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彥卓的家不在鬧市區,不偏,但是有點遠。
李赫先是從靈秀區的師大打車到高新區老媽家裡,又開車從高新區到位於光陰河南岸的麒麟區,幾乎是把省城的中軸線走了一遍。這時候的手機沒有高德也沒有百度,好在李赫畢竟在這個城市裡住了十幾年,不敢說什麼地方都去過,但主線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但即便如此,到吳彥卓家裡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十二點了。
李赫在吳彥卓樓下停好車,天空中飄落的雪比起剛纔他和季寥等人在靈秀區的教堂外面而言,就像是從文藝小清新的浪漫畫風一下就變到了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那種荒涼肅殺的畫風。他能這麼快來到吳彥卓家裡,也是因爲在這樣的大雪裡,省城的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車在跑了。
吳彥卓一個人住在一個三居室的單元樓裡,小區環境不錯,綠化好,道路寬敞,而且早早的就有了地下兩層的停車庫。李赫的車停在吳彥卓樓下,那路邊就沒有停幾個車。想起了前世裡停個車跟打仗似的,李赫就真心覺得這個時代好。
在來的路上,李赫已經跟老爸李傑通過電話,案情又有了新的變化,確實是有人死了,死因很清楚,被利器砍中要害,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趙陌依然沒有消息。
“坐一會。”吳彥卓把滿身風雪的李赫迎進屋裡,給他拿了一雙拖鞋。李赫環視一週,吳彥卓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整潔得簡直不像一個單身漢住的房子。但是冷清的氣息也說明,這個屋子裡沒有女主人。
對於這些生於六十年代的成年人,李赫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低估他們精神世界的遼闊和豐富。像他老媽喬楚那樣教育孩子的,李赫覺得就算不是獨一無二,也絕不多見。就不用功利這個詞了,用實際這個詞,重生前他自己沒有孩子,但他是親眼目睹他的同齡人是怎麼樣從實際出發來教育孩子的。像吳彥卓這樣喜歡一個人,可以六年只是默默的跟隨和守護,甚至放棄省城的大好機會去一個小城,現在女朋友不在身邊,也過得這麼幹淨和自律,在前世裡李赫自己也到這個年齡的時候,簡直就不可想象。
但吳彥卓並不是一個老年人,他客廳裡的音響是最新最流行,也是這個時代能買到的音質最好的,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李赫看了一下品牌,就知道目前國內沒有幾個地方能看得到。用這樣一套音響來聽劉麥莉的歌?其實李赫覺得音響有點虧。
書房的門是開着的,裡面的電腦還在工作,李赫看了一眼,好吧,也是這個時代高配的電腦,看顯示器就知道了。
“剛和你爸通電話了。”吳彥卓閒坐着等李赫到來,提前做了功課,然後很冷靜的說:“這是警方要處理的事情,你就算趕回去,也沒你什麼事。”
李赫點點頭,他認可這個說法,但依然說:“我答應了金珠要幫她,對於我們來說,做與不做,都可有可無,但對她來說,哪怕只是給她一點有用的信息,就已經是全世界了。”
吳彥卓笑笑,給李赫扔過來一支菸,他就沒把這個少年當孩子看,同時也給自己點了一支菸,吸了一口,說:“你個臭小子,還是個多情種。”
李赫拿起吳彥卓扔在桌上的zippo,給自己點上煙,說:“我記得劉老師要求你戒菸的。”
吳彥卓聳聳肩,說:“你得允許一個人有犯錯的空間。對於一個長得帥,家世好,女朋友又不在身邊的成年男人來說,僅僅是在戒菸這個事情上不聽話,實際上是一個最好的結果。其實一個人如果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人,就算沒有人盯着,也會把自己憋瘋。”
要允許自己有缺點,要允許自己犯錯,李赫笑了笑,這個理論很好,所以自己看到漂亮姑娘就動心這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不是來和吳彥卓清談的,所以他很直接的問:“皇朝夜總會的水很深?”
