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孃家就宣於馮氏一個姐妹,那還是她姐姐,現在說的小妹,當然是說她小姑子,不是盛蘭心,而是另外個多年沒人在盛家提起的小姑子——盛蘭泠。
盛老太爺與明老夫人的幼女,盛家“蘭”字輩最小的孩子。
之所以盛蘭泠在盛家這些年都沒人提,主要是因爲怕氣壞了盛老太爺,因爲盛蘭泠當年做的事情委實讓盛家下不了臺:她在父兄做主正式許了人家之後,同一見鍾情的別家公子私奔了!
最要命的是,她之前許的夫家,還是盛蘭辭的同年,那人是長安人士,家境富裕,品行也端正。因爲欽佩盛蘭辭的學識氣度,聽說盛蘭辭下面有個妹妹尚未許人,主動求親不說,爲表誠意,甚至千里迢迢的趕到南風郡來,接受盛老太爺與明老夫人的親自考察。
當時盛家也是安排盛蘭泠跟他私下相處過幾次的,盛蘭泠也很滿意。
結果那人留下定情信物,回長安去預備六禮時,盛蘭泠偶爾外出踏青,竟跟一個偶然遊學到南風的少年看對了眼——更坑的是,她移情別戀之後怕父母兄長責罵,也沒跟家裡講,偷偷摸摸跟那少年好了有個把月,長安那邊派了人過來正式下聘了,她才慌慌張張的同明老夫人坦白了!
明老夫人一聽差點沒暈過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自然是勸女兒跟外頭的分——老夫人一輩子被艾老夫人跟艾老夫人的兒子壓着,心裡不爽快歸不爽快,卻知道盛蘭辭的眼力哪裡是盛蘭泠能比的?
更何況盛蘭辭推薦的那人,乃是光明正大登門求親;盛蘭泠相好的這個,卻一直跟她私下來往,現在盛蘭泠正式的未婚夫來下聘了,也沒見他來盛家露面,反倒讓盛蘭泠獨自來求親孃,哪個更可信,哪個更負責,不問可知!
無奈盛蘭泠認定了外頭那個,鬧死鬧活,最後見明老夫人不肯幫自己,索性偷了親孃的首飾匣子,跟情郎跑了!
最丟臉的是,那時候盛家在郡中還沒有如今的聲勢,在擔心鬧大了家聲掃地的情況下,沒能把他們及時抓回來。然而盛蘭泠跟情郎回到情郎家裡,那邊卻是看她不上,說聘爲妻奔爲妾,尤其盛蘭泠有未婚夫還跟人私奔,一看就是個沒教養的,這樣的女子他們家裡不要!
她那情郎苦苦哀求半日,家中才鬆口說頂多讓盛蘭泠給他做個外室,進門是沒的商量的,他們書香門第哪裡丟得起這樣的臉?
這盛蘭泠還真給人家做了個把月的外室,才被孃家找到綁回南風郡——之後的鬧騰也不必說了,總之盛蘭辭專門走了一趟長安給同年好友賠罪,又想方設法讓盛蘭泠給她情郎做了正妻,這中間付出的代價、丟的臉、受的羞辱、操的心、來回奔波的勞頓,簡直難以描述。
盛老太爺被氣的舊疾復發,足足躺了小半年光景才起身,然後不顧盛蘭辭與明老夫人勸阻,親自開祠堂將盛蘭泠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道是權當沒生這個女兒!
所以盛惟喬當初見到盛蘭心時喚“姑姑”,而不是“大姑姑”——因爲她這個小姑姑是老太爺堅持逐出門牆的,老太爺根本不承認有這麼個女兒!
現在聽說盛蘭泠要帶子女回來省親,饒是盛蘭辭正滿心盤算着盛睡鶴赴長安趕考的事情,也不禁氣笑了:“爹同意她進門了?”
“爹要是能同意,這事兒還會來跟咱們講?”馮氏挑了挑眉,冷笑,“她給娘遞了信,說是這兩年在桑家過的很不好,實在待不下去了,想帶孩子回來緩口氣——這不娘又心軟了,專門把我喊過去,哭天抹淚的求我跟你設法,讓爹給小妹個認錯的機會?”
