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梅只是淺笑的坐在那裡,因爲少了莫家的男人的氣場,能看的出來,餐桌上的那份不自在,被消彌在無形之中了。
原本溫和的眉眼,因爲多了一份感情,連瞳仁裡的光,都是亮的。
這會兒拉過杜若的手,一邊仔細的看着她的臉色,一邊輕言細語的關心着,“身體恢復的怎麼樣?”
“還好。”杜若輕咬了下脣,目光有些微的擔心,“老師……”
“喲,這就登堂入室了,還真是迫不及待呢?”
司馬雪蓮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門口,沙發上的四個女人也不知道是情緒太過壓抑,還是心情太過陰暗,竟然沒聽到房門開合的聲音。
司馬雪蓮似乎對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滿意,至少,在那四雙眼睛齊齊的看着自己的時候,高高的揚起了下巴,滿眼鄙夷的掃過與許梅,還有坐在她身邊的杜若。
沒有像往次回家一般在門口換鞋子,擡高的鞋尖竟然在邁過玄關的時候,狠狠的踩踏了一雙咖****靴,嗤道:“破鞋。”
杜若循着目光看去,那雙鞋,不是莫家女人的鞋,應該是許梅的鞋。
指桑罵槐,杜若有些擔心的看着許梅,至少現在,司馬雪蓮還是莫建國的正妻,沒有辦理離婚手續,許梅這樣的身份,的確很尷尬。
賈美雲眉頭微皺,看着一種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雪印的司馬雪蓮,那種似要破釜沉舟的眼神,似乎正在昭示着此行她的目的一般。
“雪蓮,吃晚飯了嗎?”
作爲長嫂,屋子裡這會兒好像最適合說話的人就是她了。
司馬雪蓮揚聲諷笑,那高亢的女聲刺耳的如同之前莫偉天摔在地上的瓷碗,“喲,大嫂,我記得往次,都是叫二弟妹的,怎麼,這會兒給你二弟牽了條好線,新人還沒等進門呢,我這舊人就要被淘汰了?”
“媽,有話坐下說吧。”
莫依嵐也蹙着眉頭站了起來,仿似對司馬雪蓮這般跟賈美雲說話,有些不滿。
“喲,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身小棉襖,我到是也養了個女兒,只是也不知道是當初的基因沒遺傳好,還是後天有人甩盡了心機,自己下不出蛋來,非要搶人家的小棉襖,我還傻了吧嘰的主動把閨女送上門去,好聲好氣的求着,幫着照顧着,瞧瞧,這幾年到底是照顧的好啊,都快照顧成自己身下掉下的肉嘍。”
“雪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賈美雲聲音微冷,司馬雪蓮這麼刻薄,這麼明顯的話,她若是再聽不出來,估計就真成傻子了。
莫依嵐也沒想到司馬雪蓮會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大伯母對她再好,也不可能取代生身之恩,只是這些年,若不是她爸媽對她太過不聞不問,她又何至於對自己親媽的感情都沒有一個伯母來的深。
“什麼意思,賈美雲,這麼多年,我竟是錯看了你了,當年許梅跟莫建國的事兒,是,我承認,我是甩了心機了,可是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沒有哪個女人不想嫁個好男人的,再說,他莫建國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我就算是有機可乘,那也是男人給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莫建國要是真對我沒有一丁點的意思,也不會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司馬雪蓮絲毫不在乎在晚輩面前把當年的事兒揭出來,反正莫建國都要跟她離婚了,這張臉,她還要不要有什麼意思。
只是這會兒,她冷笑的目光掠過許梅,落到了賈美雲身上,冷嘲道:“自認爲,從打我進了這個莫家的門,對你這個大嫂也算是尊重吧,老爺子膝下這兩兒子,什麼好的都給了老大,輪到莫建國身上,連個芝麻粒都不算,就差給打發到山溝裡畫地圖去了,那幾年,依嵐跟着我們夫妻,你和老爺子都說,這孩子太辛苦,瞧着心疼,不如接到家裡,那會兒我想着,你這人雖然得了便宜,可好歹還能賣個乖,可沒想到,你竟是下了這樣狠毒的心思。”
賈美雲被司馬雪蓮的話氣笑了,她竟然不知道她的心機還能深到十幾年前去,難不成司馬雪蓮以爲,她在那個時候就想算計她?
