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驕陽送杜家夫妻和杜若去酒店。
馮有忠和顧學茵上了等候在外面的陸延昭的車,準備回自家。
顧學茵心知馮有忠急於想跟杜若相認,此刻目光灼灼的盯着背道而馳的車尾,怕是心思早就飄過去了。
只是這事兒,怎麼說也得給杜若一個心裡的過渡。
而且這個過渡,由杜家夫妻去說,總比她們這樣生硬的去講,要容易接受的多。
至少,杜家夫妻一手將孩子養大,對於杜若的心性瞭解的也清楚,哪怕她一個表情變化,都能猜出孩子心裡在想什麼。
她和馮有忠縱是再心疼孩子,可畢竟還是陌生的。
後座上,顧學茵拉過馮有忠的手,淺淺一笑,帶着幾分丈母孃看女婿的心態,細述着,“有忠,我是真沒想到,驕陽那性子,疼起媳婦來,還真是半點不輸你呢。”
這是誇了小的,又褒揚了老的,真不愧是社交場上的高手啊。
馮有忠其實一晚上都有注意到小夫妻的互動,當然,桌子底下的暗中交流他是沒看到,不過都是過來人,男人對女人是虛情假意,還是細緻入微,他也能辨別出來。
一想到莫驕陽處處留心杜若的舉動,無微不至的照顧,冷硬的面龐,到也生出幾分暖意來,只是再一想到莫家,這點剛生出來的暖意,又生生的打了回去。
“我看啊,既然兩人連離婚證都拿了,等杜家夫妻跟孩子溝通完,咱們就把孩子接到家裡住吧。”
呃?
顧學茵有些不解的看着馮有忠,雖然她能猜到這樣的話,更利於親近感情,可是這嫁了人的孩子,跟沒嫁人的孩子,能一樣嗎?
莫驕陽的工作重心還沒移到B市來,小夫妻這麼兩地分居,不好吧?
馮有忠剛纔一直偏着頭盯着後視鏡,直到莫驕陽的車消失的無影無蹤,纔有些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
感覺到顧學茵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轉,索性,就半側了身子,與她對視,“雖然現在男女交朋友在一起住也不算什麼,可是咱們家的孩子還是要注意影響的,要是鬧出什麼未婚先孕的風波,到底臉面上也不好看。”
“有忠……”
顧學茵哭笑不得的看着馮有忠,心道:哎呦喂,大首長,您這藉口找的,是不是有點太糟爛了些。明知道這孕都成了難事兒,還未婚先孕,要是能孕,何苦鬧了這麼一出。
也是,要是不鬧這麼一出,或許,她們還不會有這樣的機緣得知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與馮有忠血脈血連的孩子呢。
所以說啊,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倚,這世間事兒,總是充滿着變數的。
只是一想到馮首長嘴裡這男女朋友,顧學茵就忍不住挑了挑眼角,一副揶揄的表情,“你口中的男女朋友,可是拿着四本證書過日子的。”
“……”
馮有忠被顧學茵噎的一時答不上話,他哪裡不知道,顧學茵說的這四本證書,不就是兩本結婚證,兩本離婚證嗎。
只是顧學茵今天晚上,似乎是受了賈素素的影響,再加上夫妻私下相處,即便前邊有個開車的陸延昭,可是陸延昭的身份本就是馮有忠的保鏢,跟在馮有忠身邊的時間長了,最是懂得什麼時候該把耳朵封起來,什麼時候,該把眼睛閉起來。
所以,顧學茵只要不做什麼非禮匆視的事兒,完全就可以當他不存在。
再接再勵,眼皮一撩,又拋出了一句讓馮有忠更加鬱悶的話,“你別忘了,要是兩孩子重新在一起,還得復婚,到時候,就是六本證書了,你看過哪家的男女朋友拿着六本證書過日子了?”
