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玉原是想着, 這兩個既是公孫良的表兄妹,自然是不能讓我給家裡做下人,可張仙人和陳二狗卻堅持讓溪茉就在開哥兒身邊。公孫良看着兩人, 想了想, 點頭道:“我也如此認爲。晴茉還在院子裡, 二狗就跟在我身邊。只是佑瞻姑姑.....”
張仙人合掌道:“這世間哪還有佑瞻, 公子的好意貧道心領了。只要這兩個孩子有個好的歸宿, 我心願已了。”她原是想着能夠讓兩人平平淡淡走完一生便可,如今能遇到他,便是老天開了眼, 再沒比這更好的去處了。
嘉玉叫了映溪道:“你大概也聽清楚了,晴茉的身份你心裡有數便成, 叮囑開哥兒一聲。好在, 當時我就告訴他把晴茉當姐姐, 如今再教他做得更好些。”
映溪應道:“是,夫人。”映溪也是吃驚, 找丫頭竟找出個公主來,還好映菱是個有分寸的,便是調.教下人,也不會下重鞭。
這樣的事兒,只要主人不糾, 對外頭的人隨便找個藉口也就搪塞過去了。可下人之間就不一樣了。
晴茉原就是住在觀裡的, 兩兄妹與外界的門交往很少, 可這些年來, 人們都知道山下陳二狗家的兒子女兒被張仙人引到了觀裡。背地裡哪個不對她有指點, 往日只不過礙於沒落得什麼口實,一些人又常求了張仙人幫忙, 話自然就傳不開。
那觀裡多是男子,也是最近這兩三年纔有女徒出現。晴茉自小住在男人堆裡,如今一改男裝成了女孩,又出了這樣的事,便有人咬舌根了。晴茉大半夜出去見自己的哥哥,那話可就難聽得多。說是她偷了主家的東西要讓自己的哥哥拿去銷髒。
公孫良帶着陳二狗出了院子,嘉玉隔得一會兒又把張仙人送走了,等晴茉出現在廊下時,躲在外面想看熱鬧的下人中早就開始議論紛紛了。不知道張仙人使了什麼法,主家竟然沒有懲罰這個討厭的丫頭。清蓮牽着凡哥兒的手,站在門後,看了看晴茉出來的方向,眼裡有一股惡意滑過。
下人之間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這些流言傳開的時候,嘉玉不是不生氣,可是她卻沒有出手去阻擾。也許這也是晴茉必須要經歷的,她得學會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和保護自己。
一日終了,晴茉回到自己的小屋,這屋子雖小,被她和溪若這一收拾,倒顯得乾淨整潔,紋帳一掛,薄被一鋪,衣櫃裡還有新發的衣裳鞋襪,便是簡單的首飾也還有幾件。這些都是記了賬的,一件都不能少。晴茉沒心情看這些,坐在桌邊兒倒了一杯水喝下,重重的嘆了一聲。
溪若這時候也回來了,她在嘉玉房裡當差,算是幾個人中看起來最好的,但她卻從來沒近過嘉玉身邊兒侍候,都是跟着映溪打下手,做些針線的活,很是輕鬆。她原就沒打算要長做下去,不過是她娘打聽說這是個大戶,是江東來的,縱是來避難的,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得來見識見識大戶人家是怎麼過活的,以後出來嫁人若是能嫁個當地的富戶也不會亂了手腳。
溪若看晴茉坐在桌邊兒唉聲嘆氣的樣子,上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到她身邊:“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你還真把那些小賊人的話放心裡不成?” 溪若是個快言快語的,因着沒所企圖,在這幾個下人中倒不看任何人的眼色。
晴茉道:“哪會當真。我是在想,開哥兒這一日一日的都在玩,好多課業都不精了,我還沒想出辦法來,若哪天被夫人知道了,我還不知得受什麼罰。”
說到開哥兒,溪若癟癟嘴道:“別跟我提他,這孩子,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是個乖乖兔,一到了看不順眼的人面前,立時便成了只老虎。我可不敢招惹他,昨兒他還踢了清蓮一腳,只爲着清蓮把凡哥兒約束着不準出來玩。”
