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中的時間總是流逝如飛, 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備之後,轉眼間已近八月中秋,參加部族大會盟的各族首領陸陸續續來到了景月族的都城南坪, 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盛況的景月族人難免好奇, 紛紛聚集到迎賓傳舍附近看熱鬧。
爲了確保各族首領的安全, 月靈除了安排巡城隊維持秩序之外, 還請刑捕長老年炅率領富有經驗的手下負責會盟期間迎賓傳舍的門禁和飲食檢查, 提防別有用心之人趁虛而入,破壞會盟。
“兩位隊長,我們還有很多天要忙, 你們都是大病初癒,要是覺得體力不支, 就跟我說一聲, 我會另作安排的。”
這天, 來檢查刑捕隊執行任務的情況時,年炅特地叮囑了手下的兩位得力干將一句。
“年長老, 你這話跟藍副隊長說就好了,我是肯定沒問題!”樊通拍着胸脯笑道,“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命硬,就跟那野地裡的雜草似的, 你越折騰它, 它就越來勁, 還嗖嗖地瘋長, 想死都死不了呢!”
“去你的, 這是打的什麼比方嘛!”年炅本想保持嚴肅,可實在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其他隊員也是拼命忍了一陣,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全體捧腹大笑起來。
笑罷,年炅擺了擺手道:“得了得了,我不管你了,由你瘋長去吧!藍副隊長,那你呢?”說着,他把關切的目光移向了藍葉。
其實,按着他的意思,本是想讓藍葉再多休息幾天的,可她堅持要回來幫忙,他也只好隨她了,只是歸隊後的她精神狀態依然不太好,有時還會走神,這不免讓他有些擔心。
“多謝年長老關心,屬下也沒有問題。”藍葉抿起櫻脣溫婉一笑,向他遞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感覺到她已不像從前那樣對自己冷若冰霜,年炅不由得心裡一甜,隨即收攝了心神道:“那好吧,你自己多加註意就是了。這段日子,我們可要打起精神來,不能出任何差錯。”
就在刑捕司衆人嚴陣以待的同時,月靈也在上官岑的陪同下開始了她生平第一次最大規模的外交活動。
在衆部族首領之中,作爲聯合發起方之一的都乾族大頭領桑吉和知政長老龍錦麟是最早到的。按照先前的約定,桑吉因忙於族務無法親自前來,屆時將委派龍錦麟作代表,沒想到,最終他還是自己來了。
感受到以桑吉爲代表的都乾政權對這次會盟,尤其是對兩族交誼的重視程度,月靈心中着實是欣喜異常,可讓她頗感意外的是,回了一趟都乾族的龍錦麟不知爲何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這次會盟本是由他首倡,但如今他的熱情似乎還遠不及桑吉,凡事只是唯唯諾諾而已。她心裡奇怪,可多日來一直忙於應酬各族首領,始終都沒有機會單獨問他。
到了八月十四這一天,其他部族首領都到齊了,惟獨棲鳳嶺那邊還沒有動靜,衆人免不了又是議論紛紛,對那鳳大當家的態度用心作了百般猜測。其中,最是忐忑不安的人要數月靈,每聽到別人說一句猜疑鳳魈影的話,她就無端地鬱悶一回,連她自己都弄不懂,她到底是在爲部族和平的未來擔憂,還是……爲了其他什麼自己不願承認,也不敢面對的理由。
一晃就到了這日的黃昏,正當月靈在政務堂中忙碌着的時候,忽聽門外響起了一迭聲興奮的呼喊:
“族長,族長!”
喊聲中,上官岑一路小跑來到她面前,氣喘吁吁地道:“來了,棲鳳嶺的人來了!”
“來了?”月靈立刻精神一振,一躍而起道,“他們到哪裡了?”
“烏山城連城主陪着他們過來的,現在已快到城門口了!”
“好,上官長老,我們去迎迎!”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月靈動作麻利地整了整衣妝,快步走出了政務堂。
“月靈!”路過迎賓傳舍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月靈循聲回頭,隨即意外地一揚眉:“龍公子?”自隨桑吉重返南坪城後,龍錦麟還不曾單獨找過她。
“鳳先生一行就快到了,你現在要去城外迎接,對嗎?”龍錦麟若有所思地輕蹙着眉頭,似是滿腹心事的樣子。
“是啊,怎麼了?”月靈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這次盛會是由貴我兩族聯合發起……說起來,我們都乾族也算半個主人,迎接客人,似乎不該是你一個人的事!”
