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護士們例行的查房之後,整個醫院頓時炸開了鍋,因爲凌陽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居然無聲無息地失蹤了。
許冰聞訊而至,見狀差點急哭。因爲凌陽雖然恢復得不錯,身上的骨傷卻依舊不容樂觀,以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沒有人幫助的話很難一個人乘着輪椅行動,說不定又出了什麼事。
禿頂的院長聽到消息也挺着大肚子來查看一番,只見屬於凌陽的病牀上被褥凌亂,觸手冰涼,顯然離開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不像是早晨起牀出去透氣的樣子,於是也慌了手腳,連忙告訴護士們保護現場不要亂動,一邊哆哆嗦嗦地掏出電話準備報警。
就在衆人慌成一團時,醫院的西北角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嚎聲,聽聲音中氣十足,音調高亢有力,院長才如釋重負地重新將電話揣回口袋裡,狠狠瞪了一眼查房的護士:“以後別再謊報軍情,你聽這個聲音不是就那個錢多多發出來的嗎,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許冰你去看看那個不着調的病人幹什麼呢,一大清早的跑到那種地方練聲,想跟着帕瓦羅蒂去嗎?”
許冰顧不得答應,飛快地循着聲音的來源跑去,不由得許冰不着急,醫院的太平間正坐落在西北角。東北農村的土習俗,都說亡者頭七過後要沿着西南大路奔赴黃泉,即使是絕對唯物主義的醫院也不能免俗,將太平間蓋在那裡,解心疑罷了。
許冰最終在太平間裡找到了凌陽。當時這個該死的傢伙正臉色鐵青地縮在牆角,扯着一張從死者身上搶來的白牀單蓋在自己身上,尖着嗓子殺雞般嚎得那叫一個歡快。太平間的門口,值白班的王大爺則手腳抽搐仰面倒在地上,翻着白眼兒口吐白沫,好像是被活活嚇成這樣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理暗示,每個醫院的太平間裡無論冬夏都冷氣逼人,也可能是太平間從來都設計得沒有窗子的緣故。這不,王大爺剛從值夜班的老李頭手裡接過崗位,笑呵呵地把宿醉未醒的老李頭送走,打開門想要填寫交接登記簿,就看到了太平間裡的一幕。
看守太平間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王大爺舊社會時給地主家守了小半輩子的墳地,外號王大膽,鰥居了一輩子沒有老小,更是葷素不忌,不敬鬼神,這才被慕名而來的醫院院長點頭哈腰地請來就任這一項艱鉅的工作,跟多年老友老李兩個人交替值班,晝夜輪換,頗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勢,爲醫院所有員工所稱道。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王大爺今天算是栽了。
當王大爺打開太平間大門的一瞬間,藉着清晨柔和的晨曦,只見一具臉色蒼白的木乃伊頂着兩個烏黑髮青的眼眶從一張停屍牀上坐了起來,口鼻糊滿了乾涸成紫黑色的血液,瞪着一雙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空洞眼睛盯着王大爺,王大爺膽子再大終究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當時全身血液上涌到頭部,口吐白沫抽了過去。
那具造孽的木乃伊不是凌陽是誰?
