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和陸楠分手時的事情,許然自覺有些理虧,也有些歉疚,但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那是一年冬天,許然大二,陸楠大四。在許然看來,兩人的關係彷彿已經走到了盡頭,不僅因爲大四是個分手的敏感時期,更是因爲坊間關於陸楠的各種緋聞已經侵蝕着許然的尊嚴,壓迫得她難以承受,逼着她想要做出點什麼舉動。
這些緋聞中,尤其以陸楠和舞蹈社社長杜汐妍之間的故事最爲傳神,連許然自己都已目睹過多次兩人出雙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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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宿舍的小姑娘頂了頂許然的手肘,向着陸楠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男朋友。”
許然看了一眼,兩人正一起從教學樓裡出來,說說笑笑,神態自若。杜汐妍的手有意無意間挽着陸楠的胳膊,看似就是尋常的情侶舉止。其間,陸楠彷彿說了句玩笑話,逗得杜汐妍笑聲連連。這笑聲鑽進許然的耳朵裡,聽着十分尖利、刻骨。許然故作鎮靜,“哦”了一聲,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許然,這你都忍?你們還沒分手呢,他就劈腿!他天天這麼欺負你,你不能老是逆來順受的。”許然走得有些快,宿舍的小姑娘追上幾步,繼續勸着,“要是我,就走上去給那男的兩個耳光,解解心頭之恨。”
許然不是沒想過分手,只是覺得以這般道聽途說的事情爲藉口分手顯得有些沒品。既然這段戀情沒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至少分手時也要轟轟烈烈一把。但她心裡又有些矛盾,深怕哪天陸楠先說出“分手”兩字,將她陷於被動。甩和被甩,是有本質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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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式分手那天是個平安夜。陸楠提前向許然打了招呼,準備在圖書館複習考研。許然本來對出去過節就有些意興闌珊,當天也就沒有出門,窩在宿舍看美劇。
宿舍的小姑娘約會回來,剛進門,劈頭蓋臉就說:“我剛纔在樓下看見陸楠和杜汐妍在一起散步。”
許然冷哼一聲:“散步也不一定是在一起了,你又沒看見他倆拉手接吻。”
小姑娘看了眼許然,恨鐵不成鋼地提起水壺就往屋外走,邊走還邊說,“許然,你是沒救了!”
小姑娘剛走,許然就接着陸楠的電話了。“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要說?說是在圖書館溫書,卻跑出來和杜汐妍幽會。許然心裡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下樓的時候,許然下定決心,擇日不如撞日,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不論如何也要在陸楠前便提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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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本以爲說出分手,陸楠會爽快地答應,但沒想到,陸楠看上去挺驚訝的。許然心裡不屑,明明卻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成全了他和杜汐妍,他卻還在這裡做戲。
“然然,別鬧了,今天是平安夜,不是愚人節。”
“誰跟你鬧了,我很認真。分手!”許然再一次擲地有聲地重複這兩個字。
“理由呢?”陸楠沉聲問。
許然纔不願意承認她是因爲覺得自己快要被甩了才決定壯士斷臂的,便嘴硬道:“沒什麼理由,膩了。”
陸楠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忍住沒有生氣,繼續反覆求證許然分手的意圖。這在許然看來,陸楠似乎是在急切地確認她是否會如此慈悲爲懷,如此樂於成全他人,在分手後是否會記恨他。
許然有些惱了,說了些狠話。“陸楠,大學的感情本來就不穩定,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膩了很正常。”許然想了想,又說,“我們在一起都半年了,你的那些路數我也都見識得差不多了,沒什麼新意,怪膩歪的。反正你也要畢業了,大家以後都不要糾纏了,留個念想,好歹也是青春回憶。”
“你真這麼想?”陸楠盯着許然,目光深邃。
許然點了點頭,睜大眼睛,無畏地迎着陸楠的目光。僵持了半晌,許然覺得眼睛瞪得有些累了,便眨了眨眼,說了句,“再見。不對,再也不見。”
轉身的時候,許然覺得自己眼底竟有些溼潤了,不知什麼時候被自己這樣悲天憫人的情懷感動了。隱約之間,她聽到陸楠在他身後說了句,“許然,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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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一整天,許然依舊窩在宿舍看美劇,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但是美劇講了什麼內容,她完全沒看進去,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很正常,就好像她真的是膩歪了和陸楠在一起的日子,才決心分手的。
手機就放在牀頭充電,聲音開到了最大,但是一整天沒有一點動靜。許然翻了翻她和陸楠之間的短信,竟大部分都被案例大賽、社團活動的內容佔據了,真正談情說愛的部分僅佔不到十分之一。許然一條一條刪着短信,最後連同通訊錄中陸楠的電話也一起刪掉了。
也許,對於陸楠而言,這段關係不過是他繁忙社團工作和案例大賽籌備階段的一種調劑,可有可無,而杜汐妍這種小鳥依人型的女生才最能牽動男人心魄。
這個時候,楚恆的電話來了。
“許然,你丫乾的好事兒!陸楠車禍,你丫看都不來看一眼,你他媽是不是人啊!”許然剛一接通電話,楚恆就劈頭蓋臉地開始罵到。
車禍?陸楠不是應該甜蜜地和杜汐妍在一起歡度聖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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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車去醫院的路上,許然看到整條街、整個北京城都洋溢着溫暖的節日氣氛,儘管冬日的北京不怎麼溫暖。看着這樣喜慶的場景,許然心裡越發沉重,悲觀地設想着見到陸楠時候的慘象,以及他今後的生活自理問題。許然有些後悔,只因一時賭氣,纔在平安夜這樣敏感的日子跟他說分手,可真沒想對陸楠有什麼身體上的傷害。
許然到醫院的時候,還沒看見陸楠,先看見了杜汐妍。那時,杜汐妍就坐在陸楠牀邊,溫柔地拉着他的手,旁若無人。
陸楠是酒後駕駛摩托車,和小麪包車相撞。
許然站在醫院的走道里,楚恆在一邊數落她:“你丫懂不懂事兒?你他媽有什麼話不能等陸楠考完試再說?晚說幾天能憋死你呀?”
