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儲延修的傷好了大半,袁旖旖如約說了她和雲翎之間的所謂“老鄉”關係。
飛絮院,書房。
案上鋪着張空白的紙, 儲延修捏着墨塊在硯臺裡輕輕地磨, 衣袖揮動間露出一節好看的腕骨。
毫筆醺了點墨後在紙上游走, 但他寫來寫去似乎就只會寫那兩個字, 明潤的眼睛裡罩着一層酸澀。
她究竟去哪兒了……
“奴婢見過三少爺。”初綰得知儲延修找她後急急忙忙打扮一番, 他這幾日雖在飛絮院,可真輪不到她伺候。
一道壓抑的聲音拉回了儲延修的思緒,他冷冷地看向這個自己曾經救下的婢女。
她因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才留在李慕詞身邊做眼線, 且一直做得很好,但云翎來了之後, 她便不在她身邊伺候了, 所以自己見她的次數日益減少。
初綰半低着頭, 嘴角輕揚細微的弧度,她知道儲延修在打量她, 慢慢的,臉上熱了不少。
她不懂他爲的什麼在打量她,或許是因她瘦了,又或許是今日她抹了胭脂。
“擡起頭來。”他擱下毫筆,淡淡道。
聞言, 初綰緩緩擡頭, 以最柔美的臉龐對上他的眼睛, 不過一瞬, 清秀的面上便忍不住浮現了一朵紅霞。
儲延修見着她臉上的紅暈, 心頭驀地升起一股厭煩,他不喜歡她這般看自己。
他上次救她只爲在李慕詞身邊安插眼線, 加上她是被人推出來做替罪羊,所以才讓家丁們手下留情,不然她哪裡還有命站在這兒。
剛開始他經常見她,一半關心她的傷勢,另一半想知道李慕詞最近在做什麼,但也僅此而已,其他多的也沒有。
“慕詞給大嫂送補藥的事我聽說了,是琴妃將那藥拿給她的?”
他一開口便是李慕詞的事,初綰心頭閃過一陣失落,卻沒在面上表現出,她柔聲道:“是。那日,奴婢陪着郡主去見琴妃娘娘,但她們談了什麼奴婢不知。到了晚上,郡主便給了奴婢一包補藥讓奴婢去送給大少夫人,她說那是琴妃娘娘送的。”
儲延修的聲音愈發冷冽,“你覺得她是否知曉那裡面裝的假補藥?”
初綰垂下眼簾,以一種微妙的語氣說:“郡主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猜測。”
“是麼,你在她身邊伺候的時日也不少了,怕是比我還了解她。說吧。”他直直坐着,五官冷峻。
初綰早便發現了李慕詞的不對之處,見儲延修問起來便添油加醋說了許多,“奴婢覺着,郡主落水後醒來便不是以前的郡主了,不過她心裡依舊對大少夫人懷有敵意。那日,大少夫人罰雲竹她記了許久,想起便會和奴婢說上一說。後來琴妃娘娘來找她,兩人聊了不少時辰,所以奴婢覺得她清楚這藥裡裝的東西。”
“哦?”若是換了李慕詞,說不定他就信了,可雲翎不會做這種害人的事,她要對付大嫂也會堂堂正正來。
“少爺,你可還記得之前郡主的一些小動作,她緊張時喜歡扯自己的衣袖,而眼前這位郡主……初綰不敢斷定她一定不是長樂郡主,但她古怪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從種種跡象來看,初綰傾向於真郡主被人替換了,少爺,你得將真郡主找回來啊。”
她說話半真半假,從她愛上儲延修的那一刻便開始了,在李慕詞的事上有時該如實相告就如實相告,該添油加醋的地方就添油加醋。
“……”儲延修沉默着沒有說話,以前他覺得初綰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算什麼壞人。她是不得已幫李慕詞做事,雖說有時也替她出主意。
如今一看,他看人還是太淺。
“少爺,你與郡主在一起這麼久,當真沒發現她變得不像她了?”初綰問這話有一半原因是在試探儲延修,她從許久之前便在觀察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意流轉絕不是之前能比的,只不過一個裝作不知道罷了。
儲延修猛然擡頭,那一眼,初綰只覺刀鋒過體,冷地全身發涼。
“下去。”
“……是。”
*
尋鶯鎮上的夜景自然比不得都城,畢竟一個是皇上住的地方,一個只是小鎮罷了,那裡的夜晚熱鬧地跟白天一樣,每個地方都燈火闌珊,然而這裡不是,這裡的夜景只三三兩兩的地攤,稀稀拉拉的行人。
雲翎半靠着在窗戶上,對着樓下的夜景出神,這客棧不高,她住的樓層也不高,但卻將這鎮上的夜景瀏覽個遍,只能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夫人看什麼呢,時候不早了。”雲竹見雲翎望着窗外發呆,只當她是想儲延修了,她對着這兩人持中立態度,覺得相配,但更支持姐姐做的抉擇。
“看夜景,你覺得這裡的夜景怎麼樣,要不要下去看看?”雲翎依舊保持着方纔的姿勢,兩手拖着下巴搭在窗沿上,一副少女懷春的姿態。
見了楊知行後,她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的生活,不由心生感慨。這樣的夜晚最容易滋生出不安的情緒,將心底無助的黑暗無限擴大。
“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姐姐,你是不是不開心,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同雲竹說。”雲竹走到雲翎身後,輕輕拍着她的背。
