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蕊忍痛看向那人,只見那人面部皮膚偏黑,但很有光澤。個頭與鄧文衍一般,但要強壯得多,看起來似乎兩人年紀差不多。
嘉蕊何時見過這麼多外男。如今又要給人看自己的腳,說不定還會肌膚相親,如何使得。縱然她才十歲不到,可畢竟也不小了,議親稍早的,也開始相看人家了。
猶豫間,那人直上前來,蹲在嘉蕊面前。嘉清也不多想,只想着別耽誤了時間,落得個殘疾可如何是好。便向那人道:“那你快看看,可還有救。”
那人才點了一下頭,嘉蕊已經喊了起來:“走開,走開,不要你看。”說着屁股還朝後面挪動了幾下,受傷的腳也從嘉清手中滑落,輕輕的落在地上便是一股鑽心的疼。
那人一副無奈的表情,向嘉玉攤了攤手。嘉清扯了臉,朝嘉蕊一笑,溫言道:“五妹,如果這腳再不醫治,恐怕會有後患。”
嘉蕊嘟了嘴,搖了搖頭,說:“可他是男子,怎好讓他碰我。”
嘉清耐着性子,拉過嘉蕊的手,說:“你可記得我告訴過你,每年我和大哥大姐都會來這裡?”嘉蕊點了點頭,嘉清又繼續說道:“你可記得我們家下人大黃,就是腳一跛一跛的那個?”嘉蕊又點了點頭。嘉清又道:“那腳就是因爲耽誤了治療,否則哪會跛啊。”
嘉蕊瞪大了雙眼,面上這纔有些猶豫之色。
嘉清又道:“你是想定輩子當個跛子,還是忍得一時,把腳治好?”
嘉蕊又是咬了脣,這回去不說話了。
嘉清趁熱打鐵,扭頭對衆人說:“那,這事兒可就我們幾個知道,再沒別人了。要是被我發現傳出去了,不管原因,只管往死裡打。”
衆人十分配合的點着頭。
嘉清又道:“那誰,快來看看啊!”
嘉蕊心裡雖仍是不願,可她卻更怕變成跛子,只好將腳向前緩緩伸了一點兒。
鄧文衍道:“都轉過身去。元煥,你小心點兒,這可是我五妹,小姑娘細皮嫩肉的,可別用蠻力。”說着還笑看了嘉清一眼。他倒沒想到,穿上男裝的嘉清原還有這樣的一面,看起來也很堅強。
嘉清也不看她,只裝作一直在看嘉蕊的傷勢。
元煥回頭朝鄧文衍一笑,道:“知道的。”隨後又扭頭過來,看了看嘉蕊。在他眼裡,這些大家小姐都氣傲得很,水不能沾布不能縫,也就皮肉好看點兒,其他還真是一無是處。這姑娘長得倒還算清秀,文文弱弱的樣子,一看就沒出過門,也不知怎麼到了這山裡來了。
出乎他意料的卻是,從頭到尾,嘉蕊除了極疼時叫了兩聲兒,就沒再發出點其他聲音,憋得臉通紅,眼裡的淚花不停打轉,卻終究還是沒落下來。
他對這個姑娘,一時間倒有了幾分好感。
其實,這元煥就是楊三郎的小舅子,今年也不過十五歲。不過是平日裡喜歡武打弄槍的,大太陽底下也能跑將寧睢縣跑上一圈的小賴皮,因着母親與文成侯家那多少有點兒的關係,與鄧文衍倒是很合得來。
嘉蕊原本也只是脫臼,再者因着走路太多,又被硬物所碰,這才紅腫起來,看起來十分嚇人。
“你站起來走走。”
嘉蕊簡直不敢相信,站起來?就這麼兩下,她就能站起來了?可是她還是抱有希望的,她可不想真瘸了。便在嘉清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
元煥又道:“走兩步。”
嘉蕊咬了牙,當真就走了兩步,還真不那麼疼了。
“謝謝你。我的腳真的不會跛了?”