賈美雲也算看出來了,司馬雪蓮能踩着這個點出現,必然是有備而來,一個不好,都有可能在莫家大院外安了眼線。
眼線?
這兩個字躍到腦海的時候,賈美雲眼裡的光都不禁冷了下來,若說剛剛還有虛僞的客氣,這會兒竟都成了曬在陽光下的冷漠。
“司馬雪蓮,你也未必太高看你自己了。”
司馬雪蓮並不懼怕賈美雲冷淡下來的臉色,可以說在這個家裡,這個長嫂從來就沒讓她害怕過,只不過這樣的冷刀子,果然抽的讓她錯不及防罷了。
眉眼微厲,來之前粗雕細琢過的面龐這會兒在柔和的水晶燈下,更透着森冷的決絕,“賈美雲,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神明在,你敢對着燈誓,我跟莫建國走到現在的局面,許梅的突然出現,你沒在這裡面充當什麼角色?”
“你……”賈美雲像是被司馬雪蓮森冷的語氣氣到了,擡着食指顫攔的指着她,眉眼間滿目怒氣,卻生生的隱忍沒罵出來。
“二嬸,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杜若蹙着眉頭起身,站在了賈美雲的身邊,兩隻手挽着賈美雲的胳膊,原本因爲是小輩,不好摻言,可是這會兒,司馬雪蓮的話,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莫依嵐也把眉頭皺的更深,作爲父母要離異的孩子,若她還是五、六歲,可想而知,未來的生活該有多麼的不確定,她纔是那個最該悽慘無助的人。
可是因爲她過了年就二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可以自主支配自己的生活了,所以親爸也好,親媽也好,無論誰做什麼決定,哪怕是撕破臉皮,都不曾爲她考慮一下。
“呵呵……”
突然就笑了,莫依嵐就在這樣的衝突中,淺淺的笑了,由輕,到重,甚至笑到身體都跟着顫抖了,就像是剛剛翻閱手機的時候,看到一個多搞笑的故事,或是多搞笑的話面一般,有些停不下來。
“哈哈……哈哈……”
莫依嵐彎着腰笑的聲音越來越大,聽在別人的耳朵裡,都有些毛骨悚然了,還未曾停下來。
杜若心下一涼,與賈美雲互視一眼,連忙各自抓住了莫依嵐的一邊胳膊,用力的架穩她還在笑的搖晃的身體,一邊大聲的叫着,“依嵐,依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杜若真有些後悔了,她早就該聽莫偉天的話,把莫依嵐拉走,就算是她不情願,也得拉走,這樣的場面,她怎麼就會以爲她的心性堅強呢?
“依嵐,依嵐,大伯母不跟你媽吵了,依嵐,你好好的,別笑了,好不好?”
賈美雲也是提着心,好好的孩子,可別真弄出什麼毛病來。
許梅躑躅在沙發的另一側,就算是有心關心,也知道這會兒她開口,只怕會讓莫依嵐的情緒更加崩潰。
“沒,沒事兒……嫂子……大……伯母……我沒事兒,就是想樂了。”
莫依嵐連笑帶喘着說話,歪歪扭扭的身體這會兒虛靠在杜若身上,仰着頭看着高高站立着的司馬雪蓮,笑意還沒有收斂,一雙眼裡卻是一片冰寒,“媽,你看,你關心的從來都不是我的好壞,從小到大,你的目光都只跟着爸爸,甚至連工作在你眼裡,也不過是個陪襯,早八晚五期間,三遍電話準時的問候爸爸在幹什麼,有沒有吃飯,晚上有沒有應酬啊,到了下午時間,要是爸爸沒有準時到家吃飯,你的第四通電話就會打過去,若是爸爸有應酬,一準你就得穿的光鮮亮麗的跟過去,可是那個時候,你卻忘了我還沒吃飯……”
有些話,這個時候許,莫依嵐覺得她這個女兒真是不稱職啊,這不是擺明了落井下石嗎?