“我想起了我的故鄉和朋友。”她吐出一口氣,看着遠處的夜空嘆道,“原本我可以去上大學,去跟暗戀的人表白,可惜命途多舛,我到了這裡,成了李慕詞,什麼暗戀對象什麼大學生活都跟我無關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所大學,一定是最好的那所,畢竟他那麼聰明。其實我今天見着他的前世和另一個人成親也沒什麼波瀾,估計心裡也沒隊友喜歡他。”
她說着說着又轉過頭來看雲竹,見她一臉呆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剛纔在胡說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不過我估計你也聽不懂。好了好了,時候不早,我們還是睡覺吧。這裡人這麼少,夜景沒意思。”
雲翎自顧自去了牀榻上,完全沒管還在發愣的雲竹。
雲竹確實聽不懂她剛纔說的話,畢竟她說的很多從詞兒她都不懂,連在一起就更聽不懂了。
“姐姐,其實你是想少爺了吧?”雲竹坐上牀榻的時候問了一句。
然而云翎聽得儲延修的名字後,俏臉上一下子收了笑容,她整個人往牀榻上倒了下去,任由自己摔在被子上。
“你說得對,我還真有點想他。其實仔細想想,他這個人有什麼好,不就是人長得好看了點,武功比別人好點麼,其他也沒什麼優點對不對?而且他怎麼會是我的良人呢,他的良人是別人。我現在出來這麼久,他說不定已經和別人勾搭上了。”
“三少爺不是這種人。”雲竹這次倒是聽懂了,她是真的在想儲延修,畢竟大家都是女人,有些情感是互通的。
“誰知道呢。他原本對我來說是紙片人,可他現在活了,還成了我的丈夫,真叫人感慨萬千。雲竹,讓你聽我發牢騷真不好意思,我們還是睡吧。”雲翎拉起被子往頭上一蓋,將自己整個人都埋了進去。
*
翌日,馬兒吃了一夜糧草養足精神,雲翎睡飽之後立馬就要啓程。
離開尋鶯鎮後,馬車按着既定的路線往江南去,縱然云何不懂雲翎爲何對江南如此執着,但她想去哪裡,他一定跟着去。
馬車顛簸,搖搖晃晃,雲翎坐在車廂裡假寐,半個人側坐着。
雲竹在一旁打量她,上看看,下看看,非要看出點東西來。
“姐姐……”
雲竹正要開口說話,誰知馬車一個急剎車,兩人往前一撲差點摔了出去。見此,雲竹立即警惕起來,爬起來擋在了雲翎身前,“姐姐你在我身後,我們可能遇見山賊了。”
“什麼,遇到山賊了?”雲翎微微微一怔,怎麼一出尋鶯鎮就遇上了小說里長出沒的山賊,這運氣也沒誰了。
完了,她馬車上可帶了許多黃金,全被搶去的話她真的能哭暈。上街賣藝這種事,她可做不來。
“云何在外面,我們先不要出去。”雲竹這個時候表現地尤爲冷靜,差點把雲翎給鎮住了。
“不行,他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 ,雖然他會武功,但萬一要對付太多人也不可。不過你說得對,我們兩個就算出去也是拖後腿,不如讓他安心打。”雲翎思想向後最後決定不給云何添亂,她趴在馬車門上,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云何冷着臉坐在馬車前,只見前面的大樹林裡走出四個穿黑衣的大漢,每個大漢手中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閃着銀光,他們沒蒙面,長得就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嘿,小子我問你,馬車上坐的是什麼人?”領頭人大聲嚷道,他們樑家四兄弟是這一帶常出沒的山賊,靠着搶人錢財的勾當維持生計,不管好人壞人都搶,不過至今還沒碰過釘子戶。
云何不答,右手按上了身側的兩節□□,他學武的時日多,可實戰的時日着實不多。儘管天賦不錯,不過跟這些大漢比起來,體型上他便不佔優勢了。
“你們想做什麼,想讓我們留下買路財?”他冷笑一聲道。
“嗯,不錯。”爲首的大漢點點頭,忽然又啐了一口,“呸,老子說的話你聽見沒?你是聾子麼?什麼叫買路財,這是助人財,廢話不多說,我要你們馬車上所有的銀兩。小子,我可不是什麼善人,你們識相的話就乖乖交錢,要不然真打起來你們真不好過,少不得斷手斷腳。”他滿臉刀疤,說話間那張臉便變地猙獰嚇人。
以前,云何在乞討的時候什麼人沒見過,就這些個山賊真不夠看。
“斷手斷腳?這車上沒什麼銀子,你們若真是要動手的話,我倒是可以奉陪。”
他方纔說話只是在試探四人,若他們真是什麼高手,哪兒會廢話,早打過來了。一直跟他浪費時間只能說明這四人不是什麼高手,不是什麼高手的話,他就不會放在眼裡,也不需要放在眼裡。
幾個大漢相互看了一眼,眼前這小子擺明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們不客氣欺負小孩了。
“嘿!”“哈!”四人提到大刀朝着馬車奔來,配上那滿臉虯髯還算是有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