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被注視,視線一次比一次灼熱,縱使周鬱想忽略,也有些受不住了。
下意識的擡頭想要去看,可腦袋剛剛做了一個擡起的動作,還未偏離方向,便感覺腰間受力一重。
她直接扭轉了腦袋的方向,偏側着頭,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攬着她腰的男人,脣瓣剛要翕動,卻察覺到他眼神裡的暗示。
在一起久了,總會培養一些默契。
凌晨眼神裡分明透着稍安勿躁的意思。
周鬱雖然疑惑,到底還是順了他的心意。
陳秉成帶着于丹喬先出了病房,陳婺德沒有跟去,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自暴自棄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了眼湯祖臣,語帶頹喪的說道:“表哥,我先回家了。”
久病的原因,陳婺德的臉色透着不健康的蒼白,這會兒走起路,也顯得腳步輕浮,人發虛。
周鬱與陳鶩德少時也有接觸,談不上親近,這會兒到也沒注意他。
反而是陳鶩德,在走過周鬱身邊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側目瞧着她說,“囡囡,有空就多回來看看二叔和二嬸,不管當初如何,二嬸和二叔,總是擔了把你養大的功。”
周鬱:“”
陳婺德說完,便走了。
周鬱愣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裡隱隱有不舒服的感覺,卻找不到緣由。
好像,他在交代什麼。
相比於周鬱的懵懂,病房裡知情的人,卻都變了臉色。
湯文豔幾乎一瞬間就紅了眼眶,腳步倉惶的朝着陳鶩德的背影追了過去,摔上病房門的時候,連一句交待都沒來得及說。
湯祖臣一顆心也咯噔一下,這次回來,明顯感覺到陳鶩德的意志比以前要消沉許多,好像是徘徊在死亡邊界線的人,隨時都會接受死神的召喚。
他眼睛裡的無神和無奈,終究讓他也忍不住變的急切起來。
目光偏移向靠在窗口位置的陳文淵,忽略他此刻的目光,試探的說道:“姑父,鶩德這樣,我有點不放心,你跟過去看看吧。”
“好吧”
兩個字,有點勉強。
陳文淵艱難的收回落在周鬱身上的視線,自我掩飾的看向湯祖臣,點了點頭,“那一會兒讓你姑姑過來陪你,你自己多注意休息,等結果出來,我會給爲熊打電話,別太擔心,應該問題不大。”
“沒事兒,姑父。”湯祖臣由始至終都表現的很豁達,似乎真是不在意自己會不會被感染。
看着陳文淵終於願意擡步離開了,他突兀的把目光落到凌晨身上,不好意思的說道:“凌先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送我姑父下樓。”
呃
還真是
凌晨眸掩諷刺,晦暗不明的看向倚着枕頭靠坐在牀頭的湯祖臣,脣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剛要說什麼,卻聽身邊的傻女人竟然也開口幫腔,“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凌晨:“”
病房裡從人聲鼎沸,到唯餘兩人,前前後後,也不過大半個小時的時間。
周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疊放在膝蓋上,心思翻轉片刻,率先打破了這份靜謐。
她擡眸凝向坐在病牀上的湯祖臣,呼了口氣,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呃
湯祖臣顯然沒預料到周鬱會這般開門見山。
他心裡還在猶豫着要怎麼跟周鬱說。
不過
這樣,也好。
“是。”
一個字,擲地有聲,剛出口,見她的視線全部凝在他的臉上,他扯着脣角,笑了一下,“還以爲”
“祖臣,化驗報告出來了。”
呃
真是,趕的好巧。
吳爲熊手上捏着三份化驗單,面色沉重的踏進了病房,完全沒有察覺到病房裡氣氛的詭譎,只是在見到病房裡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詫異的問了一句,“其他人呢”
陳家人一大早上都來了病房,他是知道的,這會兒,怎麼一個都沒有了
“吳叔叔,你先跟我說吧。”
