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夜色恍如神秘女子面上覆着的黑紗一般,隱隱約約,彷彿揭開之後便是絕世容顏。
白王府內。
曲徑通幽處有間小竹屋,坐落在竹海的正中央,竹門上方龍飛鳳舞地題着三個大字“聆竹島”。屋內的燭光燈影搖曳,倒映出兩道身姿端正的人影。
“你急什麼,再過兩日等着當皇帝吧。”說話之人出口囂張肆意,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你懂什麼,他一天在位,本王便不能放心。爲了早日拿下這皇位,本王做了多少不念兄弟之情的事。”慕容弈捏着毫筆站在書桌前,桌上正點着一盞欲滅不滅的燭火,而他的半張臉隱在陰影裡。
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軟布帽子道:“是是是,我不懂。但事成之後,我們白王千萬別忘了答應我的事,不然,你的皇位可能不那麼好坐。”
慕容弈劍眉一擰,輕輕掃了眼嬉笑的男人,那一眼過來,男人只覺自己陷入一片刀山之中,明明眼前人什麼武功都不會,他卻覺得格外可怕。
“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放心,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我抖出你的事自己也不會好過,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你擔心的應該是查案的儲家兩兄弟,萬一被他們找出兇手你便有危險了。還有,我建議你殺了那個人,只有死人才可靠。”男人隨手拿起果盤裡的蘋果咬了一口,他翹着二郎腿,展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儲延禮與本王交情非淺,不必擔心他,何況他對於破案可不在行。至於他,這件事如何處理本王自有分寸。”他既爲自己辦事且忠心耿耿,他如何能對他下手。
的確,殺了他這件事便再不會有人知曉,但自己不能這麼做。
他若失了人心又怎麼能留住其他人,登上皇位容易,守住皇位可不容易,何況其他幾個兄弟都在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行行行,我只是提醒一句,你能掌控全局自然好。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萬一被人發現我不在也不行。”男子說完破窗而出,竹窗在他身後飛速合上。
*
當晚,儲延修將自己同雲翎去冰窖再次查驗屍體的發現如數告知了儲延禮,然而儲延禮卻冷冷地看着他,不但不相信甚至以爲他腦子不清醒,就李慕詞那個長在皇宮裡的金絲雀怎麼能想到這些東西。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大哥,你在我前頭進的流華宮,可還記得當時帶了什麼人?”他懶得跟儲延禮解釋雲翎的事,還是破案要緊。
儲延禮回想起那日,搖頭道:“我並非第一時間趕到的人,最先進來的人是虎組,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在這裡做守衛。你什麼意思,懷疑虎組的人?”要懷疑自己的兄弟,他的臉色難免黑沉。
儲延修沉吟片刻問道:“虎組在場的人都有誰,你是否記得走出去的侍衛裡多了一個人?”
“不記得了。”儲延禮沒好氣道,他當時哪會在意這種細節,何況誰沒事會懷疑自己的手下。
“只有侍衛才能混在這兩組人之間走出去,枋翹上的鱗甲痕跡也能證明這一點。”儲延修盯着寢殿上方的額枋,“這三十六組侍衛你再熟悉不過,若有人用左手你一定知道。”
“嗯。”儲延禮在腦中搜索用左手的侍衛,但他還真不記得有人慣用左手,他考較人的時候一個個用的都是右手。“他們之中沒人用左手。”
“不對。”儲延修沉聲,“從蘇赫脖子上的勒痕來說兇手慣用左手,不過他也可能是想混淆視聽。”
“嗯。”儲延禮按着腰間的佩劍,眉宇間縈繞着一股怒氣。
兩人並肩走出流華宮,儲延禮見儲延修心情不錯便問,“一天過去了,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難不成真想去打仗?”
儲延修望着夜色聳肩,自然道:“我無所謂,在家安逸地夠久了,去打一場也不錯。”
他說得輕鬆,可聽在儲延禮耳中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他一把拎起儲延修的衣領,恨聲道:“你被李慕詞灌了什麼迷魂湯,你以爲你真去戰場爹孃不擔心?”
