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劍閣,劍山之上。
劍閣幾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在,他們被山下的人視爲神仙人物,風流倜儻,風華絕代,他們很少下山,故事卻廣爲流傳,但是若是有人近處看來,會發現他們全然沒有高人風采。
劍閣閣主趙劍塵蹲在劍山之上,雙手拖着下巴望着上京城的方向,不住搖頭嘆息,左右供奉負背雙手,低頭沉思。
左右供奉一黑一白,在劍山腰處,捋須,眯眼,嘴角抽搐的看着趙劍塵一屁股坐在那把前朝無名劍客佩劍吞雲劍上。
重樓、海清站在不遠處,臉上也是露出敬重神色。
俠嵐站在最高處,仰頭觀望雲霞翻騰,衣角輕擺,劍眉如飛。
地瓜捧着一本書,也站在不遠處,如今他開始用功讀書,立志做一個體麪人,從重樓師兄那裡借來一本《稼軒長短句》,太深奧,又拿來一本《知北遊》,太深邃,換成一本《人倫大統賦》,更是不知所云,最後只能拿來一本《三字經》,慢慢讀,細細品,然後睡着了,醒來流了一書本的口水,但是他不畏艱險,還時常捧着一本《三字經》。
其後便是每人身背一把寶劍的北斗七星陣陣主。
算來算去,似乎只有四大護法之中的俠嵐和北斗七星陣陣主最有世外高人風範,其他幾人太……鄉土了。
自從趙劍塵四人從西涼回來之後,劍閣蒸蒸向上。特別是左右供奉顫顫巍巍雙手捧着前朝駙馬的玉如意投入劍閣蓮花池之後,一夜怒放十三朵紫金蓮,劍山之上萬劍齊鳴。不受控制的繞劍閣三週,當時真是蔚爲壯觀,整個劍閣之上一片恢弘的蔚然大氣。
左右供奉老淚縱橫,眼淚汪汪。即使是對劍閣命運並不如何在意的趙劍塵都忍不住面露微笑,感嘆蒼天有眼,天不亡我劍閣。地瓜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腦袋來,開口說道。此乃婉兒姐的功勞,若非婉兒姐贈送玉如意,劍閣完矣。
身心備受林婉兒摧殘的趙劍塵一瞪眼:“煞風景。就你話多,剛讀幾天書啊,就文縐縐上了。”
地瓜將《三字經》藏到身後,低聲嘀咕道:“我說的是實話嘛。”
有時候實話最傷人。最不討喜。林婉兒對劍閣的大恩大德就是趙劍塵最不喜歡討論和談及的事情,又扭頭瞪了一眼地瓜。
地瓜嘰嘰歪歪:“再瞪眼也沒有婉兒姐的眼睛大。”
“嘿,地瓜,我看最近你真是本事不長,脾氣暴增,沒人管得了你了。”趙劍塵吹鬍子瞪眼,一抹下巴才發現,自己沒有左右供奉那仙風道骨的鬚眉鬍鬚。
地瓜拿着《三字經》走了。用趙劍塵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切不可見利忘義,失了做人的根本啊。”
趙劍塵大怒,一手脫下鞋子砸過去,地瓜側身躲過:“爲人君子,不可暗箭傷人。”
以往趙劍塵和地瓜的關係很好,也極爲融洽,每次趙劍塵和左右供奉跳腳對罵的時候,都是地瓜和重樓在其中調停,如今事情有些改變,因爲在林婉兒的事情上,趙劍塵和地瓜之間有着不可調和的截然相反態度,所以口舌之爭在兩人之間經常爆發。
看着劍閣蒸蒸日上、越發仙風道骨的左右供奉反而成了兩人之間的調停人,勸勸這個莫生氣,勸勸那個莫着急,要團結,要和諧,求同存異,構建健康的蜀山劍閣。
趙劍塵最看不慣左右供奉一副樂呵呵的嘴臉作態,開口罵道:“兩個攪屎棍一般的老東西,東拼西湊,左右討好,着實可惡。”
左右供奉也不惱,仰頭哈哈大笑,擺出一副我是世外高人,以博大的胸懷包容你的渺小的姿態,讓趙劍塵更是惱火。
若是和地瓜、左右供奉關係交惡也就罷了,後來又加上了俠嵐,而之所以和俠嵐不對付還是因爲林婉兒,不過這次是因爲俠嵐覺得趙劍塵將蜀山大客卿的身份給予不習武功的林婉兒實在有些……草率,換句話說,俠嵐覺得林婉兒配不上大客卿的稱呼。
