃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盛祥還介紹:“翰林院離這兒也不遠,就那邊,走路的話盞茶光景就夠了!”
盛惟喬努力勸說自己冷靜,擡頭去看宅子的大門,預備開始挑刺,然而入目的卻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門戶,除了上頭掛牌匾的地方因爲要出售所以空着外,無論美觀還是規制,都完全符合盛惟喬預計的要求——尤其是許多細節的地方,看得出來是一直有人在修繕和維護,以至於盛惟喬儘管特別想無理取鬧的否決,這會瞧着都有點躊躇了:“這房子……要不,還是進去瞧瞧?反正不想買的話,進去了一樣可以挑刺嘛!”
這麼想着,她猶豫了下,就沒說什麼,低頭跟上盛睡鶴的腳步。
不想才進門,卻看見了一個非常意外、她壓根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靜淑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