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照進審訊室,所得到的不是清爽,而是煩躁,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下的陰暗氣息確實令人心煩意亂。
帝羽翹着二郎腿坐在木凳上,身子一晃一晃的幾次險些連人帶凳摔打在地,時不時朝頭頂的監控攝相頭勾勾手指,顯得有些不耐煩。
龍鼎天依然那身白衫,走到審訊室門外向那四名普通人無法想象的‘龍魂’成員點點頭,那四人便馬上往龍鼎天來的方向離開。轉角處,四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龍鼎天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炙熱和崇拜。
龍鼎天整了整衣領,推開審訊室的木門,一眼就看到一身街頭混混裝備的帝羽,龍鼎天眼裡瞬間閃過一絲訝然,對帝羽的吊兒郎當顯得有些意外,那絲波動卻是一閃而過,眼神依舊犀利的掃着帝羽的背影。
帝羽轉過臉來便感覺一道猶如實質的尖銳目光對上自己的眼睛,表情卻依然波瀾不驚,額頭卻隱隱有了些汗水。聖君出身於‘龍魂’,‘龍魂’這麼個籠絡奇人異士的組織的實力依然是絕大多數人接觸不到的,而做爲執法使的龍鼎天,精神力自然不會差。
龍鼎天看着這個轉過頭來的銀髮少年,心裡卻多了些不忍和疑惑。這是雙什麼樣的眼睛啊,幾分對陌生人的狠毒和絕然,幾分對這個世界的嘲笑和譏虐,還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自嘲。龍鼎天看人一向很準,他能透過一雙眼睛看到這個人這輩子所能達到的高度和結局,而龍鼎天也是靠這份近乎可怕的預測力才能在武道上達到顛峰,可他現在卻看不透帝羽,這個少年的命運裡始終充滿了太多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帝羽對這種精神對抗顯然有些怒意,眼睛一閉,睜開後眼裡便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盡是陰冷,幾年來沉溺在殺戮場中積累的死亡氣息暴涌而出對上龍鼎天的尖銳目光,那雙依然燦若星辰的眼裡卻不是令人沉醉的妖魅,而是勾魂的殺意,配合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下猶如死神。
兩人就像叢林裡的獵豹,一動不動的緊盯對方。良久,龍鼎天目光轉到旁邊,微微搖頭道:“如不是親眼所見,我始終不會相信幾年來武道華夏最出衆的人竟是這個樣子。”說罷嘆了口氣,竟是惋惜。
“我和你們不同,我殺人,是爲了生存。我不會悲天憫人的拿自己和朋友的生命開玩笑,更不會做了壞事後念阿彌陀佛。”帝羽恢復那平靜的眼神後淡淡道,自然而然的把龍鼎天的嘆息無視掉。
“長沙的事一切因你而起,到現在死了將近兩百人,這件事你也僅僅是爲了生存嗎?還是爲了人生的得失?”龍鼎天絲毫不在意帝羽話裡的諷刺,自古以來恃才者自傲,何況是眼前如流星耀眼的少年?
而帝羽現在卻對這種兜圈子的說話方式很反感,微笑道:“原因你已經查的一清二楚,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很看重生死。”
龍鼎天依然淡淡道:“不錯,你所做的事確實是在復仇,或者說是在證明自己。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毀滅世界的可能,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可是你想過你身邊的人嗎?”
帝羽啞然,龍鼎天這句話確實勾起了他太多的往事,他也犯過錯,代價便是朋友的生命,例如神之懲戒的那次覆滅。
龍鼎天見帝羽不反駁,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和公孫博華是換命的兄弟,思雅那孩子的事我是自然通曉一些,你認爲和一個看重人生得失的男人在一起生活是件很幸福的事?又或者說,你把愛情當成遊戲在玩?”龍鼎天表情未變,平靜的語調裡卻充滿刻薄。
帝羽卻不反駁,冷笑道:“十二歲之前我過的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千萬人才有的富貴生活,那個時候我自己也清楚的認識,這些不是我的,我沒有權利這樣。而在傭兵訓練中心的幾年我也沒恨過誰,那是我該得的,與家人的刻薄無關。”
龍鼎天也不打斷,靜靜聽着。
帝羽這時冷靜下來,卻有些猶豫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卻見龍鼎天丟過來一個玉佩道:“你不該懷疑我。”
帝羽看着那個玉佩,眼裡卻有了些殺手不該有的悲傷,他雙手捂着臉,自言自語些什麼。良久,把玉佩鄭重掛在脖子上,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龍鼎天,繼續道:“那次如果是換作家裡任何人,我只會冷眼旁觀,而那個人卻是整個家族把我當成一個花花公子時她依然天天陪着我的母親,那個家族把我推向死亡時她在廟裡跪了兩天兩夜,就想爲我求個平安苻的母親。”帝羽說到這裡語氣越加低沉,站起身,走到窗臺邊背向龍鼎天,像是不想要龍鼎天看到自己這一面。
“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死了。”帝羽的語氣接近瘋狂。:“你根本沒有任何還戴着這個東西。你也根本不瞭解我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
“但是我只知道,母親被殺的當晚並沒有一個站在亞洲劍道顛峰的人出現。”
龍鼎天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和愧疚。
龍鼎天顯然也被這種悲傷感染,看着這個註定站在萬人之上的少年好久,緩緩開口道:“一個男人,沒有什麼勝利可以讓自己得意忘形,也沒有什麼挫折可以讓自己一蹶不振!放棄自己的同時也在傷害身邊的人。”
放棄自己的同時也在傷害身邊的人。
帝羽聽到這句終於有些觸動,低下頭,走出審訊室,卻聽到龍鼎天在背後沉聲道:“小子,我告訴你一句話,你可以犯賤傷害自己,但是你沒有任何權利拿身邊的人開玩笑。”
………………
已經是半夜三點,帝羽走出公安局大門便看見沈妙嫣和白辰在這裡等着自己。
白辰確認帝羽身上沒少什麼零件後,覺得自己的想法也有些可笑,淡淡道:“我就不當電燈泡了。”提腳便走了。
帝羽轉眼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沈妙嫣,嘆了口氣道:“陪我走走吧。”
沈妙嫣也帝羽情緒有些不好,卻不多說,點點頭便和帝羽並肩走向湘江河方向。
半夜的湘江河邊人卻稀少的很,只有少些吸毒,搶劫或是流浪漢在這裡定居和工作,兩人走到欄杆邊隔着湘江河眺望河那邊的星光。
帝羽感覺河風有些冷,怕沈妙嫣凍着,脫下外套給沈妙嫣披上,沈妙嫣猶豫了會,也沒拒絕。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給沈妙嫣披上外套,或者說是沒有資格。
河風迎面吹來,帝羽銀髮更加飄逸,整個人顯得邪魅起來,這時纔開口問道:“你怎麼看待自己親近的人?”
“無論他做了什麼事,放棄一切道德和利益堅定在他的立場上,哪怕是下地獄。”沈妙嫣雖然對帝羽問這個問題有些疑惑,但還是毫不猶豫的說道。
帝羽笑笑,也不做答,把頭仰到一個四十五度的角度,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
下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