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大口寒風灌進了校預隊的肚子裡, 冷得穿腸,四肢都漏了風,破窗似得吱呀搖盪。

在他們離開尋找食物的時候,兩名男生髮起了挑戰, 無人應戰, 全員被扣了三十分的積分。

目前爲止,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的積分達到了兩位數, 所有人本在零分上下苦苦掙扎, 可一轉過頭來, 已經成了負三十。

這意味着, 他們至少需要連勝十七場才能獲得下一份食物。

班長王景煊回來的最晚,他是興高采烈地跑回來的, 手裡抱着他的外套, 外套的縫隙中透出兩片綠葉來。

他一邊跑回陣地,一邊高興地吆喝了一聲,“我找着吃的了!”

衆人擡頭, 看了他一眼。

裴驁跟在了他的後面, 兩人是一塊兒回來的。

“班長你找到啥了?”有男生問。

“看。”王景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撥開, 見他如此鄭重,周圍有幾個人圍聚了過來,好奇在這荒郊野嶺中班長能弄到什麼好吃的。

外套攤在了地上,就見裡面竟包着滿滿一捧樹枝, 枝幹是脆軟的嫩枝,呈現出微微的紫紅色。

“這啥呀。”有人嫌棄地問了聲。

“這叫烏炭子, 清熱解毒,還能散瘀消腫, 這些嫩莖可以直接生吃。”王景煊推了推旁邊坐着的許紋赫,“來搭把手,一人一根,給女生那兒送一半去。”

“我不去。”許紋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背對着班長硬邦邦地回話。

“怎麼了,”王景煊樂了,“你還害羞啊。”

“害他娘個王八羔子屁!”許紋赫冷着臉,沒有往日被調侃的半分玩笑意味。

這句髒話一出,四周靜了下來,原本圍聚在班長身邊的幾個男生也微微散開,收斂了臉上的一切表情。

王景煊察覺到了氣氛隱約有些不對,他抱着外套和裡面的烏炭子站起來,轉身左右看了看,疑惑地發問,“你們怎麼了這是?餓懵了?”

正奇怪着這羣天天嚷嚷自己是爸爸的男生怎麼變得那麼文靜,忽然有兩名男生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遞出個兩盒子,訕笑道,“班、班長,我們給你留了點肉,已經烤熟了,你吃點吧。”

“不不不。”王景煊想都不想地連忙推開,“你們好不容易弄來的,我怎麼…”

“好不容易——”他話還沒說完,許紋赫便背對着幾人大吼出聲,“他孃的有臉說好不容易!”

“許紋赫你幹什麼!”裴驁低喝了一聲,“你對班長撒什麼邪火?”

王景煊瞅了眼脖頸上跳着青筋的許紋赫,又看了看身旁兩個男生手中的盒子,臉上的笑容逐漸冷卻了,他慢慢地反應過來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你倆上去了?”他問。

“我們……我們沒有、沒怎麼……”兩人低着頭,聲音越說越含糊,“我們就吃了兩塊而已,還有兩塊分別人了,這裡還給你和裴驁留着兩盒。”

王景煊一把鬆了手上抱着的外套,包着他和裴驁找了一天烏炭子瞬間掉落一地。

他將兩人手上的盒子和水奪了過來,扭頭看向了補給站的言老師,“老師,能把這退了嗎!”

言老師搖頭,“規則上沒有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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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在王景煊意料之中,他於是不再說話,一言不發地大步走向了女生的陣營。

女生們冷冷地望着他,心中對男生的怒氣不言而喻。

王景煊徑直走到了508的面前,將兩盒肉和水塞進了文瑩的懷裡。

文瑩仰頭看了他一眼,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王景煊低聲解釋,“拿着吃。”

