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初夏,端木雲帶着楚憐心站在少管所的門前,目送着押送少年犯的囚車緩緩駛入少管所的大門,當時,他並不知道這輛囚車裡恰恰運載着他的另一個女兒。
夏憂僵硬的扒住車子後玻璃窗上的鐵欄杆,指節不住的震顫着,她瞪大的眼眸中噙滿了痛苦,她強韌淚水,緊緊咬住脣瓣,他難道還怕她臨陣脫逃嗎,他一定要眼睜睜的看着她下到地獄他才放心嗎?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楚憐心。
端木雲望着漸行漸遠的囚車,陰鷙的對身邊漂亮的不像話的女孩子冷道:“記住,下次再惹出這樣的事,我不會再幫你。”
“求你,不要告訴媽媽,我不想讓她難過。”楚憐心掙扎的咬緊脣瓣。
她原本是恨着端木雲的,她恨他爲什麼一直說着愛媽媽卻始終不給媽媽一個名分,所以她拼命的做着讓他失望、生氣、憤怒,讓他沒有面子的事,只是這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她體內藥檢的結果,她被拍到在賓館的赤身和男人躺在一起的照片,她身上的屬於男人所開出的大額支票,還有那些藏在她枕頭下的白粉,都讓她百口莫辯,畢竟,她曾經在端木雲面前說出過那樣的挑釁言辭,‘我就是要去做援交妹,我就是要丟盡你的臉。’可是,那真是隻是她一時衝動的口出狂言。她雖然看上去作風大膽、叛逆、荒唐,其實膽子卻根本沒有那麼大,尤其是當她看到母親那失望的眼神,她就更加不敢跨越雷池一步。所以,這次,當她曾經在端木雲面前誇口的事真的成爲現實時,她才真正的覺得怕了,她怕的不得了,卻又不敢讓母親知道。當她頭腦暈眩全然搞不清狀況的被從賓館的雙人牀上赤條條的拖出來時,她哆哆嗦嗦的撥通了端木雲的電話:“爸,救救我,我不想坐牢,我是被人陷害的,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雖然端木雲答應幫她,但在端木雲將她保釋出警局後,她仍是擔心的寢食難安,因爲她很清楚,端木雲雖然有錢,卻並非混跡政界的人,而這次的事,人贓並獲,證據確鑿,他要怎麼做才能改變法庭的判決?她很清楚,有些事,是光靠錢解決不了的,除非你有能控制判決的政治勢力。
她不知道端木雲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她甚至於不相信他當面對她說的那句,‘你沒事了’。那一刻,她看得很清楚,端木雲一向被她認作虛僞的臉上,寫滿的是疲憊,她覺得,他彷彿在一夜之間便衰老了下去。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也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同時,在他臉上顯現的,還有那殫精竭慮之後放鬆下來的柔和安詳,在那一刻,她終於認識到,面前這個她一向都覺得看不透、信不過的男人,纔是永遠不會背叛她的人,她是他唯一的骨肉,他是她的父親。
她亦終於看清這個心思深沉、狀似冷酷無情的男人,其實,只是一個放不下架子的父親,他被女人寵慣了,根本不知道該要怎樣去討好自己所愛、所在乎的人。
既然這樣的話,從今以後,換她主動走近他。
當他帶着她站在少管所的門前,她真的腿軟的厲害,如果不是他的話,現在坐在那輛冰冷硬實的囚車裡的人就是她,她的前途、夢想,都會在那漸行漸遠的車輪聲中走向終結,是他,將她垂死的未來搶救了回來,她發誓,她一定會痛改前非,再也不做出那些幼稚的報復行爲。
她要努力的對他好、孝順他,做個乖巧懂事、讓他引以爲傲的女兒。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老天會這樣報復她,就在她剛剛下定決心對端木雲好之後,端木雲卻義無反顧的回到了他的原配身邊,拋下了她和她可憐的母親,也許是報應吧,無論是對她還是對端木雲,老天既剝奪了她補償他的機會,也報復了他拋下她們母女的絕情,他離開的第四天,便和那個她從沒有見過面的端木雲的合法妻子一起葬身於一場車禍中。
她和母親接到警察的通知,趕去醫院辨認屍體的時候,屍體已經被車禍燃起的大火燒的面目全非了,但是母親噙着劇烈的心痛,在他的身體上努力辨認着,直到看到他身上的懷錶,那是母親送給他的定情信物,母親顫抖着雙手輕輕的掰開懷錶的蓋子,下一瞬,便痛苦的暈厥過去。她趕緊接過母親手中的懷錶,蓋子背面放着的是一張端木雲和母親還有她一家三口的合影。
她知道母親心中的怨恨,她從沒有見過她的姐姐,那是端木雲死後她才聽自己的母親提起的。她不知道姐姐是個怎麼樣的人,但是卻默認了母親的行爲,母親因爲怨恨那個女人帶走了她愛的男人,所以她將這種仇恨報復到她的女兒身上,她找來律師,因爲端木雲並沒有立遺囑,所以她利用種種手段,證明了她是端木雲的唯一合法的財產繼承人,並僞造了端木雲同原配的離婚協議書,剝奪了姐姐的合法繼承權,甚至消除了姐姐是端木雲親生女兒的全部證明,徹徹底底的將這個她從未謀面的親人屏蔽出她們母女倆的人生。
但是,這些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甚至於久了她都已經忘記這個世界上原本還存在着一個同她血脈相連的人。在取得端木雲的遺產後不久,母親便帶着她離開去了國外,徹底的遠離了這個傷心地。而現實的狀況也永遠沒有機會履行當年端木雲對她們母女倆作出的承諾——一旦他娶了母親,就將她的姓改爲端木。所以,她一直叫楚憐心,一直都是楚憐心,就好像她的人生中從來都沒有過一個叫父親的人蔘與過一樣。
後來,她走進了五光十色的演藝圈,成爲了一顆最閃耀的星星,她不恨端木雲,因爲他該值得恨的事已經由他的死而抵消。但是,她並沒有忘記當年在少管所門前留下的承諾,她要做一個好女孩,一個令父親驕傲的優秀的女兒。她要他即使在天上看着,也會情不自禁的露出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