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爹爹!你放開我爹爹!”淒厲的哭喊聲響徹整個村落,夾雜着男人低聲的怒罵,村落邊緣一個小村屋中一隊身穿鐵甲的士兵魚涌而出,每人腰間都掛着刀劍,然而身上鐵甲殘破,明顯不是大家所出的良甲,就連武器上也都蒙着沙塵血跡。
一行甲士從那小屋中走出,頭盔將他們的臉完美地覆蓋住,猙獰的面甲後目光死寂,有幾人眼中甚至有淡淡的不忍之色,隊伍的最後,兩個士兵押着一個壯年漢子,不由分說地拖着那漢子往外走。
一個不過六歲左右的孩童滿臉淚痕,稚嫩的小臉上蒙着不少灰塵,身上穿着麻布的衣服,還打上了幾個補丁,孩童的髮絲糟亂,正死死抱住最後那壓着大漢的一個士兵大腿,淒厲的哭聲在安靜的村落中如此響亮。
然而任由他如此哭喊,村中依舊沒有半分迴應,其他各戶都是木門緊閉,若是細看都可看到在那一間間的木屋窗戶之中,正有一雙雙小心而畏懼的目光在其後,靜靜注視着這一幕。
那被兩個士兵押着的漢子面無表情,彷彿孩童的哭喊他完全聽不入耳,他只是順從地讓兩個甲士押注,一步一步向前走。
“通兒莫要胡鬧!”其後的屋子中響起一聲尖細的聲音,一個村婦從屋舍中跑出,一把拉住孩童的手,將孩童從士兵身上拉開。
押着漢子的兩個士兵突然停下,漢子被牢牢鎖住的雙手一鬆,兩人緩緩轉過了身來,微微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個正在母親懷裡不斷掙扎哭叫的孩童,左邊一人突然開口,沙啞的聲音從面甲後傳出:
“此子,今年幾歲?”
聽得此人說話,村婦身子一僵,臉上透出幾分驚慌又黯然的神色,她一手緊緊抱着孩童,一手卻是捂住了孩童正哭叫的嘴,她抱住孩童,緩緩躬身,跪到了地上,忽而擡起頭,這才能看清這個村婦那張略有些蒼老的臉龐。
“小兒王通,生年。。。七歲!”
村婦萬分艱難地說。
那士兵點了點頭,還待說些什麼,卻有一聲清細的女聲從天而降,那聲音清越柔然,說不出地好聽,卻有淡淡的怒氣在內:
“身帶兵甲,不思平定亂世,卻在這窮鄉僻壤之中欺負平民,你等幾人,卻是有幾分取死之道。”
此聲一出,四周的空間便凝固了一般,一股淡淡的香氣憑空生出,一個藍色的身影卻已經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身影嬌小,在場所有人只覺得眼前一晃,便好似有云霧縈繞,彷彿那人並不屬於這個世間,僅僅一個背影就彷彿要透過萬千的時光纔可看清,但又不願去看,彷彿自己看那人一眼就是多大的褻瀆一般。
竟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女子。
那些士兵都愣住,他們一生都未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或者說這女人姿色並不算傾國傾城,但是眉目如畫,卻也是難得的美人,只是她身上卻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如同當真不屬於這世間,便如仙人一般高高在上。
只是那女子輕俏的臉龐上如今卻是含着淡淡的薄怒,卻是掩蓋不住她從骨子裡透出的幾分溫柔,這是一個如水般柔軟的女子,就連生氣起來也讓人感覺不到有忤逆之意。
那村婦何曾想過竟會出現這麼一個狀況,那女子憑空出現在她身前,將她與孩童護在了身後,一雙眉目靜靜看着那羣士兵,對他們身上的血氣與所帶兵器竟似無視,手一揮,押着大漢的兩人頓時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受控制,連連後退幾步。
鏘!
清亮的出鞘聲傳來,爲首的一個甲士拔出了自己腰間長劍,微微躬身:“戰備!”
他的聲音低沉,此時卻有冰寒的殺氣蘊含在這一聲低吼之中,女子甚至可以看到,虎狼一般的目光在他猙獰的面甲之後閃起!
隨着他那一聲低吼,數道兵器出鞘的聲音傳出!那女子身前的幾名甲士迷茫的雙眼頓時一肅,濃烈的殺氣伴隨着刀劍出鞘噴涌而出!
彷彿前一刻的驚豔,不過是自己深夜夢迴一瞬的思戀,當那聲‘戰備’出口的瞬間,幾個原本只是沉默的甲士同時轉換成地府的閻羅,刀劍前伸指着那個突兀出現的女子,雙目都隱隱發出了紅光!
那大漢本是滿臉的悲愴與死寂,此刻卻是驚呼了起來:
“使不得!使不得!”
他身體一軟,四周的殺氣濃重,作爲一個平凡人的他只覺得身體都疲軟起來,身體一歪就差點摔倒在地,大漢飛快地後退,退到女子身前雙膝就是一曲,竟就那樣跪了下去!
跪下的方向,赫然就是女子所在的方向。
“姑娘仗義出手,大恩大德不敢相忘!”大漢幾乎是咬着牙說道:“只是姑娘自可離去,此去入伍,乃是我王珅。。。心甘情願的決定!莫要因爲一時的誤會,便葬送了姑娘的性命!”