這要擱幾年前,盛蘭辭說不定也就答應了。
畢竟他雖然不耐煩管這類事情,明老夫人這個繼母到底照顧了他十幾年的生活,親自開了口,盛蘭辭也不會不給她面子。
但前年二房分家的時候,大房跟明老夫人一度鬧的很不愉快,從那時候就存下了罅隙,盛蘭辭現在對繼母,可沒有從前的好脾氣了。
此刻一口回絕:“咱們現在圍着睡鶴轉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管這樣的閒事?再說爹當初被二弟氣的病了好長時間才能起身,這一兩年剛剛養了點元氣,難爲又要提醒他老人家當年之事,再折騰一回不成?!”
想到自己當初爲了盛蘭泠丟的臉面操的心——之前打算娶盛蘭泠的那人與他一見如故,本該成爲時常來往的摯友的,經過盛蘭泠悔婚還與人私奔之事後,雖然由於信任盛蘭辭的緣故不至於反目成仇,卻也從此疏遠,現在除了年節偶爾有信外,都沒什麼來往了。
盛蘭辭早些年還覺得盛蘭泠年少無知,一時糊塗犯的錯,自己作爲兄長,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毀了一輩子;現在想到明老夫人反對把二房分出去時的做派,都後悔當初給盛蘭泠操心太多,付出偌大代價讓桑家允諾娶她做正經媳婦了。
所以又補充道,“如果娘想自己去找爹,告訴她,她若不把爹的身體當回事,我也沒必要把盛蘭泠的死活當回事!”
這話轉達給明老夫人時儘管用了很委婉的措辭,但拒絕之意卻非常的明白。
明老夫人所以只能嘆口氣,打發張氏去見已經到了南風郡城、正在明老夫人名下一處別院住着的盛蘭泠:“不出老夫人所料,自從二老爺的事情之後,大房對於老夫人只是面上情。雖然老夫人再三說了您眼下的處境,大老爺跟大夫人仍舊是無動於衷!”
盛蘭泠不禁瞪圓了眼睛,扯着帕子低喊道:“那我怎麼辦?!自從爹爹把我趕出家門的事情傳到桑家後,那桑停雲對我就一天不如一天!本來他爹孃就瞧不起我,聞訊更是想方設法的磋磨——這次我是好不容易纔帶着孩子們逃出來的,如果回不去盛家,桑家遲早會把我們母子抓回去磋磨死,好名正言順的吞了我們的產業!”
說到這裡又不敢置信道,“當初大哥可是劃了盛家泰半家產給我做陪嫁的,就算大哥不念手足之情,難道連東西也不要了嗎?”
張氏心說那時候大老爺才致仕還鄉,還沒有怎麼接手祖業,那時候的盛家泰半家產,盛蘭辭現在多半還真看不上了——不過這樣要跟盛蘭泠說了,盛蘭泠一準受不了——安撫道:“您別急!雖然大老爺大夫人拒絕了此事,但天無絕人之路,還有個法子還沒試過呢!”
盛蘭泠這才稍稍心安,忙問:“是什麼法子?”
也有點驚訝,“向來爹爹發怒,只有大哥大嫂勸得住。現在他們要袖手旁觀,還有其他人其他事能讓爹爹聽進去?”
“您忘記您出閣後落地的侄女兒了嗎?”張氏提醒道,“就是大老爺跟大夫人迄今唯一的嫡女三小姐,閨名惟喬的。非但老太爺愛屋及烏,自來當成心肝寶貝一樣,大老爺大夫人更是視同掌上明珠,從來千依百順寵愛有加——這位小姐性情很是和氣,向來最好說話不過。正好大老爺大夫人爲了兄妹和睦計,這兩天時常派她出門,爲大公子的遠行採買物件。您在外面見到她之後,道明身份,只管苦苦哀求,她一準會心軟的!她要是心軟了,無論是在大老爺大夫人還是老太爺跟前說幾句,這事兒準成!”