湯祖臣要說的話被打斷,這會兒把目光轉向吳爲熊,依然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爲醫者,多少是顧忌病人的情緒的,如今結果雖然還沒顯示出來什麼,可
吳爲熊皺起的眉頭沒有鬆散的意思,其實他的表情,已經給了湯祖臣和周鬱某種暗示。
下意識的,周鬱手握成拳,似乎在用這樣的動作,給自己支撐的力量。
病房的氣氛一下子變的緊張。
吳爲熊或許是看懂了湯祖臣眼底的執着,終究還是在他面前妥協了,輕嘆一聲,緩緩說道:“檢查結果看不出任何異常,不過,這種病的潛伏期,想必你也聽說了,三、五個月,八年,十年都有可能,在世界醫學界,目前來說,還沒有完全的儀器能精確的檢查出潛伏期期間的病毒指標。”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十年、八年,我要準備過清心寡慾的日子了。”
吳爲熊:“”
能說他們關注的焦點發生了分歧嗎
不過,好像爲了不迫害別人,的確也應該如此。
“呵,吳叔叔,不是什麼大事兒,反正我也沒有看上的女人,這下好了,以後我姑姑就算是催着我娶媳婦,也得等到十年八年之後嘍。”
湯祖臣像是解脫一般的說着,聽得吳爲熊心裡一聲輕唉,嘆息道:“祖臣。”
似乎怕吳爲熊說出什麼惋惜的話,湯祖臣眉眼泛寬,展着舒適的笑意,道:“吳叔叔,又不是明天就死了,不過是個未知而已,沒必要愁眉苦臉的。”
病人要是都這麼樂觀,估計癌症晚期也有存續生命的希望了。
吳爲熊搖了搖頭,沒再多留的轉身離開了,心裡想着,一會兒還是跟湯文豔說說吧,看看接下來,她打算怎麼辦。
湯家就湯祖臣這麼一根獨苗,就算是父子關係不好,也不意味着想讓湯家絕後。
到底,還是希望落了空。
周鬱眼底滿布歉疚與懊惱,垂着頭,兩隻手十指交叉,攥在一起,像是打結的麻花系,擰的扭曲。
“對不起”三個字,在脣瓣翕合間,來來往往,卻因爲蒼白無力,而久未吐出,最後,都咽回了喉嚨口。
周鬱像是困在了迷宮裡,無助的找不到方向。
“做個交易吧。”
湯祖臣輕飄飄的開了口,目光若有似無的撩過周鬱打了結的十指。
“交易”
周鬱愕然的擡起頭,目光不解的看向湯祖臣,脣瓣蠕動時,她無聲的重複着這兩個字,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湯祖臣在國外上大學主攻心理學,對人物下意識的小動作,多有研究。
其實周鬱的心思並不難猜,從她眼底滿布的愧疚之色就能想到,此刻她心裡的波動會有多大。
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爲什麼沒有一開始就提出來,因爲那樣會顯得他動機太明顯。
雖然當婊子立牌坊這樣的事,被人說出來有點不堪,可誰也不願意爲自己添個機關算盡的名聲不是。
湯祖臣拿捏着周鬱的心裡,在剛纔與吳爲熊的對話裡,故意說的輕描淡寫,可句句又不離他未來的無知與悲慘。
一個男人,連追求性福的權力都沒有了,不悲慘嗎
湯家獨苗,連傳宗接代都不能,不悲慘嗎
如果八年、十年,一但感染成真,那他的人生,幾乎可以用晦暗無光來形容了。
對於親歷過艾滋村景象的周鬱而言,無需任何資料的點綴,她一定已經在腦海裡勾勒過他身形消瘦,忍受病痛折磨,因爲抵抗力下降,隨時會有病發症出現而奪去性命的可能。
所謂無知者,勇,知者,畏。
不是無畏的畏,是畏懼的畏。
湯祖臣目光幽暗的看着周鬱,凝着她的眸子瞭然一嘆,“早知道你會不安,當時,還不如”
似乎要說,不如不救你,可到了嘴邊,湯祖臣又躑躅了。
表情落在周鬱眼裡,彷彿在說,就算是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後悔當時的決定。
心裡,難受的想哭,可週鬱還是勉強的笑了,“表哥”
這一聲顯然比上一次叫得親切。
剛剛眸子裡因爲湯祖臣提到交易升起的愕然,這會兒竟然自動消彌了,她以爲,湯祖臣是不想讓她愧疚,纔想到用什麼交易來敷衍她安心。
周鬱的表現,正朝着湯祖臣預期的方向走着,他唉聲一嘆,像是了應了周鬱的稱呼,苦笑調侃,“這次到是叫的心甘情願了。”
周鬱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一時找不到能接的話,目光又落到了打結扭曲的十指上,腦子像是混沌一般,隨口說道:“剛剛,你說的什麼交易”
無心一問,她的本心,是想爲湯祖臣做點什麼,或者隨便提個話題,暫時轉移他的注意力,等到凌晨回來,她再跟凌晨商量商量,有沒有什麼辦法。
