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海!
如同是焚上了天空的無邊業火,映入眼簾便是那血一般的赤紅色,連綿不絕,將目所及處都染成了血色,這樣的烈火面前應當是炎熱的,然而隨之而來的冰冷殺氣便將這赤紅所覆蓋了下去,那是從生死之間鍛煉出來的極強殺機,就連蕭易都臉色大變,擡起手就按上了背後的劍柄!
“不要緊張。”葉砌劇烈喘息着,緩緩將推開了巨大宮門的雙手放下,蕭易注意到男人的兩隻手此刻軟軟垂下,如同消失了所有的力量,雖然外面覆着猙獰手甲,少年還是覺察到手甲下男人不住顫抖的雙手。
他整個臂膀都在顫抖。
“即使面對着天塌地陷都不應該動容,你不是道修麼,連我都未曾被震懾,這只是凡間一隻不馴的烈虎啊。。。”葉砌低聲說着,聲音裡帶着幾分笑意:“但無論是多麼難馴的猛虎,都會有人能夠將它馴服,只要你的力量讓它認同了。”
男人低笑着,身上發出一陣骨骼的脆響,向前走出一步,蕭易眯起雙眼,強忍下心中的不適,跟了上去。
就在那宮門之後,數萬的人潮肅立,每個人都身穿赤色的輕甲,當先便是幾近八千的騎兵,他們身上的赤色輕甲只保護住了他們最重要的部位,在胸口處有猙獰的鐵甲猛虎覆蓋,座下是高大的赤色大馬,那些人腰間配有刀劍,手中擎着長槍,馬鞍之上備有巨大的弓弦與箭囊。
“這就是‘赤玄’啊。。。”葉砌面對着數萬的軍勢完全沒有驚異的意思:“直到今天我才相信啊,原來擊敗了我們越國人的大軍,還真是有那麼幾分能耐。”
男人待得蕭易走到了自己身邊,突然舉起手指了指前方的騎兵:“單單隻看這份靜止的威勢,就已經勝過了我們越國人了,當初我的義父出兵之日在王都誓師,下面的士兵很多都在打鬧,甚至還有打着瞌睡的。”
“所謂不敗之師啊!”葉砌大笑一聲,高舉雙手向前大步走去,蕭易看到他的表情是狂放而且愉悅的,彷彿獲得了什麼讓他欣喜不已的東西,他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什麼東西,甚至於眼角都有了淡淡的淚痕。
“迎見我主!”前方的八千騎兵爲首的一人突然翻身下馬,隨着他的翻身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腳步踏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大地都微微震動起來,那爲首的一人並沒有擎槍,手中握着巨大沉重的漆黑大劍,劍尖向下駐在地上。
這八千騎兵的行動引起了赤海的翻騰,其後的數萬人在同一時間都是一展胸膛,爲首的那人向前走出一步,右膝彎下半跪到地上!
頓時赤色的海同時掀起浪潮,所有人同一時間單膝下跪,低下了他們的頭顱:
“迎見我主!”
聲震天地,蕭易都甚至感受到這聲音中所含有的力量,就如同一萬頭猛虎同時咆哮,天上猛烈的烈陽如懼此威,躲入了雲層之後,四周異常詭異地陰暗下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巨浪一般的鐵血氣息,四周在經歷了滔天的聲浪之後再次寂靜下去,數萬人如同向什麼東西宣誓臣服一般,低垂頭顱。
猛虎只有比猛虎更加悍然的人才能馴服,他們臣服了,對着推開了宮門的葉砌。
蕭易並不知道大燕的傳統,在他看來那個宮門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推開,很多修士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那一點。
彷彿是看出了蕭易的不解,葉砌回頭,漆黑雙目裡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扇門,只有馳騁天下的人才能推開。”
“是的。”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荊離被荊淺扶着,這個老人不知何時已經尾隨了過來,身穿寬大的黑袍,老人鷹一般的眼裡帶着幾分複雜之色,靜靜落在葉砌身上:“這是大燕開國之王親自修築的宮門,由萬斤玄鐵鑄成,後來有上仙降臨,在這道門上施加了仙術,只有擁有力量的人才能夠推開。”
荊離咳嗽了一聲:“當年我也不過推開了此門三分,有人說能夠推開這道門全部的人必定能成爲天下之主,就算成不了天下之主也能爲這個大陸帶來劫火橫掃大地一般的亂世。”
蕭易眨了眨眼,心中並不認同這個說法。
很簡單,作爲一個道修,只有掌控內的事情與掌控不了的事情,沒有什麼東西是註定的,沒有什麼東西是無法改變的,若說一個凡人推開一道門就能被承認爲天下之主,那麼這天下的人還有什麼好爭的?