二十多歲的孩子,沒事兒拿着六本證書過日子,這日子,也是醉了。
“……”
馮有忠嘴角抽動,脣瓣翕合,彷彿要說什麼,終因沒有可辯之詞,又息了聲,不過眉眼間的沉鬱之色卻是越來越濃。
張弛有度,顧學茵到是懂得把握分寸,眼見馮有忠眉間現了懊惱之色,話風一轉,又是一聲淺笑,“不過話說回來,有忠,你覺沒覺得,杜若這孩子,也是挺勇敢的。”
“你是說,她擋酒的事兒?”
與杜若相處的時間不多,能被拿出來說成勇敢的事兒,也就是擋了莫偉天這杯酒。
懊惱神色一斂,眉宇間又多了幾分擔心,馮有忠這完全是初爲人父之後,事事都想爲子女摻和一腳的勢頭,“學茵,你說,杜若這孩子被杜家夫妻教的這麼善,將來到莫家,會不會吃虧啊?”
“呃?”
顧學茵還沒反應過來,馮有忠神色間已經有了決斷,被顧學茵握着的手一個翻轉,便反客爲主,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目光炯炯的說道,“不行,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跟驕陽回S市去,我看,莫家那一家子都是狐狸成精的,咱們家孩子這麼善,到了莫家,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
“……”
顧學茵算是明白了,馮有忠這完全是沉浸在當爹的喜悅中還沒回過味來,非但沒把這道味回過來,還想着重新參與進去,估計想參與的不只是杜若現在和未來的人生,怕是,連杜若以前他沒來得及參與的人生,都想往回找呢。
只是,爸媽再親,還能跟同牀共枕的另一半相比?
再說,這事兒吧,也真沒辦法比。
顧學茵知道馮有忠現在的心情是勸不得,一個牛逼轟轟的親爹,突然發現自己的孩子嫁到一個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家,受了天大的委屈,雖然被接回來了,可是人家現在的態度,還不是那麼明朗,關鍵,現在不是明朗不明朗的問題,是牛逼轟轟的親爹,覺得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了,還是天大的委屈,而且這孩子又是個傻的,不懂的告狀,找靠山的,這次忍氣吞聲的回去了,那以後呢,要是再發生這樣的情況呢?
牛逼轟轟的爹覺得自己的權力被挑戰了。
只是不管怎麼樣,人家小夫妻可是眉來眼去,小動作不斷的,你這當爹的再牛逼轟轟,也不能斷了閨女這姻緣吧?
“有忠,這樣,不好吧?”
顧學茵就差點沒說,要不,咱們兩口子也分開試試?
“有什麼不好的?”馮有忠眉鋒一豎,不怒自威的霸氣霎時就展了出來。
身居高位,縱使他再看淡權勢,可是底下那麼多雙眼睛,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個信號標一樣被猜度着,這張臉上的面無表情一度成了他堅硬不摧的鎧甲,若是微微露出一點變化,只怕就有人焦慮不安了。
此時此刻,他想到的,就是莫家那一窩子狐狸,從老到小,都是狐狸成了精的,心裡嗤道:瞧瞧,他碰那杯酒,一家子揣着鬼心思,誰也沒敢起來攔,還把這麼個趕跑的孫媳婦推出來攔,忒特媽不是東西。
這個時候,他完全忘了曾經對莫家人處事、做人的褒揚,曾經在他眼裡的優點,一下子都被無限放大的成了缺點,甚至在他心裡給過很高評價的莫驕陽,都一下子變的一無是處,成了沒有本事護住媳婦的慫貨。
雖然這小子還算有良心,知道把杜若接回來,可是特麼早就這麼果決,何必讓這孩子在G城差點出了意外。
顧學茵難得被馮有忠輕喝一回,笑容一滯,再想勸說的話,就嚥了回去,心知這會兒馮有忠的脾氣怕是受不得半句勸了,索性,就等他緩過了這口氣再說。
莫驕陽安心開車送杜志國夫妻和杜若去酒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親老丈人,正在背後算計着怎麼給他設障礙呢。
車子進入了酒店的地下停車場。
這會兒開出來的不是之前莫首長那輛軍牌吉普,所以,熄了火,拔下車鑰匙,他就下了車,順手開了後座的車門,請杜志國下車。
然後兩個男士各從車尾和車頭繞過去,爲兩位女士拉開了車門,方曉和杜若下車的時候,忍不住相視一笑。
莫驕陽和杜志國對視一眼,眼裡也都透了笑意。
鎖了中控,莫驕陽攬着杜若就往電梯間走。
方曉和杜志國走在她們的前邊,不過兩個人雖然走的並排,卻並沒有牽手的動作。
杜若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從莫驕陽的懷裡掙脫出來,卻因爲男人的手摟的緊,沒掙脫成功,還惹來男人別有深意的曖昧眼光。
那裡面隱匿的光,彷彿在提醒着她,在莫家餐廳吃飯時,這個男人的肆無忌憚。
杜若扭過臉,想着從莫家離開時,白家夫妻和莫家二房都沒走,一時又把目光掉了回來,小聲問道:“二叔和二嬸是不是要和白廉爸媽說依嵐的事兒?”
