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過程還要艱難些,許然懷疑楚恆真的叮囑過廚房的師傅,故意將這飯做得難以下嚥。這那裡叫蛋炒飯,雞蛋塊兒大得嚇人,米飯更是分外生硬,硌得她胃疼,她吃了幾口便吃不下去了。
楚恆正好借題發揮,“你們帝國主義學校教育出來的人真是不知道人間疾苦,多少非洲小孩兒連飯都吃不上。這中餐也是你要吃的,人家大師傅本來都不願意做,我好說歹說,他才答應。你這兒倒好,吃了兩口就不吃了。浪費啊!”
許然嘆了口氣,又拿起筷子繼續吃飯。這頓飯真是異常煎熬,除了硬邦邦的炒飯硌在胃裡,楚恆的話更是句句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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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這麼小氣!還叫男人嗎!”坐在陸楠的車裡,許然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他就是一張嘴厲害,心還是好的。”陸楠笑笑,“最後見你吃不下飯,不是還給你倒了杯水嗎。”
“人以羣分,你們倆就是一路貨色。”不說那飯還好,一說起那碗蛋炒飯,許然氣到飽,“他小氣你也大方不到哪兒去,籤你的單你就摳門了,也不給我點個好的,就一碗蛋炒飯就打發我了。你們那大師傅水平太差,蛋炒飯都做不好,還不如我自己做的呢。”許然說着,心裡憤憤,掏出手機打開大衆點評,“不行,我一定要給你們打差評!”
陸楠笑笑,“看來你也沒大氣多少。”
正在這會兒,突然打進來的電話打斷了許然評分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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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這些天還好嗎?”是許然的母親沈清華的越洋電話。
“媽?”許然略微驚訝,看了看時間,英國這才大早上,“你不好好睡覺,現在打電話幹什麼?”說着,看了眼陸楠,捂着電話低聲說了句,“我還上班呢。”
“上班怎麼了,說兩句話都不行?”沈清華嘴上說就兩句話,實則嘮嘮叨叨過問了許然生活工作的各項細則。
許然一一應答,想是回答不太令許母滿意,沈清華嘆了口氣,說:“然然,這回你爸願意放你回國,媽其實不太贊成。想起你一個人在國內無依無靠的,媽就睡不着覺。”沈清華頓了頓,又說,“不過你換個環境也好,過去的事就快點忘記吧。”
許然似乎料想到母親接下來想說什麼,正準備打斷,沈清華卻話鋒一轉,“我聽你小姨說,她們雜誌社有不少年輕小夥子。我和她說好了,讓她改天給你介紹個老實的,你們認識認識……”
許然聽了這話有些傻眼,捂住手機話筒,下意識又看了陸楠一眼。陸楠正在專心開車,似乎也沒留意。“媽,你就別瞎操心了。沒聽人說一不做媒,二不做保嗎。”
“這也不叫做媒,就是讓你出去認識些人,這又沒什麼不好。相處得來就試着發展發展,要是不合適也可以當朋友,以後也有個照應。”說着說着,沈清華語氣裡透着些焦急和無奈,“你呀,有時候就是太放不下了。蘇朗那事都快有大半年了,你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吧?你回國不也是要試着接受新的生活嗎?”
許然心裡鬱悶,草草結束了通話。從前在英國時,沈清華就喜歡時不時在她耳邊嘮叨這樣的話,讓她趕快忘記過去的事,云云。殊不知這樣反而像是在提醒許然,讓她不自覺自問,蘇朗在自己心裡還有幾分位置。當發現蘇朗的音容笑貌漸漸模糊時,許然竟有些着急,便開始努力回憶過去。
收起手機,許然陷在副駕駛座上,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要去相親?看來你英國的未婚夫對你不怎麼好麼。”陸楠看了眼許然,又說,“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至少還收穫了枚價值連城的鑽戒,賣掉它在北京也能買個衛生間了。”
“偷聽別人電話也是窺探隱私的一種!”許然拋了個冷眼給陸楠。
陸楠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這笑容在許然眼裡完全變了味道,她看着陸楠微挑的嘴角,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和這兩天在公司裡陰陽怪氣的總監簡直判若兩人,便忍不住諷刺道,“你現在心裡一定想着,你若安好,那怎得了。聽說我過得不好,你一定心裡偷着笑,對吧!”
