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裡她被人抱在懷裡,抱她的人有着她熟悉的溫度和氣味。許然有些陶醉了,擡頭時,她隱約間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側臉。這大半年來,她幾乎天天夢見這張臉,但沒有哪一次能夠如此真切,真切得有如俯仰之間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許然知道,這只是場夢,夢到這樣的場景,往往下一步他就要離開她。果不其然,他伸手去拉開她的手臂。許然不依,乾脆將他抱得更緊了。而這一次他竟也不像往常那樣從她的懷裡消失,而是任由她抱着。許然心裡有些舒暢,頭抵在他的胸口,貪婪地呼吸着他的氣味,深怕他下一秒鐘就要消失。這味道真的好聞,爽朗的香水味,還有一絲淡淡菸草的氣息。許然有些恍惚,蘇朗什麼時候開始抽菸了。
也許是菸草的氣味交雜着她胃中的翻騰,許然口中發酸,胃裡一陣攪動,一下子把晚上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
吐完之後,許然更覺得舒暢了,彷彿堵在心裡的石頭被人搬開了,一下子輕鬆許多,竟也顧不得蘇朗去了哪裡,就沉沉睡去。
睡了一會兒,許然被一陣翻腸攪肚的痛感鬧醒,她頂着胃裡的一陣陣噁心,迷迷糊糊地推開衛生間的門,跪在馬桶邊又吐了起來。吐了個乾淨後,她才覺得衛生間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除了她的呼吸外,似是還有一個沉重的喘氣聲。
-
陸楠站在噴頭下面,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用浴巾遮擋着。他眼神凌厲得像是要把許然盯出個洞來。
許然把陸楠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意識到要背過身。“你怎麼在這裡。誰讓你用我的浴室了!”她一邊說,一邊又在回想着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
陸楠深吸一口氣,呼氣的聲音又沉又悶,像是在隱忍着怒火。他低沉着聲音說了句:“出去。”
許然退出衛生間,把門關好,纔看到客廳裡狼藉的樣子。提起陸楠的風衣小心嗅了嗅,一股子酸臭的味道。許然忙把風衣扔到一邊,又撿起襯衫和長褲,無一倖免。
這會兒她腦子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剛纔那個夢,不由臉上一陣紅熱,慢慢燒到了耳根。
陸楠洗完澡出來了。他依然光着上身,圍着剛纔的浴巾。看着站在一旁低着腦袋的許然,不免生氣。“去幫我找件衣服。”
許然悻悻溜進了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櫃,找了件稍許寬大的T恤,似還是B大校慶時發的文化衫。見陸楠不滿意,又跑去父母的房間,翻出了件許父的運動褲。
陸楠心裡生氣,但拿許然一點辦法也沒有,穿着這兩件不論不類的衣服總好過光着身子。陸楠接過衣服,也懶得避諱,扔掉浴巾換上衣服。
“你好歹也進屋去換,這兒還有女人呢!”許然背過身。
陸楠“哼”了一聲,說:“幹出這種事兒,也能叫女人?”
許然算計着陸楠大概換完了衣服,轉過身剛想爭辯一番,看見他身上的衣服,忍俊不禁。
陸楠更加來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讓你少喝點,你一個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麼樣子!這虧好是我送你回來,要是別人起了歹意,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幸災樂禍!”
“你沒起歹意?那抱着我幹什麼?”
陸楠一時語塞,想起剛纔被許然灼熱呼吸撩撥着的感覺,心裡大呼上當。“簡直是狗咬呂洞賓!”陸楠拾起茶几上的車鑰匙,扭頭便走,走到門口,還不忘轉身說了句,“衣服幫我拿去幹洗,你付洗衣費。”
-
上了車,陸楠心裡煩躁,忍不住想抽支菸。習慣性地摸了摸褲兜,纔想起來煙和打火機都留在樓上忘了拿。他翻了翻車上的儲物箱,找出了包香菸,又藉着點菸器把煙點燃。
陸楠拿過手邊的手機,有四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短信和電話都來自於同一個人,陸楠看了一眼短信,回了一句“一會兒到家,你先睡吧。”
把手機扔到一邊,陸楠不着急,打開車窗,坐在車裡不緊不慢地抽着煙。凌晨的風從窗縫中吹了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他椅背上掛了件西服,反手一勾,套在了身上。這時,他想起了許然,不由輕聲笑了起來,心裡嘀咕了一句,“每次喝醉都要殃及無辜。”