“肯定的。”吳彥卓說:“一聽這麼土氣,這麼暴發戶的名字就可以確定了。不是皇朝夜總會的水很深,是皇朝夜總會背後的人水很深。”
李赫無語,看來孤獨的男人嘴裡有毒,一口一個土氣,一口一個暴發戶,滿滿的都是鄙視。
吳彥卓指着書房裡的電腦,說:“進內網已經可以看到這個案子的零散信息了。信仰市局的意思是暫時不上報,由市局自己偵破。但畢竟是死了人了,省廳就有備案,有聲音表示對市局的人信不過,要從省廳直接派人去調查。這些東西本來都不能跟你說,但我自己也充滿了鬱結。”
信仰市局現在主持工作的是李赫他爸李傑的老兄弟顧維安,李傑也剛剛提了副支隊,但是李赫聽到吳彥卓說省廳有人表示信不過信仰市局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因爲自己的老爸和顧伯伯也在這個不被信任的羣體中而感到憤怒。因爲即使顧維安現在主持工作,在市局裡,他依然是人脈最少的一派,甚至不成派。
李赫不知道吳彥卓具體鬱結的是什麼,也不想問,遊戲規則、灰色空間,這些令人憤懣和無力的東西前世見過太多了,既然現在是個少年,索性不知天高地厚的問:“不是說邪不勝正嗎?既然出了命案,就一定有線索查出兇手。”
吳彥卓看着李赫,倒沒有輕視的說談何容易之類的話,而是說:“現在信仰市局方面是馬副局掛帥專案組組長,馬副局是主管治安的,最開始是想當治安案件來辦,現在當不了了,死人了。但內部認定屬於幫會火拼,有目擊者說,你那個……小姑娘的父親也參與了羣毆,甚至有人提供了他持刀的照片,而羣毆致死的死者,經法醫鑑定確實死於利器傷害。偏偏他現在又失蹤了,所以他嫌疑最大。這個無可置疑,除非他現身,並且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沒有參與羣毆。”
“照片?”李赫說:“那就一定是陷害了。”廢話,現在又不是十幾年後,路人隨便一個手機都可以拍一段視頻掛在網上去,也不會有人掛着相機去拍街頭的羣毆,還偏偏那麼巧正好拍到趙陌拿刀的鏡頭。
吳彥卓不動聲色的說:“陷害他?得有動機。我查過資料,這個人也就是個臨時的夜班保衛,爲什麼要陷害他?”
李赫說:“卓叔,你再說說別的細節吧,還有剛纔那個問題,你說皇朝夜總會背後的人水很深,那個人又是誰?放心吧,這裡只有我們倆,你也就是隨口一說,對吧?”他記憶中的法醫檔案沒有記錄這個事情,但除了檔案裡的記錄,一些重大的人、事,同樣也在李赫的記憶裡留下了痕跡。李赫很想知道一些具體的人和事,有的東西現在對於吳彥卓來說就只是猜測,但對於李赫來說,也許就能找到五年十年後誰誰誰因爲什麼而又什麼的線索。
他不確定趙陌就一定是無罪的,但趙陌那種性格的人,被人嫁禍的可能性更大。
吳彥卓認真的看着李赫,就算他沒有拿他當孩子,但作爲一個普通市民,很多東西也不是他該去了解的。可是吳彥卓又挺欣賞李赫這種任俠敢爲的豪情,畢竟人越成熟,受到的約束越多,也就越容易束手束腳。思考了一下,他說:“這個案子,要說複雜也複雜,裡面牽扯到不少人,但要說簡單也簡單,首先它確實跟信仰市兩夥混混的械鬥有關。而皇朝夜總會的資本持有人原先也就是街頭的混混,只不過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市裡的優秀企業家。這樣的例子很多,說也說不完。現在各方面認定,或者說希望最後能夠認定,這場械鬥導致了一人死亡,多人受傷。最關鍵的是,你那個小姑娘的父親現在失蹤了,對涉案致死的一方來說,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他身上,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李赫點了點頭,說:“也就是說,他現在很危險。因爲如果警方找到他,那麼案情隨時可能翻轉,但如果他畏罪自殺什麼的,除了他那個孤苦伶仃的女兒,也許還可以說皆大歡喜?好多警匪片裡都有這樣的情節,沒想到是真的。”
吳彥卓沒有笑,只是嚴肅的說:“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參與進去,我相信你爸也不會允許你參與進去,你安慰小姑娘可以,但抓捕嫌犯的事情,還是交給警方吧。”
李赫深吸了一口氣,問:“卓叔,你能肯定的告訴我邪不勝正嗎?”
吳彥卓想也不想就說:“這是肯定的,即使某個時候,從個體的角度,會被浮雲遮住眼,但這個世界上,公理和正義纔是最後的勝利者。”
李赫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皇朝夜總會的老闆是什麼人?你說曾經是混混的那個。當然,他背後肯定還有人,不過那不是我關心的。”
吳彥卓說:“以前他在江湖上的名字叫龍四,現在叫龍建國。”
李赫點點頭說:“行,卓叔。那我先回去了。你放心,我這個人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該我做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去做。”
吳彥卓看着李赫,說:“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和你爸聯繫,你放心,如果有需要,你爸會和我聯繫的。”
李赫起身告辭,好吧,先回去看看趙金珠那個小姑娘再說,不過,龍建國,聽到這個名字以後,李赫在腦子裡終於找到了一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