這個大客卿的身份,也許除了林婉兒沒怎麼當成一回事兒之外,整個蜀山都是極爲重視的。
對於此事,趙劍塵也是心裡發虛,覺得有些草率,但是爲了閣主的尊嚴,他低聲咳嗽一聲:“俠嵐,你不知道當時情況的兇險,再不吃東西,我和地瓜倆老頭都會被餓死的。”
俠嵐不屑,劍眉飛揚:“劍閣之人生當爲人傑,寧願餓死也不可受辱,吃嗟來之食,何況身爲劍閣閣主,更是應該做出表率,成爲劍閣衆人楷模。”
趙劍塵低頭罵了一句,總覺得俠嵐是在諷刺自己在林婉兒面前低頭哈腰的作態,想起這事兒他比誰都覺得委屈和憋屈,他找誰說理去:“這個,俠嵐啊,我餓死不要緊,地瓜還小,左右供奉年齡也不小了,不應該受苦的。”
“閣主,您無需再爲自己的行爲找託詞和藉口了,大客卿身份何等尊貴,每一次客卿加冕,莫不是天下皆知,每一位大客卿莫不是人中豪傑,您竟然爲了吃好一點就給了林婉兒,實在讓人敬重不起來。自從劍閣建立以來,閣主常有,但是客卿不常在。”俠嵐義正言辭的說道。
“嘿,俠嵐,你這話我聽着不舒服,怎麼意思,你這是要罷免我的閣主身份?”趙劍塵站起身來,這小子果真討厭。
“閣主劍法通神,俠嵐不能比,但是若是俠嵐成了閣主,會比閣主有骨氣那麼一些。”俠嵐淡淡的說道,雖然人在低處,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在低頭俯瞰趙劍塵。
趙劍塵聽罷怒氣不可遏制,伸手擼起袖子:“那就按照劍閣規矩來。比劍定生死,分勝負,勝者爲閣主。敗者自裁。”
“如此最好!”俠嵐語氣清淡的說道,他入涼州城一次,便是抱着必死決心,而且傾盡全力,若不是地瓜發威,他人必定死在涼州城內,他的人如同他的眉。飛揚耿直,
日漸凋零的劍閣氣運外泄,最直觀的表現便是人才凋零。漸漸形成了單苗傳承的局面,以前的劍閣都是雙龍鬥,客卿和閣主,其後的左右供奉相互爭輝。到了趙劍塵這一代只剩下趙劍塵一枝獨秀。如今到了地瓜也只有他驚才豔豔,能入天下超一流高手。劍閣否極泰來,劍山萬劍齊鳴,加上氣運蓮花怒放,重樓、海清和俠嵐的修爲失而復得,而且隱隱蓋過以往,向着更高的境界攀爬。
聽到“如此甚好”四個字,修爲高出俠嵐一大截的趙劍塵馬上蔫了。認慫,乖乖。那可是比劍定生死,以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心性,不分生死,誓不罷休。他想搪塞過去,說今天不舒服,拉肚子,不適合比武,即使最後你勝了,也是勝之不武,所以等本閣主養好傷勢,再來一戰。
耿直單純的俠嵐不疑有它,點頭稱是,本以爲逃過一劫的趙劍塵心中讚歎自己的聰慧,擡頭就看到俠嵐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抓了一把巴豆,一口吞下:“閣主,如今你我處境相同,開始比劍吧。”趙劍塵目瞪口呆,大呼,今天真是長了見識了,這天下大了,什麼鳥都有。
今日在劍山之上,衆人齊聚,已經感受到上京城的異常,其實在幾日之前衆人已經隱約感到北方一道沖天氣運快速南下,只是到了今日才能確定那人是大將軍夏侯襄陽。
劍閣作爲世外之地,劍道根源,修行更注重修道,所以觀察天地運勢比他人都要敏銳快速一些,氣運是玄之又玄的東西,和武功高低有關,但是又不全在乎於武功,每次一的天下大亂和天下的一統,都伴隨着氣運的分崩離析和重塑構造,劍閣能夠屹立千年靠的就是對天地氣運的明察秋毫。
概括來說,如今大魏國天下氣運可以按地域劃分,匈奴一方,右帳王庭的氣運在那位冒頓大漢身上,而且隱隱有向塔娜身上演變的趨勢,而左帳王庭的氣運在國師安拉提和那位少年可汗身上,隨着國師年事增加和少年可汗的成長,兩人出現此消彼長的趨勢。