凌陽當時也被嚇得不輕,藉着門口透進的陽光看清了太平間裡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屍體,駭得連聲尖叫,隨手抓起身旁死者身上蒙着的白布摟在胸前,跌到地上手蹬腳刨地倒退進牆角,然後許冰就闖了進來。
簡單地從凌陽口中瞭解情況後,許冰又氣又笑,把凌陽塞進輪椅推出太平間交給其他護士照顧,自己則叫來兩名有力氣的男醫生,火速用擔架牀把王大爺送進了急診室。
昨天夜裡,被美色矇蔽了理智的凌陽被秦璐半哄半騙地推進了太平間,那個打更老頭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沒有察覺。秦璐壞笑着將凌陽按在一張冰冷狹窄的牀上,黑暗中俯下身獻上火熱的香吻,凌陽陶陶欲醉,渾然忽略了身邊的環境,直到秦璐害羞地表示要到躲到一旁去脫衣服,還叮囑凌陽不許偷看,纔在凌陽躍躍欲試的二弟上重重彈了一下,飄然而去。
凌陽滿懷希冀地等了半天,還嘲笑秦璐說都老夫老妻的還害什麼羞,直到半個小時以後才覺得周圍安靜得詭異,呼喚了秦璐兩聲沒有聽到迴應,凌陽才恨恨地後知後覺那個小狐狸擺了自己一道,一定早已經逃走了。於是一邊詛咒着一邊啓動手機屏幕,想要憑藉微弱的光線找到自己的輪椅。
這時,凌陽的手肘碰到了一個半軟半硬的東西擺在自己身側,凌陽顫巍巍地擡起手機順光看去,只見一條長長的白布單蓋着一個長條形的物體,常識告訴凌陽:這似乎是一具死屍。
凌陽不信邪地顫巍巍揭開那層白布,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慘白乾癟的人臉,脖頸處長長的傷口用線縫合着,傷口旁還有些許凝固了的血液。於是凌陽幸福地暈倒了,臉朝下重重磕在堅硬的停屍牀上,鼻孔裡涌出的鮮血糊滿了口鼻和下巴,摟着那具屍體睡了整整一夜。
凌陽當然不會傻到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對許冰坦白,無論許冰怎麼問,凌陽始終一口咬定半夜上完廁所閒極無聊,跑到太平間做客去了。許冰當然不會相信凌陽的鬼話,不過礙於凌陽重傷在身,又受了一夜的驚嚇,決定暫時不予追究,等凌陽恢復得差不多了再慢慢找他算賬。
這件事唯一造成的後果是醫院損失了一名優秀的更夫。王大爺從急救臺上醒過來後吵嚷着讓院長給自己結算工資,並且表示以後堅決不會再從事類似的工作。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的王大爺終於勘破了生死,看透了人生,回到鄉下老家買了一間草屋兩畝薄田,找個老伴安享晚年去了。
湯原縣醫院的太平房詐屍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各種升級版本的小道消息以超過光纖的速度以縣醫院爲中心向四周輻射,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縣城,爲人們茶餘飯後所津津樂道。第二天甚至傳到了荊陽市區,在市人民醫院內部傳揚得熱火朝天。
在市醫院養傷的韓笑聽說後終於坐不住了,趁着醫護人員不注意毅然出逃,精明的小傢伙還順手偷走了母親的錢包,十分土豪地打了一輛出租車,奔往五十公里以外的湯原縣城。
不過韓笑顯然低估了父親曾經作爲一名優秀司令員的軍事修養,韓柏滔早就料到女兒不會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一開始就在醫院裡買通了看守監控錄像的工作人員,重金許諾讓他時刻盯住自己的女兒,所以韓笑前腳剛邁進凌陽的病房門檻,韓柏滔和妻子的座駕也隨後開進了湯原縣城界內。
韓笑第一眼看到凌陽的時候,凌陽正蹲在地上跟那個給自己父親喂洗腳水的小屁孩一起鬥蟋蟀,小屁孩花費巨大心血在窗根底下抓到的“常勝大將軍”,被凌陽的“無敵大將軍”吃掉了,兩人正沒大沒小地吵成一團。
凌陽得意地哈哈大笑:“你的常勝大將軍到底是趕不上我的無敵大將軍,一下子就把你幹掉,咱們說好了願賭服輸,把你輸掉的那一袋零食拿來吧!”
“你耍賴!你騙小孩子!”小男孩氣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咱們說好了鬥蟋蟀的,我承認我有點無恥,抓了只螳螂冒充常勝大將軍,沒想到你臉皮比我還厚,居然抓了只癩蛤蟆,還好意思取名叫什麼無敵大將軍,你怎麼不乾脆抓只老虎回來,保準連許冰阿姨都幹不過它……”
望着屋內一大一小吵得不亦樂乎,韓笑的臉上居然盪漾起一抹動人的笑意,望向凌陽的圓圓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情意。韓笑剛想踏進病房,送給凌陽一個驚喜,身後卻突然伸出一隻大手,捂住了韓笑的嘴巴,輕輕將她拖拽出來。
隨後,六七個人高馬大的兵哥哥將韓笑圍在中間,衆星捧月般擁出了醫院大門,強行把她塞進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裡。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還以爲是哪家的大小姐出行有保鏢護駕,根本看不出端倪。韓笑奮力掙扎,前座上突然轉出韓柏濤憤怒成一團的老臉,自知理虧的韓笑當時就老實了。
凌陽渾然不知,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剛剛發生了一起綁架事件,依舊興致勃勃地跟小男孩湊在一起“鬥蟋蟀”。凌陽的癩蛤蟆剛剛吃掉了小男孩的“常勝大將軍”,放在腳邊的手機同時振動起來,凌陽看着屏幕上熟悉的號碼,趕緊按下了接聽鍵:“山鷹嗎……是我……什麼?好……你千萬不要離開……頂不住就喊人報警……我馬上就到!”