可問的無心,聽者卻着了意。
湯祖臣不意周鬱會這麼配合,逮着時機,便沒打算放過,只不過,他的表情,彷彿篤定了周鬱做不到一般,語氣也顯得輕描淡寫,“你還真當回事兒了。”
這句話,只是個過渡。
沒等周鬱接口,他又道:“其實,我姑姑一直在給婺德找匹配的骨髓。”
“骨髓”周鬱詫異的看着湯祖臣,想着剛剛陳婺德臨走前看着她的眼神,疑惑道:“找骨髓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鶩德得了很嚴重的骨髓瘤,化療過後,身體的素質就一直很差,只不過,這種病的嚴重程度有點超乎想象,今年開始,他的病情逐漸惡化,醫生的建議,如果能遇到合適的骨髓,或許,希望還會大一些。”
湯祖臣像是閒話家常一般,連唉帶嘆的簡化了陳婺德的病情,目光與周鬱對視的時候,不掩裡面的傷感和無可奈何,“如果可能,我是願意給鶩德捐骨髓的,不瞞你,連配型我都悄悄做過了,只可惜”
湯祖臣嘆惜的搖了搖頭,眸中的傷感絲毫不掩飾的傳達出去,身體一瞬間籠罩的哀痛,竟是比他自己可能潛藏艾滋病毒還要嚴重。
周鬱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驚愕之餘,像是明白了什麼,嘴脣顫動了兩下,她試探道:“所以,你是想讓我”
“呵,是不是有點意想天開”
湯祖臣一掃悲傷之情,彷彿剛剛被傷懷籠罩的身影,只是個幻象,這會兒,他看着周鬱,輕笑着搖了搖頭,一副我真是走火入魔的表情,語氣無奈中卻又夾裹着希望,即便微芒,卻也給他的瞳仁淬染了光華瀲灩的色澤。
他說,“其實,我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去做個配型的,哪怕是億萬分之一,也好過這樣茫茫人海中,尋不到一例。”
這種事兒,到底是還是要自願,比強迫來的更穩妥一些。
湯祖臣並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糾纏下去,只談到了這兒,便一笑帶過,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打了個呵欠,抱歉的看着周鬱,“我有點累了,你要是想找凌先生,現在就去吧。”
不愧是學心理學的,竟是把每一個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先是以自己的晦暗人生激發了周鬱對他的愧疚,再以自己的大義,來引導周鬱自己去做出減少內疚的事兒,每一步,看似無關緊要,可每一句話裡的陷阱,又專門是針對周鬱這樣的性格所設計的。
在艾滋村熬了兩個多月,又是以身涉險,如今,終於見到成效了。
湯祖臣聽到門板關上的聲音時,一張臉,埋在白色的被單下面,終於露出了真正的輕鬆。
陳文淵被凌晨送下樓,並沒有看到已經坐了車離開的陳鶩德,也沒有碰到湯文豔。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留住了凌晨轉身的腳步,以一個長者的身份說道:“凌先生,作爲囡囡的大伯,有些話,我想問問。”
呃
凌晨抄在口袋裡的手,不動聲色的捏了一下空了一半的煙盒,眉峰挑了挑,轉過眸凝向陳文淵時,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打量,不讓人反感,卻也充滿了揣測。
陳文淵似乎並沒在意凌晨的目光,意或是,他感覺到了,卻並不以爲然。
凌晨挑了挑眉,點了下頭,“您說。”
既是您,便認了他口中說的長輩的身份。
陳文淵緊鎖在他臉上的目光忽爾一鬆,之前胸口提着的那口氣,好像有了着力點。
他目光在往來行走不間斷的醫院門口掠了一圈,最後,擡手指向醫院大門外的一側,“那邊有間茶餐廳,凌先生”
“到醫院後面的空地說吧,阿鬱在樓上,我不放心。”
凌晨沒帶多少禮貌的截斷了陳文淵的話,尤其他提到不放心的時候,故意觀察了一下陳文淵的眼睛,似乎想要探尋什麼,只可惜,陳文淵眼裡除了輕笑,好像什麼都沒有。
凌晨多少有點失望。
他隱隱覺得,湯文豔對周鬱,好像有所求,而這會兒,作爲湯文豔丈夫的陳文淵,好像並不知道。
談話,有點沒必要進行了。
“那好吧,這邊路我熟悉,我帶你過去。”
就在凌晨準備推辭的時候,陳文淵突然接了口,帶頭轉了身,沒有朝醫院大門外走,而是朝着剛剛來的方向,穿過門診,朝着後面住院部走去。
