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涼州。
今日是個極好的日子,天空蔚藍如匹練,陽光之中帶有西涼特有的乾燥,眯眼望去可以看到一束束五彩的陽光。
在那座所謂的涼州大牢內,姑娘們早早起牀開始洗紗、淘紗、紡織,梭子在紡織車內來回穿梭如飛。當年她們被靖安王派到西涼執行刺殺任務,無論多麼巧妙的精心設計,最後總是功虧於虧,然後被徐雲楓丟到這座大宅院裡,做些洗漱紡織的事情。
她們心裡恨,倒不是多麼恨西涼王徐驍,而是怨恨西涼的世子殿下徐雲楓,整日勞作,不得片刻安歇,手上已經磨出厚厚的老繭,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徐雲楓就會變着花樣“痛下毒手”,什麼不準洗澡,不準洗漱,吃飯一律油膩的葷菜,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一棵青菜苗。
最氣人的是徐雲楓還經常來“視察工作”,看一看絲綢紡織的如何,她們聽聞,西涼之所以有錢能夠養起三十萬西涼軍,她們紡織出來的絲綢可是功不可沒。西涼地處中原和西胡之間,切斷了中原和西域的聯繫,在西胡以西的地方有一個碩大的帝國,貴族極爲喜歡中原絲綢,相互之間攀比都是比誰家的絲綢多。
而西涼經過絲綢之路販賣到那裡的絲綢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令人咂舌的地步,一卷絲綢能夠達到一萬金幣此外,西涼還特意隱藏了在中原的極爲普遍的造紙術,那個帝國書寫還用貴重的羊紙卷,對西涼出產輕薄的紙張十分羨慕。
西涼之所以能夠養起三十萬騎兵,最主要的原因是,除了抓住鹽鐵、漕運之外,還極力狠抓造紙和紡織。
每每想起刺殺不成,反而爲西涼的“現代化建設”添磚加瓦,姑娘們就越發的憤恨,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徐雲楓。
天見可憐,西涼掌管民生經濟的範鶴鳴竟然叛亂西涼。還被關到了這間院子。她們可聽說了那些壞主意裡面都有這位西涼虎鹿的影子,所以她們破罐子破摔的私下密謀準備暗殺一次這位讀書人。
至於刺殺那位兇名在外、愛好剝人皮的司馬尺和看着就嚇人的楊廷熊,她們也只是想想便作罷了。只是可惜幾次不得成功,離着成功最近的第一是劃破了範鶴鳴的衣袖。測刀再抹,卻再也沾不到範鶴鳴的衣衫。
刺殺未成功,姑娘們卻遭了秧,倒不是徐雲楓下手刁難,而是範鶴鳴那幾位如花似玉的家眷不幹了。雙手叉腰站在院子裡指着鼻子罵人,一句比一句難聽,後來鬧到西涼王那裡去,帶頭去得還是一位目盲姑娘,聽聞她臉色最青,語氣最狠。
姑娘們心裡打鼓,在戰亂中屠城滅戶的徐驍會不會大開殺戒,將她們都殺了,雖然如今活着辛苦,但是好死不如賴活着。事情有了轉機,不過這個轉機讓她們更加憤恨,因爲出面求情的是徐雲楓。
今天姑娘們早早起牀,還沒有來得及感慨一下陽光明媚、時光大好,就被着去紡織和造紙去了。
範鶴鳴也早早起牀,將屋內的書籍稍微做些整理,一本一本搬出來,然後放在陽光明媚、空氣通透的地方,他一本一本的放,很認真。等擺放整齊。他站起身來伸了伸腰,扭了扭脖子,低頭看了一眼隆起的小肚子,不自覺微微苦笑。
隨後抓起一本參同契。找了一個有陽光的地方席地坐下,一手在嘴中沾了沾,翻開一頁便讀了起來。
許久未曾如此空閒,他近來日子過得滋潤,作息規律完全被打亂,所以漸漸有些發福。肚子微微鼓起,這些年一直想看卻未曾看的書籍都被他翻看了一遍,看完隨手就丟,過了幾天邋遢日子。
“經世濟民”是讀書人一直放在心頭的話語,他的願望相對小一些,經西涼世濟西涼民,若論起來,範鶴鳴最敬重的還是朝廷上的大學士陳賢,不是因爲他範鶴鳴有一個“西涼小陳賢”的稱呼,而是因爲他是一位真正的賢人,胸懷坦蕩蕩,勞苦功高,所以上京城鉅變,他感觸最深的是大學士的暴斃。
在範鶴鳴身後不遠處,一身灰衣的司馬尺推開門窗,擡頭望了一眼高懸在天空中的太陽,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微笑。