宏業,是要用刀劍去砍殺出來的,而不是推開一道門。
葉砌低低一笑,向前走去,他的腳步沉重不了少,顯然推開那道門也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越國人以控制力量的武道獨步天下,而葉砌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緩緩走到那爲首第一人的面前,數萬人就在他的面前單膝跪着,他們的頭顱低低垂下,或許很多人甚至都沒有看清葉砌的容貌,甚至不瞭解葉砌是不是大燕國人,擁有過怎樣的過去。
彷彿只要是推開了那道門的人,就是他們的主人,推開那道門的人一定是強者,他們臣服於強者,成爲那個強者的刀,至於那個強者握着這把刀去做什麼事,並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內。
“都起來吧。”男人低聲道。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也許也只有身在前方的幾個人能夠聽到,然而話語剛落,這數萬人同時一收手中兵刃,筆直地站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裡都帶着一種狂熱,投向葉砌。
葉砌拍了拍爲首一人的肩膀,那人臉色肅穆,始終緊緊握着漆黑大劍的劍柄,他的容顏粗礦,一道深深的疤痕就在臉上跨過。
“這數萬人都擁有絕強的能力啊。。。”荊離目光中帶着幾分感嘆:“八年前我被稱爲天槍,這個稱呼就是這麼一羣人爲我廝殺出來的,我的槍術甚至比不上公孫放,然而這樣的一支軍隊,即使是隻帶出了五千人,也已經足夠破去不可一世的數萬越國人了,那是連公孫放那樣的男人都在臨死前稱讚不絕的軍勢。”
“荊老。。。當年的五千人,便是從此帶出?”蕭易低聲問。
荊離點了點頭:“我只推開了此門三分,願意臣服於我的人只有五千人,而且並不包括這最前方的八千人,這八千人隨便拉出一個,其身懷的武藝都接近了我,都是已經觸摸到了武道的男人啊。”
“他們只聽從推開此門的人號令,他們並不屬於大燕,他們並非因大燕而生,或者說。。。”荊離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去:“大燕,纔是因其而生。”
一直在荊離身邊沉默着的荊淺此時目光定在葉砌身上,美眸中泛着異樣的光彩,就連扶着荊離的雙手都變得有些不在意,她靜靜看着背對着三人的葉砌,目光清亮。
蕭易點了點頭,也看向葉砌的方向,他下凡之前就已經知道此次進入凡間,他更需要的是做一個旁觀者,所有修士其實都是旁觀者,雖然他們也會出手爭鬥,但那也只僅限於道仙之間,敵我之間的對決,他們屈尊自身成爲了一個又一個凡人手中的棋子,他們不是那雙下棋的手。
也許也只有天府,才配成爲那一雙下棋的手。
但是道修會看着這世間發生的一切,看到很多英雄的崛起與消亡,他們將會是見證者,無論之後他們效忠的人是否成功,他們都會從頭一直觀望到最後,從中他們會獲得很多心性上的突破。
被一個道修追隨是幸福的,無論一個凡人有多強,即便死後依舊能夠餘威猶震,然而他的一生事蹟,那些英雄與傳奇最終都只會成爲史書上一行行工整的筆跡。
但若有這麼一個道修記住了他,見證了他一生的爭與伐,他將被銘記數千年。
雖然葉砌最初的願望,也許僅僅只是拿着自己的槍看看這個世界而已。
荊離突然嘆息了一聲,緩緩走了過去,待得即將走到那宮門之前的時候,老人止住了腳步。
葉砌回過身,靜靜看着荊離,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是一頭已經年邁的鷹與一頭力氣正盛的猛虎的對視,兩人就那樣目光相對,四周開始吹起了寒風,此刻荊離身上貌似是散去了那幾分虛弱的氣息,他的氣勢重新燃燒了起來。
對,燃燒,他已經無力再挺直自己的腰,每一次試圖讓自己便變回年輕時候的氣勢,都會讓這個老人的生命漸漸走到盡頭。
但他是天槍啊,曾經威震大陸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即便是老了,依舊擁有讓無數人都聞風喪膽的威勢。
老人向後揚了揚手,頓時就有一個年輕人從後方走來,那個人眉目清秀,身軀散弱如同書生,臉上卻帶着怡然自得的神色,蕭易不禁多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蕭易並沒有察覺到,雖然少年的神識相較於真正的修士而言要弱上不少,但一個凡人能夠這樣悄無聲息的接近卻讓蕭易沒有發覺,這本身就帶有幾分不尋常。
那個年輕人路過蕭易的時候對着少年投去一個意味不明的目光,隨後越過了蕭易向前走。
他手中拿着一柄槍,一柄銀色的長槍。
年輕人走到荊離身邊,微微俯身擡起長槍。
“子卿,你卻看看,此人是不是你所說的天下之主?”
荊離接過長槍,低聲道。
蘇子卿看了葉砌一眼,也許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葉砌,也許並不是,年輕人只是搖了搖頭:“這個決定,大王在心中已經有了八年時間,此時又何必要問子卿?”
荊離苦笑:“你跟你的師傅一樣,都是讓人厭惡得不行的一張嘴巴。”
老人長嘆一聲,突然雙手擡起長槍,高舉過頂,對着宮門後的葉砌深深鞠了一躬,身體就那樣定在了那裡,不動。
葉砌彷彿對老人的舉動並不詫異,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向前幾步,輕輕地握住荊離手中的銀色長槍,在握住長槍的時候,他感受到老人蒼老的手驀然爆發出一股絕強的力量,彷彿誰都不能從他手中拿走這柄槍。
葉砌也沒有強行奪取,只是停在那裡,荊離突然擡起了頭,此時他的臉色猙獰,渾濁雙目中燒起了火,緊緊盯着葉砌,彷彿要從男人的臉上確認什麼東西。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很久,最終荊離眼中的火緩緩熄滅,裸露在衣袍外的雙臂青筋暴露,漸漸平息下去,老人輕輕嘆息一聲,彷彿是將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託付了出去一樣,鬆開了手。
蕭易有些不明白此時的狀況,卻見那個名叫子卿的年輕人走到了自己身邊,臉上是柔和的笑意:“看不懂?”
蕭易點了點頭。
年輕人舉目看向一老一少兩人,也是長嘆了一聲:“因爲燕王陛下交出去的,並不是那一把槍。”
“這是一種託付,託付的是一個國度,與一隻曾經想要飛越整片大陸的雄鷹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