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是誰, 氣氛也沒了那麼緊張。嘉玉雖然沒想明白這兩兄妹怎麼會半夜相見,也沒讓他們斷了聯繫,只要她說一聲兒, 尋了他哥來看她也不是不許的。
院子裡經這麼一鬧, 雖都沒出門, 可再也沒睡着。等到天明時分, 嘉玉便吩咐人去請了張仙人過來。
大廳中只坐了公孫良和嘉玉, 堂中跪着的是兩兄妹。嘉玉看了看兩兄妹,被關在柴房半個晚上,又是把手綁起來了的, 兩人精神狀態都不太好。
“溪茉,昨兒才說了規矩, 怎麼晚上就忘了?”嘉玉不溫不火, 可聽在溪茉耳裡已算是嚴厲。她從進院子, 哪日裡見過夫人如此說過話,從來都是和言悅色的。
溪茉磕了頭道:“夫人, 我錯了。別怪我哥,您要怎麼罰我都成,我哥......我哥就是太想我了。”
嘉玉擰着眉頭,看這樣子是沒有說實話的。張仙人站在兩兄妹身後,向嘉玉掬了躬, 說道:“夫人, 您看在我這張老臉上, 就放了他們兩個吧, 都是苦命的孩子。真的只是想見面, 不是想偷東西。”
若是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女,多半這事兒就扯上風花雪月了。可這是兩兄妹, 又是巴結着進來的,自然是讓人起了疑心,最大的疑心便是偷了東西。可昨晚上抓兩人時,兩人並沒有反抗,且沒有在兩人身上搜出什麼東西,這又是爲何?純爲了見面這樣的理由,嘉玉可不信。
嘉玉看了看公孫良,只見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緊緊的盯着這兩兄妹,似在想什麼一樣。嘉玉又看了張仙人,嘆道:“這丫頭是個聰明的,什麼事兒一學就會。這才侍候幾日,開哥兒的作息安排得很好,甚至都很少有無理取鬧的時候了。可是,怎麼就明知故犯呢?若不能公正的處理了她,您說,我這一院子的下人該如何管束?”
張仙人一聽嘉玉這話,心裡咯噔一下,這麼說便是不要這丫頭了。哎,這可怎麼是好啊!她也沒有辦法,人家沒有打罵,說那攆出去的話,這樣說已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她正想說什麼,卻聽公孫良問了句:“你們是哪裡人,姓什麼?”
張仙人這纔敢擡起頭來細細打量着這個男主人。她微微眯眼,看向公孫良。公孫良一直盯着兩個孩子,倒沒覺出有人看着自己。張仙人的心突然跳得很厲害,這人......這不是......會是嗎?
那兩孩子聽見老爺這麼一問,相互看了一眼,還是那個當哥哥的回了話:“老爺,我們不是壞人,我妹妹還小,她又不懂侍候人的活兒,我擔心她出事,想來看看她。真的,只是想看看她,我們沒有偷東西。你們搜過了,真的沒有。”
嘉玉這倒有些不明白了,兩個不過是山下農夫的孩子,怎麼會不懂侍候人了?而且,她在院子裡會出什麼事?難不成還疑心她會捱打捱罵?如果這樣說,倒也說得過去。新進來的丫頭,被調.教時挨個打什麼的也正常。嘉玉看了看公孫良,他仍是那樣看着兩個孩子。
他聽孩子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繼續問道:“我問,你是哪裡人,姓什麼?”
公孫良氣度本不凡,不怒自威,他這麼兩次問了同樣的問題,嘉玉免不得要猜測。難不成還是公孫良認識的人?或者.....皇族?不可能啊,這纔多大的孩子,公孫良怎麼會認識呢?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就算公孫良還有兄弟姐妹在世,這孩子.......兄弟姐妹?算算時間,公孫良也不過二十出頭,如果他有兄弟姐妹在那場戰亂時就成了婚的,生下孩子來,怕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可是,怎麼會這麼巧?而且,她只知道公孫良有個弟弟,而且都已經爲國捐軀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兩個孩子卻被他這一問嚇到了,跪在那低着頭不敢說話,也不敢擡頭,溪茉身子似在發抖。畢竟都是孩子,若沒人問起,大概還能瞞着,可若有人問起,怕是多少會出馬腳。張仙人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她哪裡顧得上兩個孩子,直把公孫良上下打量着。
嘉玉看着這幾人異常的表現,對站在她身後的映溪道:“去給張仙人倒些熱茶來。”映溪看了看放在張仙人桌前的茶,答了是,退出了廳門。
那男孩子擡起頭來,似鎮定了許多:“老爺,我姓陳,叫陳二狗,就是山下人,我妹妹叫陳小麗,這個誰都知道的。”多麼普通的名字,丟在哪裡也是驚不起任何風浪。他眼神淡定,看不出他是否是在說謊,可公孫良卻笑了:“你不姓陳,你姓謝,你母親姓趙,是也不是?”公孫良不確定,不過是詐他一回,卻不想,那孩子眼神突然閃爍。公孫良知道他猜對了。
還有一個比他更激動的人,張仙人聽他說出謝、趙二姓,便已經肯定面前這個人是誰了。她激動得不能說話,張了嘴,卻沒有聲音,突然豆大眼淚落下來。公孫良似乎這才發現張仙人似的,兩人相視之時,都有了奇妙的感覺,好熟悉的感覺。不等公孫良回過神來,聽那張仙人道了句:“公子,老奴佑瞻給您請安了。”說着便噗通一聲跪下。
公孫良年紀少,哪裡記得這樣年紀的奴才姓什麼,問道:“你可是八公主家的?”張仙人含淚點了點頭。公孫良腦袋轟的一聲,他站了起來,扶起了張仙人,道:“她呢?她在哪裡?”
