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的宗政鑰心中,沒有對皇位和權勢的眷戀,沒有對壯志未酬的遺憾。滿心滿眼惦記着的,只有一件事情。
就是叫一個看起來似乎與他全無關係的的女子,遠遠的離開是非之地。
眼看着那人一雙眼睛緊緊的合上了,七竅中都淌出了墨黑的血液。可以想象出,那人的體溫也在一點點的流逝,終將徹底的消失。
蕭嫵的雙肩在那個瞬間突然垮了下來,面龐之上浮起了一絲奇異的神態。也說不出是釋然還是悲傷。
在她懷裡面熟睡着的宗政元這個時候便如同一個沉重的包袱,眼看着就要抱不動了。
“嫵兒。”唐韻快步走向了她,將宗政元從她手裡面接過來:“我來抱着吧。”
蕭嫵並不拒絕,懷裡面空了的那個瞬間,她朝着樂正容休跪了下去。
“求大人以後善待大皇子。”說罷,便鄭重的朝着樂正容休磕了個頭。
唐韻微微一怔:“你莫非真的不打算回宮去了?”
“恩。”蕭嫵點頭:“既然皇上他一心希望我遠遠的離開皇宮,那麼……我便應了他這個請求吧。”
她擡起了頭來:“我欠了他一條命,替他完成心願也是應該的。”
唐韻皺了皺眉,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突然堵的慌,憋悶的難受。
“求大人將皇上的遺體賞賜給我吧,我保證天下間再也不會有人因爲皇上的事情來困擾您。”
“你已經向本尊提了兩個要求。”樂正容休淡淡說着:“這個天下,還沒有什麼人能夠要求本尊做任何事情。”
那人說話的聲音極其的冷淡,蕭嫵卻並不覺得懼怕。勇敢的迎着他的目光擡起了頭來。
“皇上的遺體若是被旁的人發現一定會給您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在除掉皇上這件事情上,我到底立了大宮。我不求賞賜,只想以這個功勞來換取皇上能夠入土爲安。不行麼?”
唐韻心頭一跳,蕭嫵的膽子太大了吧!
居然用這樣的語氣同樂正容休說話?她就不怕要不來宗政鑰的遺體反倒將自己給賠了進去?
“阿休……。”
“本尊答應你。”
唐韻:“……。”
她聽到了什麼?樂正容休居然答應了,他說他答應了?今天發生的一切莫不是她沒有睡醒看到的假象麼?
沒有一件事情是真實的!
“啓元帝弒父罪行敗露,攜蕭皇貴妃畏罪潛逃。自此之後這個天下再也沒有啓元帝,也沒有蕭皇貴妃。若是有朝一日叫人瞧見了你,那麼便不要怪本尊不客氣了。”
蕭嫵長長舒了口氣:“謝大人成全。”
“咱們走吧。”樂正容休朝着唐韻低聲說道。
“等一等。”唐韻朝着他勾了勾脣角:“我想同她說幾句話。”
樂正容休點了點頭,轉身朝着林子的邊緣走去。唐韻瞧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今天的樂正容休怎麼這麼好說話?
然而,目前的情景也容不得她來思考這些問題。便再度走在了蕭嫵身邊,伸手將她給攙扶了起來。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蕭嫵搖了搖頭:“走一步算一步,我只想離着所有人都遠遠的。安靜自在的過日子,再也沒有爭鬥,沒有紛爭。”
“你且在這木屋裡等幾日,回頭我叫人給你送些銀錢過來。窮家富路,身上不可一日無銀子。”
“不必,生活並不需要那麼多的銀子。”
唐韻也不勉強,只在她耳邊飛快的輕輕說了幾個字。
“若是那一日有了困難,就去那裡。一定會有人好好照顧你的。”
蕭嫵便微微一笑:“多謝。”
她低下了身子,從自己懷中掏出塊雪白的絲帕。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擦拭着宗政鑰面孔上的血跡。
這個時候,陽光正好,從蕭嫵身側撒了過來。在她的面頰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
她本就長相極美,骨子裡都帶着掩飾不住的嫵媚。
但是,這些年因爲仇恨給壓抑着,整個人瞧上去都如同假人一般的冰冷。
然而,此刻大約是因爲心結解開。面頰上包裹着的堅冰也一分分的融化了,瞧上去異常是溫柔。竟然一下子就叫人再也挪不開眼了。
唐韻緩緩垂下了眼眸,慢慢退出了林子。
“都說完了?”樂正容休牽起了她的手。
“那兩個人之間……”唐韻聲音頓了一頓:“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了。”
樂正容休淺抿着脣畔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唐韻並不知道這不是她同蕭嫵的最後一次相見。而等她們再度相見的時候,居然會是在那樣的境地之下,一切都恍如隔世。
“阿休。”馬車裡面唐韻沉吟了半晌,緩緩擡起了頭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宗政鑰愛上了蕭嫵?”