身爲班長,王景煊時刻注意着班上每個學生的情況,在這批學生裡,文瑩所在了508小組無疑是最弱勢的羣體之一,從昨晚到現在沒有吃過一口東西。

文瑩和身旁的徐芷凝對視一眼,飢餓令她們不再猶豫,很快接受了王景煊的好意。

男生的陣營中自然也有沒吃過東西的學生,王景煊於是折了回去,彎腰撿起了散在地上的嫩枝,從前到後,一人一根地發了過去。

在遇到從未進食過的同學時,他便多發一根,除了文瑩、徐芷凝沒有發以外,他把自己和那兩名男生的份也送了出去。

“班、班長……”預計中的接納或是責罵都沒有出現,兩人慌了,磕磕巴巴地喚了他一句,企圖得到點答覆。

他們也是實在餓得不行了才一時頭腦發熱,再說……這也是規則之內的操作,兵不厭詐,誰讓那些人警惕性那麼低……

王景煊沒有理他們,分完之後一聲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睡袋前坐下,開始靠着身旁的樹幹閉目養神。

他越是不說話,兩人越是慌張,如今肚子飽了,理智也回來了,心虛異常,求助地望了裴驁一眼。

裴驁擡眸,冷聲一喝,“滾。”

這樣的人,就算最後分數是全校最高的學生,他也絕不會與他們爲伍參賽。

他只追隨王景煊這樣的強者——身心皆強的強者。

宓茶也被分到了一根紫紅色的嫩枝枝,她咬了一口,汁水是酸酸的,隱約能嚐到一絲回甘——也可能是她餓極了的幻覺,總之還在接受的範圍之內,不算難以下嚥。

她咬了小半截,將剩下的塞到了沈芙嘉手中。

沈芙嘉疑惑地望了宓茶一眼,“吃呀。”這大概是她們未來好幾天的唯一食物了。

“不好吃。”宓茶搖頭,“我吃不下。”

“你怎麼比我還挑剔。”柳凌蔭嘎嘣嘎嘣地咬下去,“都什麼時候了,有的吃就不錯了。”只把它當做充飢的藥物來看,就顧不上好吃難吃這一說。

“不行,”宓茶使勁推着沈芙嘉的手,“我聞到這個味道就想吐,可能是對這個東西過敏,嘉嘉你快把它吃了,這個味道我聞着就難受。”

“過敏?”嚴煦望了過來,“起疹子了嗎?”這個時候宓茶可不能生病,一旦生病,她後續的環節便會一一脫節。

宓茶搖頭,掀開了睡袋,“我有點噁心,今晚就先睡了。”

沈芙嘉跟着轉身,拉住了她的手,“哪裡難受嗎?”

“我沒事。”宓茶捂着鼻子,不開心地睨着她另隻手上的烏炭子,“你快拿開,我不要聞到它。”

“那好吧。”沈芙嘉將枝枝拿遠了些,用還算乾淨的掌心抹去了宓茶臉上蒙着的薄灰,柔聲道,“你昨天也沒怎麼睡,今晚早些休息,反正……”她頓了頓,嚥下了一腔的煩憂和怒氣,衝宓茶綻開了一抹清淺地笑,“反正積分的事也不急,好壞大家都一樣。”

負三十分,這不是一場兩場就能抹平的分數,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

一朝負上了鉅債,學生們的氣勢瞬間蔫了下去,這個下午風平浪靜,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挑戰。

或許是因爲筋疲力盡,或許是因爲覺得沒有彌補回來的希望,亦或許是所有人現在都對“挑戰”這兩個字有了忿忿不平的陰影,不過晚上七點,不少人就睡進了睡袋。

408剩下的三人對視一眼,沈芙嘉道,“嚴煦,你也去睡吧,剩下的幾個小時我和柳凌蔭輪流值崗,有人比賽就叫醒你們。”

嚴煦點了點頭,她手指攥緊成拳,不是因爲生氣,而是因爲飢餓和寒冷導致的身體發冷。

而她不想被別人看見這一點。

“那你們也注意休息。”她沒有多加拒絕,將三個瓶子放滿水後便躺進了睡袋。

408之中,犯不着客氣那一套。

兩名法科生睡下,沈芙嘉三口兩口地吞掉了烏炭子,柳凌蔭瞥了眼她手裡的枝枝,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我還以爲宓茶什麼都不挑呢,原來還有她不吃的東西。”