八公主是公孫良母親最小的妹妹,只比公孫良大得幾歲,兩人感情最好。前世是根本沒機會知道整個皇族人的下落,或死或躲,終身都不得見。這一世他以爲可以救人於水火,可是還是沒能知道這個八公主的下落。
那年,八公主剛成婚,皇帝賜了公主府,她與謝家公子便住在公主府裡。事發時公孫良不在皇城,等再進得皇城時,公主府早已化爲一片灰燼,他理所當然的認爲公主已經被火埋藏。
張仙人默默垂淚,搖了搖頭。公孫良知道應該是這樣的結局纔是,否則這兩孩子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田地。
如果這個張仙人是佑瞻,那這兩個孩子......公孫良再次看向兩個孩子,這才知道爲何自己有這麼強的熟悉感覺。男孩子面相長得像母親,女孩子長得像大概更像父親,但那身影卻有八公主幾分相似。公孫良見到男孩後便更疑惑了,也才更確定。
他扶起兩個孩子,把兩個孩子抱在懷裡,可兩個孩子卻還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
“我是大哥,我是你們的大哥。”原來是親人,兩個孩子大概從來沒見過親人,知道自己的生世,卻從來沒見過族人,就這樣孤單的長大,像個真正的農家小孩子一樣。
嘉玉看着這團聚的場景,心裡默默的感動着,好歹他不是孤獨的了,他還有兄弟姐妹。嘉玉上前把公孫良拉開,眼中含淚笑道:“快坐下說,兩孩子都被你驚着了。”
映溪是聽見嘉玉叫自己才進去的。端了茶給每個人都倒上。她沒想到,這兩孩子竟還坐下來了,看得嘉玉一眼,拿了杯子,也給兩個孩子倒上。
她站到嘉玉身邊,嘉玉也沒讓她走。
陳二狗道:“昨兒,我確實是有事來找妹妹。我已經長大了,父母之仇,滅國這恨,沒有一天不壓在我心裡。我聽說燕被覆滅了,如今是劉家的天下。我還聽說公孫先生智勇雙全,便想央小妹在夫人面前說些好話,也讓我有出頭之日。”
公孫良聽他說這話,與嘉玉相視一笑,說道:“你想怎麼出頭?”
“縱不能收復國土,也不能就此蜷縮一生,謝趙兩家血脈不能就此淹沒。”陳二狗說得激情。這十多年,他是真沒有路子,一來不想上山爲寇,二來也也真是走不出這宛城。
公孫良和嘉玉相視而笑。不管這是不是個只有空想沒有能力的人,他們都決定相幫。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還培養一個棟樑之才。
張仙人抹了淚,這才說起了八公主的事。
當年是謝公子的主意,一把火把公主府給燒了,有兩個自願犧牲的奴才扮作了他們兩個,被燒死在了火中。謝公子帶着八公主開始了逃亡生活。佑瞻是八公主的陪嫁姑姑,也是唯一一個跟着八公主逃出來的人。
當年逃難的人太多,他們扮作一家子,這才掩了耳目,躲到了山裡邊兒。可這一逃難,兩個連京都城門都沒出過的貴家公子小姐,經過這一逃亡便落下了病根。她們也不知逃了多久,與一羣人躲進了山裡,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組成了一個小村落,就這樣在山裡邊兒紮根下來。
可好景不長,等八公主生下溪茉後沒幾個月,兩人就相繼病逝了。再後來就遇到了土匪,把這個剛剛建起來不到三年的小村莊洗劫一空,佑瞻是在一個道士的相幫下才逃了出來。
兩個孩子便寄在山下一戶姓陳的家裡養着。那家老兩口沒有孩子,一見兩個可愛的孩子便放不下手了,當作親生的一樣養着。
後來的事,嘉玉等人就都知道的。又過得三四年,那陳姓人家的老兩口也相繼去了,估瞻沒辦法,怕暴.露了兩個孩子的生世,又擔心與孩子們失了聯繫,便不敢隨意再託人,接到觀裡了。
公孫良道:“以後,這就是你們的家。以後,我到哪裡,你們就到哪裡。我們,總有見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