“哦,是爲這個啊!”月靈頓時恍然大悟,“本來我是想請桑吉大頭領和龍公子一起去的,只是……今早我聽說大頭領有些水土不服……”
“所以他才讓我代表他去啊!”龍錦麟上前兩步,眼中閃過了一抹深邃莫測的光芒,“他是貴族文人出身,吃不得苦,本就不該長途跋涉走這一遭的!”
隱約覺出他這話裡有着一絲嘲諷,一絲輕蔑,好像還有那麼點的幸災樂禍,月靈的心不禁微微疑惑地咯噔了一下。不過,她深知以自己的立場,是不便對他族首領的長短妄加評論的,都乾政權內部的關係也不是她該好奇的事情,因此,她並沒有接龍錦麟的話,徑自繞過這個話題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走吧,再不快點動身就來不及了!”
“好,我們這就走!”龍錦麟來到月靈身旁,正要與她並肩而行,卻見桑吉從傳舍內匆匆而出,邊走邊道:“水族長,棲鳳嶺的客人就快到了是不是?我跟你一起去迎迎!”
“大頭領,你不是……”
月靈訝然地揚了揚羽睫,還沒等她把下面的話說出口,龍錦麟便忙不迭地打斷她的話道:“大頭領,我就是聽說此事,纔來請水族長稍等片刻的,我們走吧。”
這一剎,他的神色由晴轉陰,瞬間黯淡了下去。他雖是極力隱藏自己的情緒變化,但本已察覺到些許異樣的月靈還是發現了這並不引人注目的細節,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但此時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於是,她道了聲“大頭領請”便與桑吉並肩而行,上官岑與龍錦麟尾隨在後,一行四人朝城門口的方向匆匆趕去。
方至城門附近,只見一支由十餘人組成的馬隊已自郊野間風馳電掣而來,當先的一人一馬通體純黑,渾然一體的人與馬幾乎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風一掠而至,轉瞬間就到了出城迎接的月靈等人面前。
在此過程中,誰都沒有看出馬背上的騎士有半點減速的意圖,可他卻在看似要撞上跟前之人時乾脆利落地勒住了馬,停步後的馬匹四蹄一收便如打入地下的樁子般穩穩站定,連灰塵都沒有揚起多少。
這時,衆人才看清御馬者是個一身黑衣,頭戴斗笠的長身漢子,雖然他的面貌被斗笠四周垂下的黑紗遮得嚴嚴實實,但從他的打扮上,所有人都已料知他便是棲鳳嶺的首領鳳先生。
他剛纔顯露的那手出神入化的騎術以及所駕坐騎的神駿讓目睹者無不暗暗喝彩,而月靈看着他在隨風輕舞的黑紗映襯下愈顯飄然出塵的挺拔身影,那種在棲風嶺曾有過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悸動再次涌上心頭,一時間不禁有些癡了。
“鳳某有事來遲,萬望恕罪!”鳳魈影翻身下馬,趨前幾步抱拳道,“有勞水族長和桑吉大頭領親自前來迎接,鳳某在此多謝二位的盛情了!”
桑吉是第一次聽到鳳魈影說話,那與衆不同的沙啞嗓音頓時讓他下意識地怔了怔。他此時的心情也與月靈和龍錦麟上玉凰峰的那次一樣,深深詫異着這本該是並不悅耳的沙啞聲音何以會有如此動人心魄的魅力,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首領應有的儀態,含笑回禮道:“能請到鳳大當家這樣的貴客,我們各部族均甚感榮幸,區區小事,大當家的就不必客氣了!”
在他想來,作爲真正地主的月靈應該比自己更有必要說上幾句場面話纔對,卻不知爲何沒有聽到她開口。移目一望,他才發現月靈正瞧着鳳先生怔怔出神,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站在月靈身後的上官岑也同樣發現了不對勁,忙掩口輕咳了幾聲。月靈驀然驚醒,卻在兀自有些混亂的狀態下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你的身體全好了嗎?胸口還會不會痛?”
這句與她的身份和眼下場合全不相符,聽起來莫名其妙的怪話讓除她本人和鳳魈影之外的主客雙方都大感愕然,鳳魈影雖知內情,卻也沒料到她會在此時此地說這樣的話。
瞬間措手不及的沉默後,他揚聲笑道:“水族長真會開玩笑,無緣無故的,鳳某哪會有什麼不好?不過這倒真是我生平所聽過最特別的問候,呵呵,跟水族長的風趣相比,我們這些只會鬧些虛文客套的俗人可實在是慚愧無地呢!”