此話一出,那女子的臉色頓時就疑惑起來,然而她似乎對四周的殺氣絲毫沒有在意,反而緩緩俯下身子,將大漢扶了起來,大漢只覺得這個女子的雙手扶在自己身上,竟是彷彿蘊含了莫大的力量,不由得驚愕地擡起頭。
女子緊緊盯着大漢的雙眼,目光柔和:“大叔不必驚懼,有我在,這些士兵絕不能傷了你與你家人一分一毫。”
說着,女子站直了身子,目光陡然變得冷厲,望向那幾個對着自己拔出刀劍的士兵:“若是這幾人敢於在此脅迫於你,我也必不會束手旁觀。”
聽得女子的話語,那個爲首的甲士充滿殺氣的目光就那樣一鬆,彷彿想到了什麼,面甲下的雙眸涌上幾分驚奇:“姑娘,我等幾人絕沒有脅迫此處平民的意思。”
“你們手裡握着刀劍,說的話算不得數。”女子搖了搖頭,忽而揮了揮手。
這一揮手,那幾名甲士只覺得身墮冰窟,一股讓他們完全無法抗拒的威壓便從天而降,彷彿四周的空間都凝結,爲首的甲士眼中迸發出駭然的光芒,才發現自己竟是突兀地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仙?!
那首領的瞳孔一縮——這突兀出現的女子,竟然是仙!
果然是仙!
那大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本他聽到女子那話語就已經緊閉上雙眼,他知道這幾名甲士是多麼兇悍的人物,他們所在的軍隊又擁有着多麼嚴明的軍紀!只怕下一刻,這麼一個路見不平嬌滴滴的小姑娘,瞬息就會被這幾人所擒下,雖然不見得會傷了她的性命,但被帶走卻是毫無疑問的結局了。
然而過了良久,別說是殺氣臨身,就連女孩的驚呼都沒有聽到。
大漢茫然睜眼,卻發現那幾個甲士依舊站在原位,沒有動靜,而自己身前的女子卻是再次蹲下,正伸手緩緩撫摸自家孩童的頭,臉色淡然。
“幾位軍爺,還請手下留情!這位姑娘只是過路,並不清楚此中情形!”大漢還以爲這女子的姿色讓甲士都心軟,故而就沒有即刻下重手,連忙顫聲道。
說完又回頭:“姑娘也請快走吧!此間之事,你或許是不懂得,只是王珅的的確確心甘情願跟隨這幾位軍爺而去!”
女子身體一僵,輕輕放開手下的孩童,回頭看着那幾個甲士。
她沉默了一會,方纔低聲道:“此話當真?”
大漢連忙點頭。
那幾名甲士頓時覺得身體一輕,那將自己定住的不知名力量就那樣潮水般退去,大漢不知所以,他們哪還不知道眼前這女子恐怕身具一般人所沒有的本領,幾人的眼神都是帶上了幾分敬仰。
女子彷彿十分失望,只是她的性格柔和,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滿心只以爲這大漢不信任自己,她作爲從世外來的修士,卻是不好強行干擾凡間人的決定。
而且她心中雖然氣憤於這幾名士兵的蠻橫無道,心裡實則根本沒有起多少殺心。
女子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就打算離去,她是世外的修士,一身修爲雖然算不上有多麼強大,但在這樣一個凡人之境,她想要離去,還是沒有人能夠阻攔得住的。
“姑娘且慢!”那首領之人突然出聲。
女子正欲踏出的腳步一定,也沒有回身,只是靜靜站在那裡,彷彿在等那人說出下文。
“在下樑興,野軍下屬第二營第三小隊五騎長。”男人抱拳,微微低着頭:“方纔多有得罪,還請姑娘包涵,只是樑興有一個問題,卻想問一下姑娘。”
“敢問姑娘,從何處來?”男人輕聲道。
女子突然回過了身,輕柔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那目光雖然清淡,但男人還是後背都冒出了幾分冷汗——要是沒有猜錯的話,此刻看着自己的那雙眼,可是來自於高高在上的天穹!
“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爲何還要問我?”女子沉默良久,輕聲道。
果然!
男人心裡一激靈,又道:“我們兩方似乎有些誤會,姑娘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我等不敢怠慢,只是這誤會卻是非得解清不可,不然我野軍在姑娘心中存了不好的印象,恐怕有損我們將軍的威嚴。”
“今日之事,我等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有半分想要脅迫此戶人家的意思。”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哦?”
男人感受到女子的目光,心裡越是覺得後怕,一個手裡握着刀劍的軍人,手裡也不知道曾經屠戮過多少性命,此刻卻是守受不住這女子的一番直視:
“此事有必要澄清,我們將軍對於姑娘這樣的人也是心折已久,敢問。。。”
男人心裡一橫,大聲道:“可否隨我幾人回到我方營地,與我們將軍座談一番,相信我們將軍定會給姑娘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這話一出,身邊的幾個甲士眼神都變得怪異起來,女子皺了皺眉,看那幾人的目光的確帶着幾分期待,再看了一眼正不知所以然的大漢,不由得嘆息一聲。
“也好,歸正我亦不知道此次來此到底要做什麼,便跟你們走一趟吧,只是你們把我帶去你們將軍面前,卻不怕我不分青紅皁白,到達便出手擒了你們將軍?”
“我雖然不知道凡世的規矩,但在宗門裡也曾讀過不少凡間典籍,你們今日的行爲,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女子把玩着自己鬢邊一縷長髮——
“便是叫‘捉壯丁’吧?”
“待得來到我軍營地,見到了我們將軍,姑娘會知道的。”男人低聲說:“今日之事,我等也知道有損民生,不可爲之,但是。。。”
男人突而擡起頭,女子發現他的臉上聚出了一絲慘笑:
“卻是不得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