“惟喬?”盛蘭泠眼珠轉了轉,沉吟道,“對,她是我出閣後次年才落地的,當時爹爹已經把我趕出家門,所以也沒人去桑家告訴我,我倒是不知道呢!”
張氏見話已帶到,怕被發現,就打算起身告辭:“奴婢這就回老夫人身邊去,待回頭打聽到三小姐出門的時間地點,再來告訴您!”
“媽媽且慢!”盛蘭泠卻拉住她,小聲問,“這惟喬侄女兒,算算年紀也及笄了,未知容貌品行如何?可曾許配人家?”
張氏聽了這話還道做姑姑的關心侄女,便如實道:“三小姐的容貌傳了大老爺,俊俏是肯定的!而且大老爺大夫人統共就這麼個女兒,素來嬌養,可謂是粉妝玉琢,任誰見了都要讚一句精緻!至於品行,三小姐生來就是掌上明珠,嬌氣跟任性是肯定有的,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很拿規矩拘束了她!不過也正因爲大老爺大夫人太寵愛了,這位小姐總體來說很是單純好騙,您只管表現的可憐一點,無助一點,她啊十成十會心軟!”
盛蘭泠忙道:“婚配呢?她許人家了沒有?十五了,可不小了啊!”
“還沒有呢!”張氏想了想,放低了聲音叮囑道,“您回頭要跟她聊天,最好別說這個——前年寧威侯世子來府裡小住,似乎跟三小姐有過一段,但後來那世子竟負了三小姐,老太爺他們爲此氣的不輕,之後徐老侯爺親自過來請過罪,想讓世子再來府裡,老太爺都沒理會!雖然三小姐對此事似乎早就放開了,但能不提還是別提的好。”
盛蘭泠聞言,眼睛就是一亮,脫口道:“沒許人家就好啊!媽媽您看,我家皓兒比惟喬小了三歲,所謂女大三,抱金磚……”
“快不要說這樣的話!!!”張氏頃刻間變了臉色,竟不顧主僕之別的疾言厲色道,“三小姐是大老爺大夫人唯一的骨血,自來如珠如寶!老太爺亦不當尋常孫女兒看的!她的婚事,就是老夫人都不敢提一個字,您竟打她的主意,教大老爺大夫人知道了,只怕老夫人都保不住您!!!”
盛蘭泠出閣的時候跟盛惟喬現在也差不多大,她因爲在兄弟姐妹裡最小,又是女孩兒,沒鬧出私奔的事情前,頗得父母寵愛。那時候盛蘭辭跟繼母關係還沒破裂,對幼妹也是格外有耐心,不然也不會在她那麼坑了自己之後,還想方設法的讓她做了桑停雲的正室。這些年來,由於被盛老太爺逐出家門,盛蘭泠對於孃家的消息自然也不是很瞭解,只知道盛家這些年來在盛蘭辭的主持下發展的很好,已經跟郡中老字號的宣於家馮家並駕齊驅了。
至於盛家內部的變化,她就不大清楚了,甚至連盛惟喬的閨名還是張氏說了才曉得的。
所以她對盛蘭辭沒有什麼懼怕的,畢竟她離開盛家的時候,盛蘭辭還沒正式當家,一直以寬容和善的長兄形象出現在他們這些弟弟妹妹面前。
之後盛蘭辭爲了盛蘭泠的名分,跟桑家交涉時,爲了妹妹往後不被報復考慮,不得不耐着性子做低伏小。盛蘭泠在旁看着,那就更加不會對這個大哥生出畏懼之心了——盛蘭泠正式嫁進桑家沒多久,盛老太爺就宣佈把她逐出門牆,兄妹從此不復再見。
這會盛蘭泠對盛蘭辭的認知,仍舊停留在十幾年前那個對自己寵愛縱容的長兄上面,所以覺得即使自己算計了盛蘭辭唯一的女兒,想來只要兒子日後對盛惟喬好,自己再誠心誠意的給盛蘭辭夫婦賠個罪,大約也能揭過了。
她倒比較憷長嫂馮氏,馮氏才過門的時候,盛家門楣遠不如馮家。而馮氏又不是那種會放下身段跟什麼人都打成一片的人,她對盛蘭泠這小姑子沒有苛刻但也沒有特別親熱,就是客客氣氣相處的那種。
盛蘭泠不免擔心馮氏反對的話,這嫂子背後的馮家跟宣於家站出來,只怕自己親爹親大哥也要掂量掂量的。
但轉念一咬牙:實在不行,就讓兒子跟盛惟喬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盛蘭辭夫婦除了捏着鼻子認賬還能怎麼辦?