對於虎爺來說,凌陽暫時的利用價值不菲,皇帝不差餓兵,虎爺深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還是給凌陽留下了一筆錢。凌陽用這筆錢交到了少年山鷹這個小兄弟,謊稱自己是羅圖江湖上的朋友,說羅圖最近被壞人盯上了,自己正在暗中保護羅圖,告訴山鷹別遠離羅圖,一有什麼動靜趕緊打電話通知自己。
山鷹是羅圖的老客人和忘年交,兩個人相當熟稔,否則當日良子前來鬧事,山鷹也不會仗義出手。不過山鷹畢竟只是個小混混,那天雖然依仗人多逼走了落單的良子,但是無論從膽色和手段來說,要遠遠遜色於良子這樣的老江湖,所以良子今天有備而來,沒費多大力氣,便將山鷹和他手下的一班小兄弟吃得死死的。
良子汲取教訓,沒有在晚上人多的時候來,而是趁着下午時分驅車而來。羅圖在山鷹和幾個小兄弟的幫助下,剛支起棚子,準備好火炭和肉串,仔細擦拭着桌凳上的油灰,兩輛麪包車停在了路邊,魚貫走出十幾個面色兇狠的大漢,爲首的正是良子。
山鷹的確是同齡人裡難得的狠角色,見到對方人多勢衆,而且都是成年男子,卻夷然不懼,最先帶着兄弟們迎了上來。良子早有準備,一揮手間,身後的打手們瞬間圍了上來,紛紛從懷裡掏出鋥亮的短匕,逼住山鷹和他的一干小兄弟,鋒利的刀尖微微扎進這些毛頭小子的皮膚中,冰涼和疼痛使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惹怒了這些無法無天的兇悍之徒,在自己的身上戳出幾個透明窟窿。
良子見手下迅速控制了局面,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走近羅圖,一臉貓戲老鼠的得意神色:“老小子,你真是給臉不要臉,不過我佩服你,真的,你是條漢子!”
羅圖臉上毫不變色,平靜道:“你贏了,別爲難那幫傻小子,我這就搬走,徹底離開紅旗農場,再也不回來……”
“晚了!”良子瞬間變臉,猙獰道:“我承認我剛開始做得有些過火,不聲不響就拆了你的狗窩,可能激怒了你。不過我後來又找了你兩次,把你當成個人物,和顏悅色地跟你談,開出的價碼一次比一次高!當時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喜歡住在那個破破爛爛的狗窩裡,離開以後會很不習慣!你還說你孤家寡人,爛命一條,連死都不怕,更不會怕我這個跳樑小醜!現在怎麼樣?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之極!”
良子仰天大笑,羅圖則一動不動,臉上古井不波,直到良子笑夠了,羅圖才緩緩開口:“你現在想怎麼樣?要了我這條命嗎?我可以給你!”
“你的命很值錢嗎?在我眼裡,你只不過是個臭要飯的!”良子把嘴裡咀嚼得沒味的口香糖吐在羅圖臉上,抽出腰間的刀子拍打着羅圖的臉頰:“我收了你這條賤命一點用處都沒有!我還是以前的那個要求,我要你離開,滾出我的視線,滾得越遠越好!”
羅圖一動沒動:“就這麼簡單?”
“當然,就這麼簡單!”良子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指尖的短刀耍出一個漂亮的刀花,話鋒一轉:“不過你的罪了我,深深傷害了我的自尊,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的話,讓我以後還怎麼混?嗯?我的鐵漢兄?”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羅圖只能深吸了一口氣,惜字如金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哎呦,大夥兒快來看看哪,這個傢伙還是一副酷酷的樣子,真嚇人哪!”良子誇張地用刀身輕拍自己的胸口,突然換上了一副惡狠狠的神色:“我想怎麼樣?很簡單!你,和那幫小崽子,我要你們每人留下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