凌晨看着他的背影,縱然再想推辭,因爲錯過了開口的時機,便也只能隨着他走過去。
湯文豔親自送了兒子,並且跟了幾步到醫院外面,看着自家的車子,匯入車流,才重新走回醫院。
沒等踏入門診大樓,就隱約看到丈夫和凌晨的背影,朝着後面住院部的方向走去,她腳步一滯,不由自由的悄悄跟了過去。
穿過住院部,陳文淵沒有停留的意思,凌晨也跟着徑自穿了過去,湯文豔再欲跟進的腳步因爲突然想起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
怕被前邊的人發現,她閃身躲在一根柱了後面,好在她體型不胖,這足以藏下一人半的柱子,躲她,到也嚴嚴實實。
快速的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沒多猶豫的就按了接聽鍵。
手機裡,吳爲熊把湯祖臣的檢查結果與湯文豔細緻的說了一下,最後,把在樓上沒用上的安撫,用到了湯文豔這裡,“目前來說,總還是有機率性的,一半一半,或許也是好事兒。”
湯文豔這輩子唯一用心照看過的兩個孩子,便是自己的兒子陳鶩德,再加上侄子湯祖臣。
如今,兩個孩子竟然都出了意外。
一時間,她有種天眩地轉的感覺。
昨天心裡還隱有期盼,這會兒,她瞬間啞了嗓子,開口的聲音,像被砂砬攆壓着,“爲熊,有沒有可能,會平安無事”
“文豔,你別這樣,目前來說,很多醫學上的精英,都在想辦法攻克這種病,祖臣目前的情況是未確定,還屬於潛伏期,或許有,或許沒有,你想想,就算是確診有,也要過了十年、八年的,到那時,也許已經研究出了攻克的方法,到時候,這種病,其實也不算什麼。”
“可是,爲熊,我怕”
湯文豔忍着想哭的衝動,心裡一根弦繃斷了,話也戛然而止。
她掛掉手機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她的侄子在付出了這麼大代價之後,還拿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周鬱
她在心裡狠狠的念着這個名字,目光的悽楚,漸漸被執拗所取代。影,朝着後面住院部的方向走去,她腳步一滯,不由自由的悄悄跟了過去。
穿過住院部,陳文淵沒有停留的意思,凌晨也跟着徑自穿了過去,湯文豔再欲跟進的腳步因爲突然想起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
怕被前邊的人發現,她閃身躲在一根柱了後面,好在她體型不胖,這足以藏下一人半的柱子,躲她,到也嚴嚴實實。
快速的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沒多猶豫的就按了接聽鍵。
手機裡,吳爲熊把湯祖臣的檢查結果與湯文豔細緻的說了一下,最後,把在樓上沒用上的安撫,用到了湯文豔這裡,“目前來說,總還是有機率性的,一半一半,或許也是好事兒。”
湯文豔這輩子唯一用心照看過的兩個孩子,便是自己的兒子陳鶩德,再加上侄子湯祖臣。
如今,兩個孩子竟然都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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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她有種天眩地轉的感覺。
昨天心裡還隱有期盼,這會兒,她瞬間啞了嗓子,開口的聲音,像被砂砬攆壓着,“爲熊,有沒有可能,會平安無事”
“文豔,你別這樣,目前來說,很多醫學上的精英,都在想辦法攻克這種病,祖臣目前的情況是未確定,還屬於潛伏期,或許有,或許沒有,你想想,就算是確診有,也要過了十年、八年的,到那時,也許已經研究出了攻克的方法,到時候,這種病,其實也不算什麼。”
“可是,爲熊,我怕”
湯文豔忍着想哭的衝動,心裡一根弦繃斷了,話也戛然而止。
她掛掉手機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她的侄子在付出了這麼大代價之後,還拿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周鬱
她在心裡狠狠的念着這個名字,目光的悽楚,漸漸被執拗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