她這時候連盛惟喬都沒見過,急於讓這侄女給自己做兒媳婦,除了想借助長兄之力對付夫家外,其實也是被打聽到的盛家現在的豪富動了心,雖然大房有盛睡鶴,大頭產業給不了盛惟喬,然而她嫂子馮氏的東西肯定都是給女兒的——馮氏的陪嫁她可是羨慕了十幾年!
只不過盛蘭泠想的好,張氏卻快要被她的野心嚇死了:“您可千萬別覺得奴婢是在嚇唬您!您這些年一直不在家裡所以不知道,大老爺如今待老夫人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孝順恭敬。對待您幾位也沒有了從前的厚道,那三小姐素來就是大房的逆鱗所在,您去找她求情幫忙也還罷了,若是打她主意,事發之後,只怕老夫人都要受牽累!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見張氏神情惶恐不似作僞,盛蘭泠才皺着眉,不情不願道:“媽媽放心吧!我纔回來,家門都沒進,縱然有心親上加親,又能做的了什麼?不過是想着大哥大嫂親切,所以纔想要沒見過面的侄女兒做媳婦罷了!說起來這惟喬侄女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否當真如您所言的出衆呢!”
張氏心說盛蘭辭夫婦連人家世子都看不上,何況你們這灰頭土臉求上門來的娘仨?這番話若教大房的人知道,你們母子三個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過畢竟是她主子的親生女兒,張氏只求盛蘭泠不要異想天開的去打盛惟喬的主意,也不計較她這番話很有對盛惟喬挑三揀四的意味了,反覆叮囑她絕對不能嘗試撮合桑皓跟盛惟喬之後,才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得趕緊把這消息報給明老夫人做好防備,盛蘭辭爲了女兒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張氏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此刻的朱嬴小築裡,盛惟喬渾然不知自己被突如其來的小姑姑惦記上了,卻正被自己侄女纏着喊“姑姑救命”——公孫應姜在她這兒已經磨了大半日了!
原本好好的一身藕荷色縐紗夾衫被揉的跟抹布似的,進門時還綰的端莊光滑的垂髫分紹髻也是七零八落的散了架。
整個人披頭散髮,從最開始的苦着臉,現在簡直是聲淚俱下,只差跪下來抱着她大腿耍賴了:“姑姑您不能不管我!我來岸上兩年多,這次小叔叔去長安前打算回島上一趟,要帶我一塊回去省親,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可是我一個人回去,一定會被我爹打死的!!!”
盛惟喬頭疼的揉着額角:“哪有那麼誇張?那是你親爹,又是這麼久不見,頂多打你一頓,說不定打都捨不得打,只是罵你幾句呢?你撒撒嬌,發發嗲,不就過去了?”
公孫應姜聞言哭的更傷心了:“姑姑,您以爲我爹是您爹啊?他對我連義祖父對您的百萬分之一的溫柔都沒有好嗎?!應敦悄悄給我送了消息來:自從當初墳場練膽,我爹他在暗處看到我全程躲在您身後之後,就一直惦記着等我回島時給我一頓狠的!我爹一向說話算話,說不會輕易放過我,那就肯定會把我打的特別慘啊!姑姑您就念在咱們這兩年的姑侄情分上,陪我走一趟,好不好?!不然我這一去,咱們就是永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