“大哥,我是將軍,遲早會上戰場,何況爹年輕時不也經常上戰場麼,你在怕什麼?”儲延修這次沒還手,任由儲延禮抓着他的衣領。
儲延禮黑着臉,忽地放開了儲延修,這時兩人到了岔路口,一個要出宮,一個去承光宮。
“我雖然是恨你看不清李慕詞的真面目,但我並不希望你上戰場。”他對兩個弟弟向來看得重,怎會想他去戰場。
儲延修在原地站了會兒後走了另一條道去承光宮。
*
溫馨的寢殿內點了上好的檀香,香味溫暖細膩。雲翎入夜的時候便睡了,而且還睡地特別香。
儲延修撩起交疊的帳簾,視線比房內的檀香還要細膩。她睡覺的樣子並不雅觀,兩手抱着被子像抱人一般。
他想,一直這樣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她不是李慕詞,也不喜歡大哥。
真好……
放下帳簾,儲延修拿了一牀錦被去矮榻上將就,這矮榻睡起來真不行,太短,他腿伸不直。
黑夜中的安靜最適合想事。
儲延修兩手放於腦後盯着上方的窗戶看,兇手如果是侍衛的話,那他身後之人的目的便是逼皇上退位。若是如此,那這件事牽扯的事就太多了,真想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來,或者說慕容曜會壓下這件事。
不管怎麼說,不管誰要對付她,他一定會護着她。
“儲延修你這個王八蛋,王八蛋……”榻上的雲翎囈語着,說着還重重拍了一下懷裡的被子。
儲延修聞言轉向榻上雲翎,她到底是聰明還是不聰明。
“我想回去……爸媽,我想你們……”雲翎不知道夢到了什麼,語氣委屈,像小獸一般嗚咽撓人。
儲延修從矮榻上坐了起來,他是打算好了和她好好過日子,但她似乎不是,她心裡有太多事,而那些事他一件也不知道。
她想回去,回哪裡,中國麼?
一夜無眠,儲延修走之前爲雲翎掖好被子,畢竟她的睡相實在太差了。
*
日頭升起。
“雲竹。”雲翎模模糊糊從牀上坐了起來,順手搓了搓朦朧的眼睛,自己明明睡得早,可睡意依舊沉。
雲竹低着頭走了進來,她怕自己跟上次一樣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事,“夫人。”
“你低頭幹嘛,地上有錢?”雲翎不解地看着雲竹,剛睡醒的聲音軟軟糯糯的。
雲竹將浸溼後的毛巾遞給了雲翎,“地上沒錢,夫人吃什麼早膳?”
“清粥小菜。”雲翎往屋內環視一圈,問,“他又出去了?”
“嗯,想來少爺是早起去查案了。”
給沈玄茗請完安後,雲翎和雲竹走在回承光宮的路上。從昨日開始,各處侍衛的巡邏密集不少,這讓宮裡的風景蒙山了一層危險的氣息。
“夫人,你今日不去陪少爺查案麼。”雲竹滿面擔憂,“萬一少爺找不出兇手便要去打仗了,你不擔心?”
雲翎走路的步伐稍稍加快,估計是心情亂了,“擔心又怎麼樣,打仗的話,到時候就看他真本事了。”
“可少爺敗了的話,那你……”
“你想說我會做寡婦?”雲翎挑了挑眉,腳下步子邁得更重。她自然不想他去打仗,然而眼下的問題她解決不了。
雲竹連忙搖頭,極力否認道:“啊,雲竹沒這麼說。”
雲翎停下腳步忽然就想起了昨日看的屍體,蘇赫手腕上的手鍊應該是被兇手重新戴上去的。他爲什麼要重新給蘇赫帶上手鍊,那手鍊上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麼,可如果有什麼東西的話,他爲什麼不將它帶走而是重新戴回去,這一點她怎麼也想不明白。
“夫人,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蘇赫的屍體,感覺有件事不大對勁。”雲翎陷入了沉思,不由拿着身前的長髮捋了捋。
雲竹驚恐地看着雲翎,她光是聽就怕,夫人居然能這麼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想屍體?夫人你不怕麼?”