身上沒了負擔,這位西涼虎蛇時常展現出一絲笑容,大院內有個大廳,大廳內是就餐的地方。範鶴鳴和楊廷熊時常在屋內就餐,可是司馬尺每到飯時,便從房間內走出來,走進大廳。
姑娘們都聽說過這位虎蛇的兇殘成性,殺人不吐骨頭,心裡怕怕的,躲得遠遠的,時常能夠看到司馬尺一人獨佔一個桌子細嚼慢嚥,姑娘們擠成一團的場景。
司馬尺變了,有時候也會走出屋子,見到忙忙碌碌、匆匆而過的姑娘,也會點頭微笑。不知爲何,他儘量笑得和善,姑娘們卻逃得更快。
哇,殺人魔頭司馬尺對我笑了,而且笑得那麼y險,肯定沒有好事。
這間牢籠大院總歸是牢籠,有些姑娘計劃多日準備趁着夜色逃離,都被司馬尺給拎了回來。越獄可是徐雲楓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所以姑娘們輕易不越獄。
第二天心驚膽戰的起牀,以爲司馬尺早就高密,早就準備好接受徐雲楓狂風暴雨的洗禮,沒曾想一切風平浪靜。
姑娘們不認爲是司馬尺好心,而是他在醞釀更大y謀。
看着範鶴鳴的背影,司馬尺突然很有交談的,輕身一掠,來到範鶴鳴身邊,隨他而來帶起一陣風,刮飛了幾本書籍。
範鶴鳴幽幽嘆了一口氣,很是艱難站起身來,小跑追上幾本書,一本本撿回來,小心翼翼吹一吹上面的污漬,冷哼一聲,又從新將書籍放好,坐回原有的位置,繼續看自己的書。
等了半天,範鶴鳴也沒有開口說話,司馬尺尋思了一下開場白。最後挑了一句自認爲很合適,但是卻最傻的開場白:“老範,看書呢。”
範鶴鳴翻了翻白眼,將書放在膝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眼睛都瞎了。”
司馬尺一愣。旋即搖搖頭,準備轉身離去。
不過範鶴鳴卻突然間想聊天了:“司馬尺,平日裡你也不會主動和我聊天,既然主動聊天,肯定是心中有疑問。有什麼你就問吧。”
停住腳步,司馬尺從新扭回頭,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沉思半天:“老範,是不是我眉頭上寫着壞人兩字,怎麼這些姑娘看到我都躲得遠遠的”
“哈哈哈。”範鶴鳴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司馬尺,“堂堂西涼虎蛇司馬尺何時如此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感受了而且還是這羣姑娘們的”
範鶴鳴越想越可樂,越想越覺得有趣,猛然之間他止住了笑聲:“不對。你司馬尺並不想和我聊這些,應該是某些比較重要的事情。”
司馬尺一看也瞞不過,和範鶴鳴同時席地而坐,肩膀並着肩膀,兩人雖然同爲西涼五虎,除了在戰場之上並肩戰鬥過,但是私下很少有交集,更不會像今天這般並肩而坐,既然被捅破,司馬尺也不藏着掖着:“我想離開西涼。走遍天下大川,續寫史記。”
範鶴鳴臉色嚴肅,沒了剛剛的嘲諷,正了正臉色:“司馬尺。不是我範鶴鳴瞧不起你,有些事情和書籍是命中註定,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得來的,陳諾諾才學在林婉兒之上,但是才情不足。西廂記和石頭記只有林婉兒才能寫得出來,一夜詩八首也只有林婉兒做得出來,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可以,即使你才學通天也不可得。做學問比之習武可要難多了,尊父大儒,心性堅韌,其他人不能比,史記更是囊括古今,文筆考究,用詞精確,在石頭記未完本之前,即使只有半部殘書,也可以稱得上第一奇書。你司馬尺雖然人聰慧,心性隱忍,可是卻未必能夠續上,若是一不留神成了狗尾續貂,你司馬尺不是光宗耀祖,可是要丟了司馬太公的臉的。”