許然瞥了一眼病房裡的陸楠和杜汐妍,心想,剛分手就花天酒地地慶祝,出了事還要賴在我頭上。但是許然一向很怵楚恆,心裡喊冤卻又不敢回嘴。陸楠要真是因爲分手跑出去喝酒,那她杜汐妍在旁邊又算怎麼回事?
許然又瞥了一眼病牀上躺着的陸楠,左小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臉上有一些擦傷,看上去並不怎麼嚴重。
聽了楚恆一頓數落,許然便再也不敢去醫院看陸楠了。況且陸楠的身邊已經有杜汐妍了,許然也不想和他們打照面,看着他們秀恩愛。於是,從那之後,真如許然所說的“再也不見”,一晃六年,失了陸楠的消息。
至於楚恆那邊,一邊爲陸楠抱不平,一邊在學校裡宣揚着陸楠和杜汐妍之間的感人故事,碰見許然,自然不會給什麼好臉色。久而久之,許然便有些躲躲閃閃的,遠遠看見楚恆,避之不及。
好在元旦一過,大家忙着期末考試,便少了些八卦的心思,等到春節將至,各回各家找各媽,許然才鬆了口氣。但是年關一過,許然心裡的弦又繃得緊緊的,尋思着怎麼熬過接下來的一整個學期,直到送走即將畢業的陸楠。好在此時,許元山與朋友合計着要去英國開中餐館,徵求沈清華和許然的意見。沈清華到了退休的年齡,自然樂得出國養老,而許然心裡有事,聽了便一口答應,積極準備出國留學的事宜。於是來年開學,許然草草辦了休學手續,連招呼都懶得打,舉家去了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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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吃頓午飯,陸楠大費周章,開着車從城東躥到了城西。下了車,許然咂咂嘴,小聲嘀咕着:“老闆就是灑脫,開完會就可以甩甩手,跑去和朋友吃飯。改策劃案的事情早就拋給苦逼的助理了。”
許然的聲音不大不小,像是想讓陸楠聽到,卻又不想讓陸楠聽個清楚。陸楠鎖了車,看了一眼她,笑着說:“知道活多,一會兒就多吃點。”說着大步走進餐廳。
“仗着自己腿長,走那麼快!” 許然腹誹着,手插在大衣兜裡,跟在陸楠後邊,慢悠悠地邊走邊瞧着餐廳周圍的環境。
這已到了B大南門一帶。許然記得六年前,南門這邊還是B大的教工宿舍,鮮有學生的痕跡,固然有些冷冷清清。兩年前學校擴建,在城北郊區規劃了一片教工住宅,整個學校的教職工全部外遷,原先的教工宿舍也變成了研究生宿舍,於是南門這一帶也慢慢有了學生的光顧,商業氣息才逐漸濃郁起來。
陸楠和楚恆約在南門外的“紅旗飄飄”見面。這地方乍一看是間酒吧,進去後才發現晚上兼做酒吧的地方,白天居然還能供應簡餐。
許然有些嫌棄地摸了摸椅子,發現倒也算乾淨,不像有的酒吧,晚上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轉天過來,天光大亮後,才發現髒亂不堪,令人生厭。
楚恆看着許然摸摸椅子,又蹭蹭桌子,有些不耐煩,“這麼不放心?那一會兒最好別吃了,我剛跟廚房說了,你那份裡添了不少老鼠藥。”
“我這種禍害,師兄以爲老鼠藥就能毒得死?”許然覺得楚恆怪幼稚的,自從進門來就沒給過她好臉色,連檢查一下就餐環境都要被他用話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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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當許然發現楚恆是這家餐廳的老闆時,掩飾不住驚訝。在她印象裡,楚恆比陸楠還要吊兒郎當,不像是能把餐廳經營好的主兒。她看了看大廳,只有零星幾個用餐的顧客,便隨口問了句:“這餐廳掙錢嗎?”
楚恆聽了就急了,說:“你晚上來試試,楚公子我一上臺,一展歌喉,驚叫聲此起彼伏,這種氣勢,這種場面,是金錢能衡量的嗎?你們帝國主義學校裡教育出來的人真是唯利是圖,你以爲誰幹事兒都是爲了幾個臭錢,你懂什麼叫人生嗎?懂什麼叫理想嗎?”
許然啞然,低頭看菜單,看了幾頁,發現全都是西餐,便問了句:“有沒有中餐。”
楚恆又急了:“許然,你是來拆臺的吧?我這兒寫得清楚,供應西式簡餐,你跑我這兒來要中餐吃幾個意思?”
“給她炒個蛋炒飯吧。”陸楠撓撓耳朵,這兩個人吵吵鬧鬧從進屋起就沒有消停過,磨得他耳朵都要起了繭子。
“沒有!”楚恆果斷回絕。
“得有吧,”陸楠笑笑,“這餐廳我還入了一半股呢。”
楚恆瞪了他一眼,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帥氣的臉龐有些扭曲,低聲罵了句“重色輕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