經他這麼一圓場,衆人又適時地開懷一笑,尷尬的局面才得以打破。月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不禁面上一紅,忙岔開話題道:“鳳大當家和棲鳳嶺衆位英雄一路辛苦了,請隨我到迎賓傳舍休息吧。你們好好休整一日,明晚中秋之夜,我和桑吉大頭領會正式設宴款待所有部族首領和隨行人員,到時再請諸位與大家同樂。”
幾番對答之後,發現鳳先生並不似想象中那般難相處的桑吉漸漸放鬆了心情與他談天說地,月靈也調整好情緒履行起了主人的職責,而隨鳳魈影同來的闞經農、費天富等幾大寨主也與上官岑聊得頗爲投機,惟獨龍錦麟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很少開口,不過由於其他人都各有專注,倒也無人察覺他的異常,一行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相攜入城,朝着迎賓傳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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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月靈引着鳳魈影一行來到迎賓傳舍門口,正帶領手下執行任務的樊通一邊向客人們行禮問候,一邊朝月靈遞去了一個自己力所能及的最溫柔眼波,月靈早就發現他近幾日越來越不對勁,看自己的眼神也越來越曖昧,就是搞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眼下她當然不能多說什麼,只好紅着臉對他回以一笑。
偶然瞥見這一細節的龍錦麟大爲不快地輕哼了一聲,對樊通的問候不理不睬,兩眼望天走了過去。
安排好棲鳳嶺衆人的食宿後,因天色已然不早,大家便各自散去歇息了。待其他人離開後,鳳魈影踱至仍在與闞經農交談的月靈身邊,語氣淡然地道了一句:“水族長,你和樊隊長相交很久了嗎?”
月靈沒料到他會主動跟自己搭話,而且這話問得很是突兀,她一時間完全反應不過來。未容她多想,鳳魈影便又接着道:“我知道,龍知政與你的一位故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但他畢竟不是那個人。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做人還是面對現實的好,不要被自己的回憶和幻想欺騙了!”
說罷,他也不管月靈懂是不懂,徑自回身快步離去,只丟下月靈一人站在原地呆呆發怔。
就在月靈因鳳魈影這番難解之語魂不守舍的時候,結束了片刻陶醉的樊通已經重新把心思放回了差事上。叮囑了在門口站崗的兩名手下幾句,他抽身朝傳舍之內走去。這段時間裡,他和藍葉的分工是——他主外,把門崗和巡邏關,藍葉主內,把飲食關,不過他作爲正職隊長,還是兩頭都要關心一下的。
穿過花園往西直走便是廚房,透過半掩的窗頁,他看到藍葉正在用銀針檢查廚子剛剛準備好的晚飯,正式聚會之前,分居於傳舍中多個院落的各族來客都是各自用餐,因此同樣的飯菜要準備很多份,需要檢驗的量也非常大。
看着藍葉微顰着秀眉認真查驗的樣子,樊通不禁微笑着嘆了口氣。她還是這個脾氣,寧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肯開口請別人幫忙,不過這次她受傷,好歹也接受了年炅的幫助,而且現在她對年炅的態度好像也熱了那麼一點點,看來……年炅的癡心還是有希望得到回報的。
“月靈,那你對我呢?是不是……也開始有一點好感了?”年炅和藍葉之事讓他不由得聯想起了自己身上,“我知道,我永遠也不可能取代得了少主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是……只要你肯在心裡留出哪怕是一丁點的位置給我,我也就知足了,我不貪心,真的!”
喜一陣憂一陣地出神了片刻,看到藍葉依舊在忙個不停,樊通不由得有點爲自己的心不在焉而慚愧。定了定神,他決定以檢查任務執行情況的名義進去幫藍葉分擔一點重任。
就在他打算敲門的時候,忽然,他看到藍葉伸手摘下頭上的珠花,動作迅速地拔下上面最大的一顆珠子放在手心裡輕叩了幾下,珠子的邊緣似有些許粉末飄出,揚起了一層淡淡的青煙。她擡起頭來神情緊張地四處看了看,隨即伸指往手心處一蘸,翹起指尖欲朝面前的一碗湯裡彈去。
她這是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