-
和許然在一起時,陸楠最怕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別人對他說:“陸楠,你女朋友又喝醉了。”每每聽到這句話,他便知道厄運臨頭。
許然愛喝酒,偏偏酒量不好,酒品極差,在B大時尤甚。往往三兩瓶啤酒下肚,便浮出些醉意。別人喝醉了就睡,許然偏不,喝得越多鬧得越兇,話多不說,就喜歡和別人對着幹。陸楠爲了哄她,絞盡了腦汁,最終還是蠻力省事,一把扛起,離開是非之地了事。
過了宵禁的時間,回不了宿舍,陸楠也不敢把許然送回家,便只能帶她去快捷酒店。而每次開房的時候,許然也是不消停地折騰,難免會被人誤以爲陸楠乘人之危,因此也蒙受了不少冤屈。也許正因兩人時常夜不歸宿,久而久之便被別人說成是許然倒貼陸楠。
陸楠回憶着往事,不由笑笑,手掐着菸頭伸出窗外,輕巧地彈了彈。他那時未曾想過許然爲什麼這樣喜歡喝酒,而且每次都要一醉方休,如今看見她眼角的淚痕,竟有些恍然。人言借酒澆愁,裝瘋賣傻,不過如此吧。
-
此後幾天,許然覺得日子有些不好過。也不知道爲了什麼事,陸楠成日裡黑着臉,說起話來也是陰陽怪氣的。
第一天,在大區的內部例會上,陸楠和財務部的一個經理爲了個項目報銷的事項起了些爭執,陸楠頗有微詞。財務部經理也是個火氣方剛的男人,他覺得自己雖然職務上低陸楠一級,但好歹歲數還長着一截,不該如此不留情面,於是兩人言辭激烈,互不相讓。好在大家勸得及時,否則拍桌子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隔壁設計部的小姑娘一大早被陸楠喊去了辦公室,一個小時過去後,抽搐着從辦公室裡出來,跑到劉雲那裡哭訴,說陸總狠狠訓了她一個小時,僅僅因爲設計稿上產品的樣式出了些偏差。
劉雲似乎見怪不怪,安慰道:“陸總做事仔細,你出了差錯,說說你也是應該的,下次多長個記性就行了。”
小姑娘又哭了一會兒,被出來接水喝的陸楠給嚇走了。
陸楠能把女生罵哭,許然還是頭一回聽說。待到陸楠回屋,許然低聲問對面的張雅清:“陸總大姨夫來了?怎麼火氣這麼大?”
“大姨夫沒來,應該是女朋友來了。最近小心行事吧。”
想到陸楠也有如臨大敵的一天,許然不覺發笑。一時竟有些好奇是何方神聖,能有如此能耐。
正在幸災樂禍的當口,陸楠提着外套從辦公室裡出來,丟了句,“許然,跟我去見客戶。”便頭也不回,等也不等,往電梯口走去。
張雅清報以同情的眼神,目送着許然匆忙離去的身影。
-
陸楠驅車前往城東的星美集團,目的是溝通春季促銷的策劃案。見到客戶,陸楠好歹是恢復了常態,說起話來也正常多了。開完會,也到中午飯點了,星美的人要留兩人一起吃飯,卻被陸楠推辭了。
開車回去的路上,陸楠沉默着沒有說話,許然也是屏氣凝神,不敢言語。經過那晚的事,許然本就理虧,趕上陸楠心情不好,更加小心翼翼,深怕哪句話開罪了陸楠。
趁着紅綠燈的空檔,陸楠不急不躁點了支菸,吸了一口,吐了幾個菸圈。
車裡本就有些氣悶,陸楠又在旁邊吞雲吐霧,許然側過臉捂住鼻子,忍不住咳了幾聲。
陸楠看了她一眼,把窗子搖了下來。
“我不說話你也不說話?就這麼怕我?還是自知做了虧心事?”陸楠見許然仍捂着鼻子,嗆得有些難受,乾脆掐滅菸頭,仍在一旁的菸缸裡。
菸缸裡的菸頭頑抗,頂端還閃爍着星星點點的火光。許然又把它在菸缸裡壓了壓,徹底斷掉這空氣中嫋嫋青煙的罪魁禍首。“一個大男人,搞得跟來了大姨媽似的,成天彆彆扭扭的,誰敢往槍口上撞。”許然說着揮了揮面前纏繞的煙霧,又咳了幾聲。“你抽菸可真兇,一天一包?”
陸楠打開天窗,讓車箱裡的霧氣散得快些。“以前多一些,現在好多了。”
“原來在大學,也沒見你抽過煙啊。”許然捂着鼻子嘟囔一句,眼見着陸楠錯過了回公司的路口,忙問,“你去哪兒呀?走過了。”
“約了楚恆吃午飯。”
楚恆是許然的師兄,和陸楠一屆,吉他社的社長。許然對他一直有些怵,執意要在前邊的路口下車。陸楠卻說:“都是熟人,回來也該見見面。”
許然從來不覺得自己和楚恆有多熟,在B大時,她和陸楠在一起,楚恆總是唱衰他兩人的關係,巴不得他們早點分手。可真遂了楚恆的心願,許然和陸楠分了手,他也再沒給過許然好臉色,見一次罵一次。後來,許然聽說了“基友”一詞的存在,便覺得這個詞形容陸楠和楚恆的關係再恰當不過。在楚恆眼裡,許然不論做什麼都是錯的。
“見了面無非就是數落我,他見我不爽,我見他還難受呢。”許然指着前邊的地鐵站,說,“我在那兒下車。”
“你們倆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不至於。”陸楠一腳剎車都沒有踩,徑直從地鐵站邊開過,“分手那事我都不說什麼了,輪不到他插嘴。何況我都和他說了你要去,你臨陣脫逃就顯得有些小氣了吧。”
許然有些啞口無言,心一橫,乾脆別過身子,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