下到五毛錢一顆的硬水果糖,上到高級的生魚片,她還從沒見過宓茶有什麼是不吃的,連食堂的炒菜裡的純肥肉她都能吃得開心。

這句話頓時讓嫩枝卡在了沈芙嘉的喉嚨裡。

她咀嚼着口中最後一片葉子,那酸澀的味道鋪滿整個口腔,填滿了牙齒間的所有縫隙。

哪來的回甘,分明只剩下草木的澀味。

瞌了瞌眸,待葉子下嚥後,她拿着劍站了起來。

“你幹嘛去?”柳凌蔭仰頭看她。

沈芙嘉沒有回頭,快步走向了擂臺,“打獵去。”

何乾聽到了着個形容詞,心中嘿嘿笑了兩聲,校長說得不錯,果然是個記仇的小心眼。

睡袋裡的宓茶餓得眼前有點發暈,她的胃裡像是一鍋煮沸的硫酸,咕嚕嚕地灼燒着內壁。

兩天沒有洗澡,身上又黏黏糊糊的難受,此時束在保溫能力極佳的睡袋裡,就像是夏天跑完步後躺進了厚實的棉被之中,左右難過得很,根本無法入睡。

有嚴煦在,並不是缺那一捧洗臉水,而是因爲她們沒法滿足所有人的供水,所以也就做不到當着乾渴的人的面洗臉。

聽到外面傳來沈芙嘉的那句“打獵”,她直覺不好,連忙拉開拉鍊從睡袋裡探出腦袋。

沈芙嘉毫不停頓地跨上了白線。

她明白,她其實不該站出來的,自己的身份頗爲尷尬,最早害得所有人被扣分的那場挑戰就是由她發起的,現在這個節點上她站出來無疑是火上澆油,這種毀人緣的做法向來不符合沈芙嘉的性格。

本以來其他人經過這次打擊會遲疑很久才應戰,不想很快就有一抹人影從側翼竄出,立在了沈芙嘉跟前。

是童泠泠。

在507的陣地中,方琴正倚在睡袋旁邊,所有人的臉色都被寒風颳得發白,唯獨方琴的面色顯露着潮紅的色澤。

這顏色很不對勁。

“你下去。”沈芙嘉沒有看到,亦或許她其實早就看到了。

她皺着眉對着童泠泠疾聲低語,“你我之間只會相互損耗能力,划不來。”

“方琴病了。”童泠泠緊緊盯着她,右手胳膊上鼓起了肌線,將戰斧橫至身前,“她需要食物。”

這個姿勢,非戰不可。

宓茶聞言一驚,立即朝着508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方琴的呼吸極不尋常。

“言老師!”宓茶本能地朝着言老師求助,方琴病了,她應該接受治療。

言老師眉宇之間帶着點憂慮,她比宓茶更早地發現了方琴的異樣。

飢餓了整整一天,方琴的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加之水土不服、氣候嚴寒,她很快開始發燒。

但是規則之中,她並不能干涉學生的競爭,這對其他學生來說不公平。

更何況,在這個羣體裡不是沒有牧師。

極端環境下,考驗的是每一個學生、每一個職業的本能反應。

宓茶見言老猶豫不決,於是明白了老師的意思。

她爬出了睡袋,自己帶着法杖去了方琴身邊。

近距離下才發現,方琴的臉色紅得嚇人,口鼻的氣息又沉又重,隔着一尺都能輕易感受到她的呼吸高於常人。同組的黃希琳正試圖將瓶子裡最後一點水喂到方琴的口中。

宓茶伸手摸了摸方琴的額頭,那溫度燙得她全身瑟縮了一下。

“她病了多久了?”她問黃希琳。

黃希琳悲傷地搖了搖頭,“她撐着沒說,半個小時前才忽然昏睡過去。”她將水遞給了宓茶,讓專業的牧師來操作。

“等照顧好方琴,我準備走了。”她衝着宓茶露出個哭似的笑,“這根本不是在比賽。”