雲翎緩緩撫着自己的長髮,喃喃道:“剛開始有點怕,後來覺着,又不是我害死他的怕什麼。你說,兇手爲什麼要重新給他戴上手鍊,我想不明白,上面又沒什麼可疑的東西,還是我沒想到。”
“他是想毀掉上面的東西吧?”雲竹的思維比較簡單,怎麼想怎麼說。
“毀掉上面的東西,什麼意思?”她腦中閃過昨天帶的手套,那手鍊上的幾顆寶石異常鋒利,當小武器用也完全可以。
對了,蘇赫會武功,藥力發作時間與普通人不懂,他或許需要的時間更多,那麼兇手在殺蘇赫時,蘇赫完全有可能會做出輕微的反抗。
被人勒住的時候,正常人都會下意識用手去扯兇手的手,蘇赫自然也不例外,除非他沒手,那麼他手上的手鍊一定會劃到兇手的手,這樣確實能解釋兇手爲什麼會將手鍊取下後重新戴上,因爲他想擦去上面的血跡,但他不懂蘇赫手鍊的戴法戴錯了。
她試過手鍊上的寶石,鋒利無比,一不留神便能將手套割破了,何況蘇赫是有意識地想救自己。
“李姑娘。”郭辰磊巡邏路過,他見雲翎便喊了一句。
雲翎看向來人,笑道:“郭侍衛。”
郭辰磊按着劍柄朝她走了過來,正色道:“你是爲昨日的事煩心麼?我相信這事不是你做的,皇上會還你一個公道。”
“對,我是無辜,但有人真要陷害我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大不了,讓儲延修去打仗。”雲翎說得滿不在乎。
郭辰磊的視線一直沒敢放在雲翎臉上,聞言偷偷瞄了她一眼。他記得以前的李慕詞囂張跋扈,總是無緣無故罰人,宮裡的奴才和宮女都怕伺候她,可他眼前的女子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你不擔心儲將軍?”
雲翎咧嘴一笑,順口道:“不擔心,他死了我改嫁。”
聞言,雲竹倒吸一口冷氣,夫人這話太離經叛道了。
“……”郭辰磊當場就驚了,這言論是不是離經叛道了點。雖然她是郡主,身份不比普通人,但真要改嫁,都城裡的言論會立馬淹了她。
雲翎看着郭辰磊一副傻了的樣子“噗呲”一笑,“我開玩笑的,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儲延修能在三日之內破了這個案子,畢竟我的下半輩子還沒開始。不過就算他去打仗也不一定會敗,我覺得他武功挺不錯的。你在宮裡當侍衛,武功應該也不錯吧?”
她看向他腰間的配劍,玩心起了便伸手去抽,然而郭辰磊見她想碰佩劍下意識便去按她的手。
“你……”雲翎怔怔地看着郭辰磊按着劍鞘的那隻手,正是左手,而他的手背上恰有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血痕周圍還有幾顆紅點,只不過大半被掩蓋在了黑色的護腕裡。
一個巧合或許是真巧合,但兩三個就不是了,因爲概率太低。
郭辰磊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在李慕詞面前露出了線索,他壓着眉骨,聲音裡帶着淡淡的責備,“李姑娘,這佩劍鋒利非常,你小心傷了自己。”
雲翎仰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郭辰磊,明明是這麼剛正的人,譏笑道:“你,把我當朋友麼?”
對上她晨露般的眼睛,郭辰磊驀地心頭一震往後退了一步,“卑職不配當郡主的朋友。”他別過眼,或許是自己的心虛在作祟,他竟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絲瞭然。
“是麼,虧我還把你當朋友,原來是我自作多情。我走了,你去巡邏吧。”雲翎轉身走了幾步回頭道,“如果你有什麼爲難的事,可以來和我說說。”
“嗯。”郭辰磊輕輕應了一聲,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後他才轉過身。
他低頭注視自己的手,似乎上面還殘留着她那條披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