元煥退到鄧文衍處,抱了雙手,道:“哪就會瘸了,不過是脫臼,接回去就可以了。不過你回去後還是得敷藥,紅腫纔會消下去。”
嘉蕊點頭,又說了聲謝謝。
嘉清看嘉蕊腳好了,也不那麼擔心了,這才問鄧文衍:“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鄧文衍聳了聳肩,說:“聽懷遠說只你兩姐妹來的,想來你們應該不會上山的。再者,我和元煥正好在這邊兒碰上,就想玩兩日再回去,不巧倒遇上你了。”
嘉蕊釋然,原來如此,又問:“你們挖這麼深的洞做什麼?”
元煥道:“這洞不過剛挖好,還沒放竹尖兒,你看,我們就是去準備去了。”說着又看了看嘉蕊,說:“哪想,這野豬還沒來,倒先套着了兩個大姑娘。”
嘉蕊臉一紅,不敢擡眼看人。
嘉清卻道:“你們還真沒來過這兒,這個地方不可能會有野豬,得再往前走十來裡。”
嘉蕊不欲與他們多說,拉了嘉清的袖子,輕聲道:“二姐,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嘉清也不想再作停留,可來接她們的人還不知在哪,總不能自個兒回去,迷路是一定的。再說,她也不想帶鄧文衍等人去小屋那邊兒,對她而言,那裡是她唯一想保留在心底的地方。便道:“再等等,李承銳他們應該會來的。”
鄧文衍看嘉蕊的樣子,也不好再提送兩人回去的話,便道:“他們什麼時候來?要不在這兒生了火等着,有火堆他們也好辨認。”
嘉清想得一下,點了頭。
嘉蕊雖不再拘束,抱了雙腿坐在嘉清身後,離那些人遠遠的。
元煥一直拿眼瞧着嘉蕊,看她一副坦然,卻又不願意接近他們的樣子,火光映得她的臉更加的紅潤,與脖子那一小節兒白色正好分明,很是可愛。又想起剛纔她那小腳,放在自己略微粗糙的手心,只覺得那白皙的肌膚滑嫩無比。不知,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一樣?
元煥是個野性子,父母根本管不住,又長得五大三粗的,看起來倒比實際年齡大上好幾歲。
他這副樣子看着嘉蕊,別人不知,鄧文衍卻是極明白的。這小子,大概是情竇初開,看上小姑娘了。
其實,也算不上看上,畢竟兩人年齡都還小。只是,在元煥看來,嘉蕊與他所見的那些女子都不同罷了。既不是農野女子的撒潑,也不是閨閣女子的柔弱,而是柔弱中帶了堅韌,既不矯揉造作,也不粗野無教。
等得李承銳等人來用了半個時辰,原因竟然只是因爲那兩個士兵都迷了路,好不容易纔找回去了,又好不容易纔帶人找到了嘉清兩人。
此事便算打住,兩撥人便分頭而走。
送走嘉清等人,鄧文衍碰了碰元煥的肩,道:“你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
元煥也不否認,只問道:“她是誰?”
鄧文衍取笑他兩語,道:“我媳婦兒的妹子,不過是隔房的,聽說家裡有些遭遇,目前住在蕭將軍府上。”
元煥竟也不像平日一樣,聽到鄧文衍說‘媳婦’兩個字時,對他取笑一番,只笑了幾聲兒,便不再提此事。
話分兩頭,這邊嘉清等人的愜意日子還可以過七八天。府上嘉玉的日子可並不輕鬆。
眼看凌珩大喜的日子越來越近,要準備的東西,要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她和映菱兩個,這日正在佈置新娘的院子,這院子修了多年,也不曾用過,如今修葺一番,倒也頗費了些工夫。
“大姑娘,這架子放這兒可好?”
“嗯,還行,可以放些把玩的小件在上面。那個梳妝桌兒移一下,往裡去一點兒,有點兒背光了。”嘉玉在那兒氣定神閒的指揮着,這房間的東西,大件都算是好了,只等着雲繡坊十日後送來的紅錦緞繡被八件套和挑絲兒紗縵了。
正忙活着,外頭杜姬進來,尋了嘉玉的方向走來,道:“響翠樓的師傅都請到了,明日就可進場,我把單子給了他們一份兒,讓先做一桌出來償償味兒。”
嘉玉一邊兒指揮着,一邊迴應道:“響翠樓?天香樓的師傅呢?”