所以,她只說了這麼多,其實有些東西,已經刻在記憶裡了,如果讓她說,怕是兩天兩夜也說不完。
可是還要說嗎?
莫依嵐竟然覺得眼底有些酸了,可能是燈光太亮了吧。
“大伯母,回頭得給小劉加獎金了,這燈擦的也太亮了。”
不然,她怎麼會感覺到酸意呢,明明她已經成人了,身邊不缺關心她,照顧她的人,明明知道得不到的東西,何必還去在意呢?
雖然很細微,可是杜若還是在莫依嵐的聲音裡,讀出了哽咽。
對於莫依嵐的控訴,司馬雪蓮有些心虛,可是又有些痛恨,明明是自己的骨肉,就算是想跟她抱怨,以前也罷,以後也罷,明明有的是機會,幹嗎非要挑在這會兒來說,這不是擺明了給她難堪呢嗎?
司馬雪蓮一想到莫依嵐的用心,還有她之前打了那麼多通電話,她都沒幫她求一次情,辦一次事兒,心也瞬間就冷了下來,嘴角揚着蔑笑,不懷好意的睨着賈美雲,“大嫂,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刻意咬重的用心良苦,就像是在說莫依嵐這會兒行徑,剛剛說出來的話,都是賈美雲事先安排好的劇本一樣。
賈美雲揉了揉太陽穴,跟潑婦講道理,永遠不如拿着棍棒來的實用。
“二嬸,我嫁進來的時間短……”
“知道自己嫁進來的時間短,就少在這兒摻和,在家的時候,你媽沒教導過你嗎,長輩說話,小輩別插嘴。”
司馬雪蓮對自己的女兒都能狠下心,對一個搶了她攀上馮家機會的侄媳婦,自然也不會有好態度。
杜若被截了話,還被明着指她沒家教,一股熱氣衝上腦門,“二嬸,我爸媽從小就告訴我,這個世界是個講道理的地方,有理走遍天下,沒理寸步難行。”
說到這,聲音微頓,杜若凝着司馬雪蓮的目光隱隱帶了逼迫之意,心裡那股一直被壓抑的痛苦在一雙瞳仁中漸漸的擴開,那裡面,竟然夾雜了怨與憎,“還有一句,二嬸想來也聽過,平生不做虧心事兒,半夜不怕鬼敲門。”
學着司馬雪蓮的樣子,刻意在鬼敲門上咬重了音,剛剛還怨憎交加的目光突然閃過一抹詭譎的笑,彎起的嘴角,竟像是透着十分的親近之意,就差把整個人依在你身上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陰森森的後背冒風,“我有些好奇,如果半夜真的有人敲二嬸的門,不知道二嬸會尖叫呢?還是會在被子裡顫抖的不敢出來呢?亦或是像電視裡演的,小說裡寫的,找高僧給死者超度亡靈呢?如果真要是找了高僧,二嬸可千萬別忘了給那張紙條上添個名字,莫枉死。”
“你……你……你胡說……”若說剛剛的司馬雪蓮還是一副得理不饒人、趾高氣昂的樣子,那麼這會兒的司馬雪蓮那張原本高傲的揚起下頜的精緻面龐,正一層層的皸裂着,在一片片的小碎渣中,仿似看到了那些被抹上去的粉底,都在嘩嘩的掉落,最後,只留下那張臉上的底色,柘黃,萎靡,雀斑從生……
平生從未有如此犀利過的杜若,能在這一刻,看到司馬雪蓮眼底那一瞬間被驚恐包圍的神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如果她說,這會兒,她的心是酸的,甚至若是不把頭仰起來,她怕自己會脆弱的掉淚。
果然啊,潛力這個東西,還真是可以挖掘的呢?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還可以刻薄至此,犀利至此,這也該算是雪上加霜吧?