她不認同這樣的訓練方法,短短兩天時間,她們的肌肉就開始流失,這對攻科生來說,絕不是件好事。

懦弱也好,失敗者也罷,她要退出這片磨損她肌體的地獄。

這不是上個世紀,就算是打仗軍人也要發口糧,她受不了這樣的毫無意義的折磨。

宓茶接過了水,她推了推方琴,小聲地把她喚醒,“方琴、方琴……”

在一迭聲的呼喚之中,方琴終於半掀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宓茶一眼,動了動乾裂的嘴脣,“怎麼了……”聲音沙啞無力。

這一天別說是進食,就是水也是一瓶拆成了三個人分,光是方琴早上跑步時出的汗都比她喝到的水要多。

見她這幅難受的模樣,宓茶鼻尖一酸,跪坐在了她身邊,“方琴,你退出吧。”

她可以爲方琴治癒,可是那時治標不治本的療法,如果後續沒有即使進食補水,方琴第二次病倒不過是時間問題。

方琴閉上了眼,輕輕搖了搖頭,溢出一聲黃沙般乾啞的迴應,“……謝謝你。”

她睡一覺,明天就會好的。

“不行,你不能再繼續了!”宓茶的法杖上亮起了銀光。

治癒的光芒投入近方琴的身體後,她臉上的潮紅稍稍褪去了些許,意識也清醒了不少。

稍一回神,方琴立刻擡手按住了宓茶的法杖。

沒有進食補充能量,她們法科生的能力恢復速率也會急劇下降,宓茶一個人要爲整個408增幅、恢復,七級的能力再多,也不能這樣白白送給競爭對手。

她按着法杖時,目光透過宓茶身後,瞥見了站在沈芙嘉面前的童泠泠。

那張本來平靜的臉怔了一瞬,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沉沉地長嘆。

下一秒,方琴閉了閉眼,撐着自己的身體使勁站了起來,走向了擂臺。

“方琴?”宓茶不解地喚了她一聲,“你去哪?”

沈芙嘉和童泠泠看着她走近,嬌小的少女步履襤褸,綿軟無力。

她走到童泠泠的身邊,童泠泠上前幾步扶住了她,“你去休息,我打一對一。”她一個人也可以,不需要方琴拖着病體和她組隊。

方琴沒有說話,她推了童泠泠一把,童泠泠不明白方琴是什麼意思,但姑且順着她的力道向後退去——

一直退到了白線之內。

此時,沈芙嘉的腳尖還站在白線外,方琴先她一步和童泠泠跨進了擂臺。

“老師。”方琴扭頭,她一說話就喘息不止,這喘息是因爲飢餓,也是因爲發燒。

她呼出來的氣息高於室外溫度太多,在嘴前成了一團團的白霧,又隨之被空氣冷卻。

她喘了兩聲後,停頓休息了一會兒,終於提起了一口完整氣,對着何乾道,“我報名…和童泠泠進行一對一的個人戰,現在開始。”

“等等,方琴,”童泠泠懵了,瞳孔震驚地微縮,“你做什麼?”她寧願和王景煊耗上,也不會和方琴爲敵。

“可以。”何乾揚聲,回覆了方琴。

聽到了這聲命令,方琴立即伸出了雙手推了童泠泠一把,她把童泠泠推得上身晃了晃,自己則踉蹌着跌出了白線外。

這名巫師連法杖都沒有拿出來,站在線外衝着童泠泠咧了咧嘴,露出了高三一班有史以來看見的方琴的第一個笑容,柔軟得讓人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一直躲在兜帽下的女孩並不陰冷,她十足的溫暖可愛。

“我輸了,”她說,邁回了白線內,“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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