杜姬道:“原本是天香樓來的,可那師傅昨兒個來報說,生病了。大姑娘,這響翠樓的師傅,活兒做得可更厲害些,要不就換了吧?”
嘉玉擺手道:“可是天香樓的師傅更出名兒啊!”
杜姬一時無語,還真是這樣。天香樓的師傅更年輕,長得更好看,響翠樓那師傅都過不惑之年了。所以便是天香樓的菜雖略微不如響翠樓的好,可生意卻更好。
杜姬沒辦法,站在那兒不說話,心裡卻道:這廚師當日還出來宴客不成,長得好不好看有什麼緊要的。
嘉玉看着下人們把衣架擺好,又回頭對杜姬道:“這樣吧,先讓響翠樓的做着,等天香樓的師傅病好了,再請來。天香樓那邊兒還讓他們做府內的席,響翠樓的便做外邊兒的流水席,左右他們任何一個來做,裡裡外外算起來也是不易。”
杜姬想了想,也覺得在理,便道:“那流水席的菜也讓他們先做一桌出來,今兒先償償,若有不妥的,再改進。”
嘉玉揮了手,杜姬也正忙着,便不再多說,退出了院子,仍是去管她那一畝三分地的事兒。
再看得一眼屋內的擺設,各種東西都齊全了,便是梳妝桌上放手飾的妝奩,一個鏤空金絲紋的,一個雙層燒藍嵌玉首飾盒,還是四件套的。還有一個紅酸枝梳妝箱,蓋下可放銅鏡,還有三層抽屜,抽屜前有門兩扇,箱蓋放下時可以和門上的子口扣合,最下面兒是桃木做的底坐,雕刻有吉祥如意圖。
原本也是不用這些的,可蕭府畢竟沒有將軍夫人,嘉玉把能想到的都做到,就是要新娘子進門後,不會覺得被婆家慢怠了。
這邊兒也才完事兒,小丫頭們正做着最後一次清掃。外邊虞微帶着幾個婆子便走了進來。
讓婆子們在外候着,虞微進了內室的門,對嘉玉道:“杜姬說外頭這幾個婆子都是選了又選的,在府裡已經調.教得有兩個月了,給你過過目,能留下幾個算幾個,院內院外總得有人照顧着纔是。”
嘉玉點了點頭,道:“倒還要辛苦你了,我這就去看看。”嘉玉起得身來,拉了虞微的手,便往堂屋走去。
進了堂屋,虞微才招手,讓打簾的丫頭把那幾個婆子叫進來。
一一跪在嘉玉眼前兒,一個一個擡了頭,看了五官長相,嘉玉又問得一些府裡做事的規矩,以及每個人家裡的情況。
這些個婆子,有的是府裡原先在外院當差的,也有莊子上來的,進得府來學習了規矩,若還算得體的,便可留下,到時新娘子要用時,纔好上手。
如此問得一番下來,已是過了半個時辰,嘉玉點了其中四個,說道:“你四個留下,等新娘子來了,自會給你們分派活計。如今都在外院當着差,蕭府的規矩你們都是學過的,可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只好請出去,再不得用。”
那幾個留用的婆子瞌了頭,答了是,這纔出得堂屋。
一溜事兒下來,已是接近午膳時間。
回了得月樓,嘉玉整個人都靠在了榻上,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映菱過來給她捏手,說道:“飯桌還沒擺上來,這會兒倒是可喝點兒紅糖水,可好?”
嘉玉閉着雙眼,懶聲說道:“不是說小廚房裡沒了,採辦的小廝回來了?”
映菱道:“沒呢,說是公孫先生送過來的。”
嘉玉猛的睜開眼,盯着映菱,問:“他如何會送紅糖過來的?”
映菱這才覺出味道,她保證沒說出去,誰敢把大姑娘的小日子說給一個外男聽,不想活了?!
嘉玉知道肯定不是映菱,但一時又想不明白公孫良如何會知道的。
紅糖水要喝,可是,她要怎麼見公孫良?他好像對她的一切都很清楚似的。這麼隱秘的事兒都會問到,還真是煞費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