莫驕陽點了點頭,“應該是。”
“依嵐真不打算生孩子?”杜若瞳仁裡有暗影浮動,心下慼慼。
莫驕陽敏銳的感知到了她情緒的波動,心下生憐,抄在大衣兜裡的手拿出來輕揉了一下她的頭,低低的聲音帶着安撫與鼓動人心的力量,“別瞎想,等到米米的藥寄來了,先吃着看看效果,回到S市的時候,咱們再去做個檢查,這回,魯大夫那邊,你自己去問,有什麼話,她也不會瞞着你了,左右兩年左右的時間,咱們不急。”
莞爾一笑,杜若重重的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表現的輕鬆些。
一行四人進了電梯,直接到了杜志國和方曉住的樓層,因爲馮有忠提前打過招呼,杜志國和方曉現在住的房間,雖然不是總統套,可條件和環境,還有寬闊度,也是極好的,而且,在他們到達之前,馮有忠已經讓陸延昭打過電話了,挨着杜志國和方曉隔壁的房間,也給預留出來。
所以,莫驕陽一行下了電梯時,已經有服務人員送上了隔壁房間的房卡。
杜若只當是莫家安排的,所以並不存疑。
莫驕陽本就是知道實情的,自然是欣然接愛。
一家人先到了杜志國和方曉的房間,因爲時間不早了,杜若原本是想讓杜志國和方曉先洗洗休息的,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也成,左右也不是今天見了,明天就走了的。
可是杜志國和方曉卻是打定了主意今天和她托盤而出的,因此,在杜若說去隔壁房間看看的時候,杜志國就起了身,“乖乖,今天晚上你跟你媽媽睡吧,我跟驕陽住隔壁。”
“……”
莫驕陽眸光沉晦的粘在杜若身上,不想,也不願挪動。
隱匿在眸光裡的擔心,正源源不斷的涌出來。
於他而言,杜若姓杜,與姓馮,並無差別。
姓杜也罷,姓馮也好,都只是他莫驕陽的女人,只有這樣。
可是他擔心杜若自己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驕陽,走吧。”
杜志國緩緩走到莫驕陽身前,他的身高,不足以阻隔莫驕陽焦灼在杜若身上的目光,可是他眼裡的意思,已經傳達的很清晰了,這種時候,該給杜若一個空間。
杜若覺得屋子裡的氣氛很奇怪,就像今天晚上在餐桌上,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心裡突然有點慌,像是有什麼預感似的。
目光彷徨的在屋子裡的每個人身上徘徊着,彷彿有種被蒙在股裡,別人都知道,而唯獨她自己不知道的感覺?