“我沒你想得那麼小氣。”陸楠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想聽,只是你的手機擴音效果太好了。下次用耳機打電話,我肯定聽不到你的隱私。”
許然正待發飆,陸楠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陸楠戴上藍牙耳機,狡黠地笑着着衝許然眨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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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到敦盛,辦公室裡冷冷清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躲着陸楠,劉雲帶着張放和郭永浩出了外勤,去各大酒店尋覓月底新產品發佈會的場地,只留張雅清一人在辦公室裡與各種媒體資料奮戰。
張雅清腦子一根筋兒,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時看見許然回來了,便拉着許然抱怨媒體資料浩如煙海,整理起來費時費力,竟沒有想到陸楠就站在她背後聽着。
許然覺得有些尷尬,有心提醒張雅清,但看看陸楠的臉色又不方便提醒得太露骨,便衝着張雅清擠了擠眼。
張雅清顯然沒有看明白許然的眼色,還在變本加厲地說着:“陸總最近大姨夫來了,我也不敢跟他說我工作負荷太大。”張雅清說着說着,嘆了口氣,感嘆道,“本來伺候老闆就夠累了,現在還蹦出來個老闆娘,天天惹得老闆沒好臉色,累,真是太累了。”
按照陸楠今日裡的路數,張雅清少不得一頓數落,許然聽得臉色煞白,只得衝着陸楠傻笑。陸楠臉上沒什麼表情,也看不出怒色,他揚了揚眉,在張雅清身後輕輕咳了一聲,“既然做不完就找別的同事幫你分擔一下吧。”
張雅清一個激靈,轉過身看見陸楠,立刻賠笑。“陸總,您也回來了。不用,不用,我加班做完。”張雅清其實並不怕陸楠,一來是陸楠長得帥,又是那種有親和力的帥,張雅清看着就覺得舒心,二來自己是個小丫頭,陸楠即使不滿,也很少對自己發脾氣。所以便有些有恃無恐,這時也是嬉皮笑臉的。
“下次說我壞話記得先觀察一下週圍環境。”陸楠翻了翻媒體資料,又說,“這回許然算共犯,你教教她,讓她幫你整理一點,也算熟悉熟悉業務。”說着衝許然若有若無地眨了下眼。
許然被弄得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憑空多出了一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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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總還真不按常理出牌。”陸楠回屋後,張雅清低聲嘀咕。說着又向許然樂了樂,“許然,辛苦你啦。”
許然苦笑,心想我好心提醒,就被陸楠當成共犯,你這兒撿了便宜,可不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好在許然下午沒什麼事情,媒體資料的整理也不復雜,就是有些瑣碎。許然坐在桌前忙活了一下午,連一口水都沒顧上喝,總算在下班的時候整理完了。張雅清對此自然是十分感謝,很順利地將名單列出來,呈送給了陸楠,便蹦蹦跳跳地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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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陸楠本沒打算讓許然下午整理媒體資料的,只不過恰巧聽到張雅清抱怨,便有心戲弄她一下。翻了翻待整理的資料才發現,張雅清動作太慢,等她整理完名單,恐怕要耽誤發佈會的檔期,只好讓許然幫幫忙,順帶也能熟悉下媒體情況。
見張雅清下班了,陸楠有心去問候一下許然,發現她正趴在桌前一動不動,便伸手推了推她。許然露出半張臉,蒼白,有些失了血色。“楚恆肯定在飯裡下毒了。”許然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天就吃了那碗飯,現在胃疼的難受。”
陸楠看她的樣子覺得有些嚴重,但聽到她說的話,卻忍不住笑了。
許然也懶得理他,把頭埋在臂彎裡,悶悶地說:“幸災樂禍,你也是同謀!”
“要不帶你去醫院吧。”陸楠把許然從桌子上拉起來,又看了看她,覺得她臉色慘白得有點不像話。
“我吃點藥就好。”許然從抽屜裡拿出胃藥,發現水杯裡已經見了底,便掙扎着起來去接水。
陸楠一把按住她,拿過杯子,去接了半杯開水,又兌了半杯溫水。
許然吃完藥,趴在桌上休息,陸楠也不打擾她,幫她把大衣披上,又回到辦公室上了會網。也不知過了多久,陸楠看了看時間,覺得再不走不行了,便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
經過許然工位前,她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陸楠看着,憐憫之心氾濫,說:“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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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前,陸楠曾問許然需不需要去醫院,她則說自己是慢性胃炎,估計是累了,吃了藥,休息一下就好。
果不其然,上了車,許然就睡着了。陸楠在等綠燈的間隙,看着許然,在晚上街邊燈光的映襯下,許然顯得很靜謐,馬尾高高束起,露出脖頸。她窩在副駕駛座上,頭倚在玻璃窗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在燈光的反射下越顯得臉色發白。
到了許然家,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消失在料峭的春風中,陸楠心裡有些惆悵,也顧不得趕時間,點了支菸,盯着許然家的樓門口怔怔發呆。
陸楠想起那天晚上,許然抱着他時,留下的無助眼淚,當時他便覺得她過得似乎沒有那麼好。今天中午許母催促她去相親時,陸楠就想,她的未婚夫若不是對她不好,許母也不會有這樣的擔憂。而剛纔,她蹙着眉,輕咬着下脣,扶風柔柳般倚在自己身側,陸楠更覺得她不僅情場上失了意,連身體也沒有養好,想到這裡,陸楠心裡不由一陣嘆息,像是涼風般蕭索地拍打着他空蕩蕩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