有些事兒,原本以爲被掩蓋了,可是當這個傷疤再次被揭開的時候,那些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鏡子一但有了裂痕,即便是修復,那道痕跡,還是在的,永不磨滅。
莫枉死……
一個姓莫的孩子的名字,卻在莫家從未被提起過。
此時此刻,就在那個孩子的母親的嘴裡,一字一字的在齒縫與齒縫的磨礪中,鑽了出來。
就像是分娩牀上的孕婦,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明明痛的撕心裂肺,明明痛的尖聲大叫,可母親還是會咬住最後一口氣,拼盡全力把這個孩子送到人世,接受光明的洗禮。
“若若……”賈美雲擔心的看着杜若,這個孩子實在是把自己掩飾的太好了,從出事兒之後,她從來沒聽過杜若在她面前抱怨過一句,也沒聽這孩子提過一句,她知道那些傷被她壓在了心底,不提就不提吧,慢慢的,就會過去,反正身體好了,再要個孩子,總會沖淡的。
可是這會兒當她從杜若的嘴裡,甚至那聲音不過是藉助了嘴這個媒介,完完全全由心暴發出來的時候,她才明白,這個孩子把這份憎,埋的有多深。
恨嗎?
如何不恨。
若是不恨,走到今天,她爲何在司馬雪蓮質問她的時候,沒有一點後悔之意,也沒有半分顧惜之情。
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賈美雲既然敢做,就是敢當。
“二弟妹,我也想問問,半夜敲門,可會驚醒?”
賈美雲放開了莫依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穿的是家居服,腳上是室內的棉拖,沒有工作崗位上的幹練,可是這會兒理直氣壯,勢氣半點不輸給司馬雪蓮。
“枉死,枉死,媽,我的侄子叫枉死,媽,你告訴告訴我,爲什麼要叫枉死呢?”
莫依嵐想把自己當個透明人,在父母這場鬧劇中不存在,可是爲什麼這出鬧劇裡牽扯出這麼多的突發因素呢?
莫依嵐在賈美雲開口之後,也跟着站了起來,那一刻,三個女人到像是把司馬雪蓮包圍起來,不是想開什麼批判大會,可那點良知,讓她原本就不濃厚的母女情,更是雪上加霜。
“莫依嵐,你腦子進水了,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是你親媽,你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你就算是不幫着我,可你好歹有點腦子,那個女人一門心思巴着你哥,巴着莫家的富貴,自己肚子不爭氣,帶個孩子都保不住,想往誰身上賴啊?”
司馬雪蓮就是再蠢,也不可能承認這事兒她有參與,心裡雖然有些虛,可是人不是她推的,撞樓梯只能說明她笨,跟她有一毛錢關係?
杜若輕哼冷潮,“以己度人。”
“你――”司馬雪蓮恨恨的瞪着杜若,她從來都沒看杜若順眼過,甚至覺得杜若一定是災星轉世,不然,怎麼從她一嫁進來,她就事事不順。
“司馬雪蓮,幾次三番跟馮家那丫頭接觸,每次那丫頭來莫家,都是你牽的線,搭的橋,你要爲老二謀劃什麼,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兒,你爲了搭馮家的線,連自己侄子的骨肉都能下的去手,司馬雪蓮,妯娌相處這麼多年,我,賈美雲,竟然不知道,你狠毒至廝啊!”
賈美雲長長的慨嘆着,聲音裡不掩傷懷之意,誰不願意消停過日子,誰沒事兒就喜歡瞎折騰,她工作這麼多年,無論是下面的醫生,還是上面的領導,不說左右逢源,可也從不給別人上眼兒藥,培養新人,扶持中堅,配合院裡的工作,她的每一步都是兢兢業業換來的,像司馬雪蓮這樣,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連害人性命都不眨眼的女人,除了可怕,連本性都遺失了。
“賈美雲,說話要講證據,你們婆媳這般,我可以告你們誣陷,讓你們賠償我精神損失的。”
司馬雪蓮揚了揚眉,眼裡勉力的鎮靜着,她今天虧得帶錄音筆進來的,不然,回頭有理也成了沒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