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失了,一個字也沒留。
凌雪徹有一瞬的衝動想要找她,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他覺得她大概並不喜歡他,只是因爲他的成績比她好,讓一向要強的她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也許他是她生命中第一個駐足凝望的男生。
而這一切,皆無關乎愛情。
她覺得厭倦了吧?對那樣迷亂的激情,在牀上的時候,她的主動讓他常常都有種挫敗的感覺,一如她對待自己的人生,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永遠的那麼精力充沛、勇往直前。雖然最終他都會不滿足的反客爲主,但是其實他更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來引導。
所以,他不過是她人生中的某個小站罷了,偶爾的累了,停下來休息一下,她現在一定又向着自己的目標出發了,也許她已經到了國外唸書也說不定,沒有留下任何音訊,代表着她在告訴他,他在她的人生中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過客,是那種連‘再見’也不值得說的萍水相逢的旅人。
而她這樣瀟灑的人生觀卻變向的解救了他。他真的沒法說服自己接受她的身份,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背叛父親。所以她的主動退出,幾乎是拯救了他,讓他不用在苦苦的掙扎和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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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抖着蜷縮在寒冷陰溼的牢房內,她露出冷酷的諷笑。
他的死算不算是一種報應?
那些幾乎能冰凍住最熾熱豔陽的話語言猶在耳,當時殘冷的場景也依舊曆歷在目。
“代替你妹妹去少管所,我就回你媽媽身邊。”冷酷從容的話語從微啓的顯得疏離的薄脣中滑落,自然的不帶一絲猶疑,原來所謂的愛情和親情到頭來不過只是一種理所應當的籌碼而已。
夏憂有一瞬間的震驚,但卻沒有表露在臉上,她不是不懂,只是無法相信,他怎麼能這麼冷靜的對她說出這麼殘忍的話,至少,她還是他的親生骨肉啊。她其實什麼都明白,也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真的到了面對的時候,還是覺得真相是那樣的醜陋不堪。
“醫生說你媽得的瘋病是心病,這病的癥結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他輕笑着將問題丟給她,從容不迫,勝券在握。
她絕望的沉默。
她知道,她當然清楚的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母親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她瘋了,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逃避痛苦,獲得烏龜殼裡的安全,可是因爲她的逃避,這樣的痛苦便全部的轉移到她的身上,她發瘋,她忍受着她的瘋狂廝打、叫罵,她的頭髮甚至於因爲母親這樣的暴行而被連根扯斷了無數次,可是,當醫生來給母親注射了鎮定劑之後,當她再次醒來時,卻又像個小女孩似的天真,拉着她的手讓她唱歌給她聽,她根本不記得發生過什麼,讓她連句埋怨的話也無從說起。
摸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和那被拉扯掉的頭皮,夏憂唯有無奈的苦笑,沉默的掉淚。
“所以這個病要怎麼治你應該明白吧?”他見她不答,再次施壓,眼底浮現出的是不加掩飾的算計和鋒芒。
他真的很清楚怎樣能把她逼入絕境。
空白的時間分外的磨人,她的額上浮出了溼冷的汗滴。
終於,她狠命的握了握拳,小小的牙齒硬生生的壓擠進柔嫩的脣肉中,然後,終於認命的鬆開脣線,原本粉嫩的柔脣上多出了一道綻紅的血痕:“好,我答應你。”每說一個字,她的靈魂便戰慄掙扎下。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遠不象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冷漠,也許她一直渴望有一個家,這個家裡,有慈祥的爸爸、溫柔的媽媽,最好還有一隻頑皮的小狗,那樣的話,她也會變得乖巧可人吧?也許,她一直以來的努力也是爲了讓父親發現她的存在,後悔沒有好好的對待她、就那樣拋棄了她吧?
如果她真的變得溫順乖巧,不再那樣鋒芒畢露、爭強好勝,那樣的話,雪徹就會愛上她了吧?
其實,她長得很漂亮不是嗎?
是她藏起了自己,她不希望變成母親,她不希望自己擁有的東西是靠相貌換來的,那樣的結果她覺得靠不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的缺乏安全感。
她怕自己沒有足夠的籌碼守住自己在乎的東西,她怕所有的一切都終會離她而去。
在她向着面前冷酷的男人點頭的一剎那,她流淚了。
她知道,她用自己的未來交換了母親的未來。
在她替妹妹進入少管所的那天,她第一次在監獄門前見到了自己的妹妹,雖然只是一眼,但是她卻牢牢記住了那樣一張臉孔,只因爲,她想知道誰是那個幸運的擁有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切的人。
那一瞬,她覺得驚訝,她發覺自己竟然並不恨她,甚至於還有些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不要辜負了那些她得不到的愛,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血脈相連。
身陷牢獄的六年間,沒有人來探望過她,到了18歲成年後,她被送進了女子監獄,像她這樣沒有背景的人在監獄就像是一隻沒有殼的烏龜被丟到了擠滿快要餓死之人的荒島,瞬間,身體就被人們搶奪撕扯個支離破碎。
她覺得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當那個男人冷酷的對她說出談判價碼時,老天大概就斷然的宣判了他的死刑。原來,連一向公正的老天都還有同情心。
在她進入那個噩夢般的地方几天之後,她的母親和父親就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喪生。這件事,還是後來轉到女子監獄的時候經由監獄長的口她才得知的。
她想,也許母親在終結那一刻纔是最幸福的吧?因爲,在父親生命的最後一刻,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而不是那個他真正愛的女人,他真的愛那個女人嗎?夏憂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她原以爲自己是冷漠的、公正的、客觀的,卻發現在夜深人靜時她悄無聲息的蜷縮在潮溼的被窩裡偷偷的笑着,原來,沒有人是真的無慾無求,也沒有人能做到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雖然,她知道那個女人也是個同樣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可是,當她覺得她那個時候一定痛苦又不甘、就像當年被父親拋棄的母親一樣,她甚至有種報復的快感。
後來當她離開監獄之後,她有時會情不自禁的擡頭仰望天空,不發一語的思索,如果那個男人還活着,一直活着的話,他會來看看這個被他親手推入地獄的親生女兒嗎?
他有勇氣面對、承認自己的卑鄙嗎?
她冷漠的笑了,他是個虛僞的男人,她向來知道,所以,他根本不會來,永遠也不會來。
因爲,她是他的原罪,是他這輩子無法抹去的債!
大概是因爲心存不甘和憤怒吧?那個她未曾見過面的同端木雲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找律師剝奪了她全部的繼承權,甚至篡改了她的出身,損毀了一切能證明她是端木雲女兒的資料,至此,她終於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這些,當然是她出獄之後才知道的。
就在她終於決定要開始恣意的揮霍人生,享受上流社會有錢人家小姐該過的生活時,她突然發現了自己的一無所有。那一刻,當她站在警察局註冊辦公室的檔案室裡,望着自己手下那一張張被篡改的天衣無縫的身份財產證明時,她突然抑制不住的狂笑起來,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讓人笑到流淚的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