“驕陽……”
兩個字,被她說出了求救的味道。
莫驕陽垂在兩側的手一緊,腳步像灌了鉛,腿壓根就擡不起來,更惶論從這間屋子裡走出去。
他受不得杜若這種彷徨沒有安全感的眼神。
情不自禁的,繞開杜志國,莫驕陽就朝着杜若走了過去。
“驕陽,你跟你爸先去隔壁呆會兒,要是一會兒有需要,我再讓你們過來。”
方曉長長的嘆了口氣,有些事兒既然接受了,就不能拖泥帶水,所以,這會兒她開口攔了莫驕陽。
“媽?”杜若和驕陽只有幾步之隔,看着生生頓了步不再前行的莫驕陽,她疑惑的看向方曉,感知她語氣裡的鄭重,好像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宣佈一樣?
難不成是家裡誰出了事兒?
第一個念頭跑進腦海裡的,就是外公。
畢竟人到了歲數,這壽命,也是說不準的。
可是一想到對她那麼好的外公,她又不敢問出來,生怕問出來就成了真。
方曉朝着杜若招了招手,儘量讓臉上的表情顯得自然些,眼裡也儘量帶着笑,不讓氣氛變的沉悶和壓抑,“過來吧,坐媽媽這兒。”
從進了屋,方曉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了兩杯水,這會兒嗓子不那麼幹,感覺說話也精力充沛了。
杜若偏頭又看了一眼莫驕陽,看着杜志國的手已經搭在了莫驕陽的手腕上,然後與她目光相對的時候,眸心裡儘量露着安撫的笑,“乖乖,你媽有話跟你說,你好好陪你媽媽說話,爸爸跟驕陽說點事兒,你要是不想陪你媽媽睡,回頭你再過去睡。”
杜若點了點頭,本應該說,不用的,我陪媽媽睡就好,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嘴脣翕動了好幾下,這句話也沒說出來。
翁婿兩個出了房間,一時間屋子裡就只餘母女二人。
方曉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扯開一抹溼潤的笑,招呼着杜若,“過來吧,坐到媽媽這來兒,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杜若看着方曉的神色,怎麼着也不能跟家裡有人去逝這樣的消息聯在一起,心下悄悄舒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舒到肺裡,突然想起自己離開莫家的事兒,當時是跟方曉和杜志國撒了謊的,這會兒,莫不是要秋後算帳?
一時間,她又開始爲莫驕陽擔心起來,爸爸單獨拉了他過去,不會是要幹什麼吧?
杜若有些心虛的想在方曉臉上看看有什麼端倪可發現的,只可惜,她本就心虛,不敢與方曉對視,如何發現方曉目光裡摻雜的不捨與無可奈何。
母女兩個膝蓋緊挨着,方曉一擡手,就能拉到杜若交纏在一起的雙手。
那雙手被保養的很好。
方曉想,在她那個年代,要是誰有這麼雙如玉嫩白的手,別的女人看到了,一定會羨慕說你嫁了個好男人,瞧瞧,家務什麼的,壓根就不需要操心,這雙手,一看就是不事勞作的手。
母女兩個四隻手交握在一塊,暖暖的溫度,母親包裹着女兒,就像女兒初來人世之前,需要在母親的子宮裡呆幾個月,那幾個月,母女一體,同呼吸,共命運,一條臍帶相連,那是真真正正的相親相愛啊。
“媽,你怎麼哭了?”
杜若不解的看着方曉,總覺得她這會兒的情緒波動很大,那砸在手背上的淚珠,滾燙滾燙的,彷彿冒着青煙。
心下一慌,卻儘量讓自己臉上噙着笑,她以爲方曉是因爲心疼她,所以,眉眼眨了眨,笑意擴散的時候,語態輕鬆的說道:“媽,讓你擔心了,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很快就會好的。”
方曉聽着杜若軟軟的聲音,誘哄的腔調,彷彿拿自己當三歲小孩子一樣好騙,手上拿塊糖,就能輕易的止住哭。
可是她心裡——
吸了吸鼻子,方曉儘量讓自己心態平和些,免得事情說完了,這孩子心思再重,萬一要是不認馮家夫妻,可怎麼辦?
爲人父母,總是知道這種心情的,馮家夫妻膝下但凡有一兒半女,或許,她都能自私一回,就當是爲乖乖的親媽,討一個公道。
可是那對夫妻,哎,也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