“這事兒我也知曉,所以想了些時日才下定決心。父親的才學亙古爍今,我是不能比,只想着能夠出去走走,多見識一些,這些年心中有怒怨,如今心中一片通明,時常想起父親那時督促讀書的事情,越想越是想出去,去看一看。老範,這可不是我司馬尺大徹大悟的矯情之舉,而是真的想出去,走出西涼。”司馬尺臉上露出別樣的笑容,似乎想起了某些愉快的事情,“若是父親在,應該能夠和林婉兒很聊得來,只是想想就覺得場面很和諧。”
範鶴鳴無聲大笑,很是同意司馬尺所說,司馬太公治學嚴謹,爲人剛正,嚴肅認真,旁人看着都有些發虛,更別提談笑風生了,當初義父都捱過司馬太公的板子。林婉兒屬於咋咋呼呼混不吝的性格,偏偏才情無雙,司馬太公尊敬,會帶着笑意極爲容忍林婉兒,說容忍不準確,而是愛屋及烏,林婉兒一舉一動都是才女該有的合理舉動,而林婉兒得寸進尺的“特殊喜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讓別人啼笑皆非、心驚膽戰的出格舉動。
“既然你已經想好了,何時動身”範鶴鳴開口問道。
司馬尺望了望西涼王府的方向:“不幾日就起身,先去出西涼折身去南疆,先寫一部關於南疆的地理志,然後出海向南,去看看南洋海外的風景。我沒臉去見義父,見到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告別的話就麻煩你轉述給義父。”
說完他要起身離去,範鶴鳴忙着扯住司馬尺的衣角:“別,司馬,這種事情我也做不來的。”如今徐驍在王府小菜園等着兩人去和他這位義父談心,兩人卻一直都不知道該如何去。
司馬尺想掙脫範鶴鳴的手,範鶴鳴死死拉住司馬尺的衣角,兩人爭執不下。
突然之間,兩人同時停下動作,擡頭集體擡頭望向上京城的方向,那裡有兩股沖天而起的氣息,那片天空流光溢彩,似乎下一刻便能夠衝破天空,破空而去。
楊廷熊的房間房門被人從裡面一腳踹開,西涼虎狼猛然躍到院子裡,雙腳在地上滑行幾米,望着那處的流光溢彩:“哈,上京城竟然有人打起來了,若是沒猜錯的話,應該和鎮北軍有關。”
自從王府內亂之後,他便一直躲在房間內,越想越是惱火,整個事情想下來,似乎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只有他是爲了名利權勢,司馬尺心中有怨怒,範鶴鳴爲了心愛的人,鄭拓是爲了報仇,就連南疆來的白面書生和老婆子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自己爲了名揚天下,逐鹿中原。
所以他害臊,不願意出門見人,省得被人笑話。
但是剛剛感受到上京城沖天氣勢,他坐不住了,破門而出。
“司馬尺,範鶴鳴,如今這個時候,還瞎愣着幹什麼,趕快去上京城啊。雲楓和魏鬆在雪涌關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必定去了。到時候即使鎮北軍不刁難,也難保朝廷不下毒手,他們恨着西涼呢,咱們不去,豈不是讓他們小瞧了。”楊廷熊扯着嗓子喊道。
司馬尺和範鶴鳴相互對視一眼,各自一同搖搖頭:“此去上京城千里之遙,即使騎快馬去最少也要三天三夜,等我們趕到黃花菜都涼了。”
楊廷熊哎呀一聲,一p股坐在地上:“那可怎麼辦只能眼巴巴等着嗎”
範鶴鳴面帶微笑,將書籍一本一本取起來,抱在胸前,輕輕拍打一下:“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兇險萬分,我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夠準確到上京城。”
“別管什麼辦法總是應該一試。”司馬尺開口說道。
“老楊,你呢願不願意九死一生一次。”範鶴鳴問道。
“少廢話。”
範鶴鳴將懷中書籍一本本丟出去,看似隨意卻極爲有規律,一本本書籍懸而不掉,在衆人眼前形成一個圓形八卦,如同一面鏡子,而在鏡子中間是不斷旋轉的漩渦,如同連接另一個方向的隧道一般。
“原來那日在映雪湖旁你是故意輸給魏鬆的。”司馬尺開口說道,率先跳進了進去。
範鶴鳴和楊廷熊隨後而至,一同消失,向着上京城那片彩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