匈奴向北的鎮北軍氣運完全在大將軍夏侯襄陽身上,近來大將軍裁員鎮北軍,無異於自裁雙臂,氣運減弱,但是若是今日攻下上京城,氣運必定暴漲。西涼氣運在西涼王徐驍身上,如今這位大魏國異姓王也在放權。而中原大地最爲浩瀚的氣運本是與那位駕崩的皇帝陛下息息相關,可是這位陛下突然離世,如同被天罰駕崩,突兀的讓中原氣運散而不聚。
而至於神秘縹緲的南疆,雖然有不俗的氣運在,但是未有英雄橫空,氣運在瘴氣之中並不明晰。
當年朱雀門事變,十死士便是希望在混亂的氣運之中找到蛛絲馬跡,下山做出伏龍立國之舉,爲蜀山劍閣粗壯的氣運之上添磚加瓦,並且身加國羽相卿,成爲世俗之人眼中沾染人間香火氣的世外高人。人算不如天算,不但沒能功成,反而被大將軍一刀剿滅。
自此蜀山劍閣日漸式微,一日不如一日,多虧了今日的玉如意,才讓劍閣扭轉頹勢。
趙劍塵將蹲的姿勢變成了坐,一屁股坐在劍山之前:“諸位也都看到了,上京城內氣運大亂,天地呈現異象,是天下大亂的徵兆,我蜀山劍閣可以繼續做世外高人,避世不出,也可以下山入世,爲天下做些事情,額,話說大了,畢竟我劍閣的大客卿林婉兒姑娘還在上京城,劍閣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我的態度很明確,去上京城。當然諸位也可以暢所欲言,趙某不阻攔。”
地瓜有些感激的望着趙劍塵,他以爲閣主會在一旁冷眼旁觀,臉上帶着笑意的看着中原大亂,沒想到第一個同意的人竟然是閣主。
身在高處的俠嵐微微冷哼一聲,依舊高傲的昂着頭,地瓜心中一顫,俠嵐師兄對婉兒姐當上蜀山大客卿一直頗有微詞,也許這次會阻撓。
“算我一個。”俠嵐冷冷的開口說道,“無論如何林婉兒都是我劍閣大客卿,危難之時應該出手,不然整個天下會小瞧了我蜀山劍閣。”
理由很簡單,也很有力量,也許很沒有道理,但是對於俠嵐而言,這就足夠,決不能讓天下人小瞧我蜀山劍閣。
地瓜心中暗喜,此刻他恨不得跑上前去,抱着俠嵐師兄親上兩口,但是看到師兄那飛揚的劍眉,心中一怯,沒敢。
“好,算你一個。”趙劍塵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
重樓向前走了兩步,開口說道:“閣主,當年十死士下山的場景,似乎和今日無異,都是天下氣運紊亂,一時間不明朗,只不過十死士想要趁亂渾水摸魚,以小博大,而今日我劍閣不過是爲了一個林婉兒而已,這些年劍閣氣運潰散,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卻要一念之間從新下山,重樓以爲不妥,也不應該。”
劍山之上一陣沉默,重樓所言句句屬實,而且句句在理,此去上京城凶多吉少,十幾年前的大將軍便可以一刀斬斷氣運柱,十幾年後更是高深莫測的大將軍若是再來上一刀,蜀山劍閣剛剛扭轉的局面可能真的就要分崩離析了。
地瓜的眼中不禁有淚光,臉上隱隱有了怨氣。
重樓笑了笑,走到地瓜面前,想要伸手摸一摸這位小師弟的腦袋,卻被地瓜扭頭甩開了。
被人嫌棄的重樓並不在意,繼續開口說道:“但是以重樓個人而言,婉兒姑娘所寫《石頭記》《西廂記》是亙古未有的好書,重樓心裡佩服,何況《石頭記》還未完本,若是重樓袖手旁觀,而讓《石頭記》殘本失傳,那麼日後想起此事,心裡必定自責,所以此次下山是重樓是遵循個人意願,和劍閣無關。”
地瓜明顯一愣,然後喜笑顏開,大師兄這麼愛書的人怎麼能夠見死不救呢,自己錯怪大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