這事兒院子裡倒是都知道的,嘉玉半句話也沒說。清蓮擔心凡哥兒小,碰着磕着了,但也不能讓他一直悶在屋裡不是,便是到院子也不撒手讓他自己玩,這樣的做法嘉玉是最不喜的。許是吃了一腳,許是嘉清也指點了,今兒她便讓凡哥兒出來玩了,也撒了手讓他自己跑。
晴茉笑道:“他哪有你說的這麼兇了,不過是貪玩一些罷了。”
“得,他是不和你兇罷了,我們若敢在他面前兒說個不字,踢一腳都是小事。”溪若不發爲意,把她帶回來的小包打開,又道:“吃一塊,是映溪姑姑給的,這可是康姑姑專給夫人做的,就咱倆得着了。”
晴茉笑得一聲,拿起一塊糕,放進嘴裡輕輕咬了一小口。這樣的味道,她從來沒吃過。也許她的母親吃的會比這個更好吧。她一直以爲,她與她哥就這樣一輩子了,哪成想還能遇到故人。不管怎樣,她知道,他們以後和日子再不會像從前一樣,至少不用擔心三餐溫飽,這就足夠了。
溪若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擔心她還在爲着那些傳言傷心,便道:“你在想什麼?”晴茉笑着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這也不吃走了什麼狗屎運,不但沒受罰,哥哥也有了着落。我們寄在觀裡雖好,可總沒個出頭的日子,倒不想會遇到夫人這一家,都是心善的。”
溪若點點頭道:“那倒是的。我以前只聽說那些大宅裡是如何的勾心鬥角,如今看這一家子,卻個個都是安穩的,一家人和和氣氣的,下頭的人當差也順當了許多。”說着她又壓了聲兒道:“我娘準備在縣裡給我找婆家,就怕我們小門小戶的沒見識,到時被人欺了去,這才讓我進這院子裡來長長見識,識識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哪想到,竟是這樣風平浪靜。”
晴茉點了點她的額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端看主家的人是個什麼態度。你瞧着咱夫人是好欺負的?我倒不認爲。誰要在她眼皮底下生事,只怕不會善了。”
跟到宛城來的都是嘉玉身邊兒可信的,在寧睢當了那些年的差,哪會去觸主人的黴頭。倒是這些新來的,還摸不清,自然會有那想出頭的,到時嘉玉只一招殺雞儆猴,什麼事兒都解決了。
溪若不相信的樣子,道:“夫人是最和氣不過的。你看二姑娘,那纔是呢,話少但決不容違背,清蓮可有得苦日子了。其他幾個姑娘也是,脾氣都不小,三姑娘且不說,本就是個悶葫蘆,四姑娘可是半夜都要作畫的,任性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再說五姑娘,年齡最小,卻管着咱所有丫頭的吃食,精明着呢。”
晴茉笑看着溪若,直把她瞧得不好意思:“倒沒發現,你眼倒挺毒的。不只眼毒,嘴也不饒人。”
兩人又說笑一回,這才睡下。
第二日各人又回到各人位置,因侍候的姑娘不同,真正面對面的時候也不多,就用飯時間這些下人還有機會碰到一起。用早飯時,凡哥兒顯得很沒有精神,哪裡像往日一般活力十足。
嘉玉瞧他沒什麼胃口,放下筷箸,笑問道:“凡哥兒這是怎麼了,都不愛吃嗎?”衆姐妹聽嘉玉問凡哥兒話,便都朝凡哥兒看來。凡哥兒懶懶的也不想說話的樣子,嘉玉問得多了,他便只道:“我吃不下。”
小孩子最不會說謊,看他臉紅紅的,嘉玉眉頭一緊,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果然有點發燙,看向嘉清:“昨兒吃了什麼,晚間可還好?”嘉清也急着,把凡哥兒抱懷裡,感覺渾身都有些燙,說道:“這兩日都是他睡下後清蓮照看着,昨兒睡之前沒吃什麼啊,與我們都一樣的。”嘉清轉頭看向身後的清蓮,厲聲問道:“昨晚倒底發生什麼事了?哥兒爲何像是得了傷寒?”