這話若是從前她會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但是,今日她親眼看見宗政鑰至死都只惦記着蕭嫵的安全。若不是愛到了深處,怎會如此?
樂正容休半眯着眼眸:“怎會有此一問?”
“蕭嫵的行蹤沒有一個人知道,連水師都毫無頭緒。她卻出現在了御龍山的木屋裡頭。”
女子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瞧向了樂正容休:“天地之間能夠瞞得住水師的,也有魂部。”
“本尊若是告訴你,是本尊從旁人手中救了她出來你會不會信?”樂正容休容色清淡。
“信。”唐韻點了點頭:“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信。但若是有一日我發現你再不值得我相信,那麼我從此以後大約都再不可能相信了。”
樂正容休只微微勾着脣角:“好。”
“蕭嫵將大皇子丟給了我們,以後可要怎麼辦呢?”
“她若是帶着宗政元走了,自此之後只能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宗政元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能認了。”
無論是蕭嫵的身份還是宗政元的身份,都是不能夠再在世間出現的。那兩個人只能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可不就是連祖宗都不能認了麼?
“如今真心待他的蕭嫵已經不在了,蕭芷晴也給送去守皇陵。他還這麼小,只怕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這你可小看蕭嫵了。她的心思哪裡有那麼簡單?”樂正容休脣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微笑:“宗政元是宗政鑰唯一的兒子,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你以爲宗政鑰死了以後,有資格做皇上的還能是誰?”
唐韻眨了眨眼,朝着車裡軟榻上仍舊睡的香甜的孩子看了一眼。
北齊下一任的皇帝?不會吧!
上一刻他還是個人人都嫌棄的燙手山芋。
將這麼一個奶娃娃給丟在了那個冰冷無情的皇座之上,不會分分鐘被朝廷和後宮裡的那一羣豺狼虎豹給撕着吃了麼?
“宗政鑰後宮裡的女人多得是,回頭選一個穩妥的來照顧皇上便是了。旁的都打發了出去,這些事情都不需要擔憂。”
唐韻眯了眯眼,這就……皇上了?
“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樂正容休瞧着眼前清美的女子:“你莫非還以爲本尊想要自己做皇帝麼?”
唐韻呵呵,是個人都會這麼以爲好吧。
“同做皇帝什麼的比起來,本尊以爲還是躲在幕後要輕鬆自在的多。”
果真是個老狐狸!
宗政元的命運便被馬車裡這麼隨意的一場談話給決定了。
數日之後,國師樂正容休會同三司共同發佈了一封公告天下的文書。文書上將啓元帝宗政鑰弒父奪權的事情明明白白寫了出來,人證物證俱全。
國師樂正容休大義勤王,自此以後天下之間再也沒有了啓元帝。大皇子宗政元登基爲帝,國師樂正容休攝政監國。定年號爲順安,取平順安康之意。
同時,追封生母蕭皇貴妃爲端和皇太后,賜封啓元帝后宮的敬嬪爲敬慈皇太后,負責教養年幼的順安帝。
這個敬慈皇太后原先不過是啓元帝母后陸太皇太后宮裡面的一個宮女,是陸太皇太后爲了有個人能真心實意照顧啓元帝而賜給他的。
這個女子姿色只屬中上,人卻謙和而不善言辭,所以並不是很得宗政鑰的歡心。原先,後宮裡的太監宮女幾乎都想不起來還有這麼一個貴人主子在。
哪裡想到她居然撞了大運,一下子成了太后。不但有了自己的宮殿,婢僕成羣。還得了教養皇帝這麼一個多少人擠破頭都搶不到的差事。
你想啊,皇帝如今才一歲,什麼都不懂。哪裡能記得自己的親孃是什麼樣子?還不是誰養的就跟誰親近?等到他長大了,這個敬慈太后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
所以,這位吳太后一下子就成了宮裡面炙手可熱的人物。
偏偏她一貫是個木訥的性子,突然被這麼大一個餡餅給砸中了,並不覺得驚喜只覺得不勝惶恐。每日裡不厭其煩的拜訪宣王妃,只希望她能夠勸服樂正容休收回成命。
唐韻被這個太后膩煩的不行,便吩咐了所有的下人,但凡瞧見太后來了,只管推說她病了,一概不見。
這才難得的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
然而,這一日的早上,秋晚纔剛剛吩咐小丫鬟們將早膳擺好。秋扇便忙不迭的衝了進來。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出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