說到傷寒,衆人都緊張起來。嘉清抱起凡哥兒,怒視着已經嚇得跪下的清蓮:“若是哥兒有個好歹,你給我等着!”嘉清就真若溪若所說,不說話時沒什麼表情,但總算沒有兇相,可這一說話,氣場完全不同,鎮得在場的每個下人都不敢多說話。
嘉玉重重的將筷子放下,說道:“撤下去。”又把映菱叫來道:“去告訴李尚,趕緊去找個可靠的大夫來。”映菱應了聲便出去了。看了清蓮道:“昨兒晚上,你是怎麼照顧哥兒的?”原先在蕭府的時候,小孩子們什麼時候吃什麼,什麼時候玩什麼都是有固定時間的,從來沒出過差錯。尤其是凡哥兒,生來就體弱,照顧的下人更是小心,便是炎炎夏日,自個不睡,也得候在哥兒身邊,熱了煽扇子,凉了蓋被子,從來沒有哪個丫頭敢在這上頭偷懶。
清蓮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嘉清既說是等凡哥兒睡着後才離開的,那出問題肯定是在睡覺之後,若這清蓮照着映菱交待過那樣做的,這事兒便與她無關,嘉玉還不至於拿這點兒事爲難一個下人。可若是因着她偷懶造成的,那還真不好說。
清蓮不說話,旁邊一同跪着的幾個丫頭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聲說道:“說話啊,你忘了映菱姑姑說過的話了?”這一提醒,清蓮嚇得一哆嗦。她記得,映菱姑姑說過,不管是做了什麼錯事,主子若是問時還拒不說話,下場只會是一個,往死裡打,說不得還要往外發賣。便是像她們這種也免不了打一頓然後送出府去。
清蓮這才泣聲道:“夫人,是我錯了。昨晚上二姑娘剛走沒多久,凡哥兒便又熱醒了,吵着要喝水,熱水又不喝,我便在打了一小碗井水給他喝下,這才睡了。後來......我也困了,就在牀邊睡着了,後來......凡哥兒也沒蓋被子......”她還沒說完,映溪上前便是兩耳巴掌。
“好大的膽子,竟敢亂給哥兒吃水。之前告訴過你們多少遍,尤其是你跟在凡哥兒身邊的,萬不能給他我們知道以外的東西吃,你耳朵是聾了不成,敢拿主子的話當耳旁風。”映溪下手從來不留情,說話間清蓮臉上便現出了五個手指印。
嘉玉眼也沒擡一下的雖了一口不,又看廳裡跪着的下人,說道:“晴茉,把開哥兒帶回去,該做什麼做什麼。”晴茉趕緊把開哥兒叫過來,兩人一前一後回了書房。
嘉玉到得此時也沒看清蓮一眼,看着跪在當中的溪若幾個道:“夏日已是接近尾聲,熱一回也是正常,侍候的時候可得小心着,開哥兒凡哥兒還小,沒這些抵抗力,要你們來就是要當好這雙眼睛,若是做不好,也別在院子裡侍候了,從哪來回哪去。”聲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進了丫頭們的耳朵。清蓮似乎鬆了一口氣,看夫人這樣子,罰是肯定的,應該不會深糾。
哪曾想她還沒僥倖完,嘉玉便淡淡道:“把清蓮關進柴房,等凡哥兒好了再做處置。”就這麼淡淡一句,清蓮突然覺得腦袋一片空白,膝蓋一軟,便癱在了地上。
映溪半點兒沒有同情的樣子,叫了聲來人,自有兩個婆子進來。她道:“把她關進柴房,捆起來,別給吃的。”
衆丫頭才知這綿裡藏刀是種什麼感覺。嘉玉就那麼輕飄飄幾句,就這樣處置了,沒有震怒,沒有打罵,可誰都知道,下場不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