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許下一定會幫她達成所願的諾言之後,華鳶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引商也未認真放在心上,每日都在張家盡心侍奉母親,同時不忘暗地裡打聽天靈的下落。可是過了幾日之後,她沒打聽來天靈的消息,卻打聽到母親要爲自己說親的事情。
鄰居家的老婦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說了一上午,都是在說那個男人多麼孝順能幹,又說她真的是好福氣,能嫁給這樣一個夫婿。
引商聽了個目瞪口呆,連忙跑回家去問母親這事是不是真的,結果卻見青娘點點頭,“阿孃再也不能放任你一個人在外了,你的婚事,阿孃一定要爲你做主!”
旁邊的張伯倒是有心想勸,但卻礙於青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反過來勸引商,“你聽你阿孃的沒錯。”
“你若是想氣死阿孃,就繼續忤逆阿孃的意思。”因着花渡的事情,青娘算是徹底動了怒,什麼狠話都說得出來。
引商的臉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шшш• ttkan• ℃O
她尋了個藉口回到道觀,本想找人商量商量現在該怎麼辦,卻見道觀裡空無一人,華鳶與衛瑕都不見了蹤影。而花渡也早已因爲前幾日的事情很少現身。繞了個圈,她又重新回了城裡,在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幾遍,最後將腳步停在平康坊的坊門外。
該不會又去房子那裡了吧……
她走到坊內的那條街上又看了一眼,結果並未看到那兩人的身影,反倒發現小樓旁邊的那座宅邸不知何時賣了出去,已經掛上了匾額。她來的時候,剛好趕上隔壁那戶人家的娘子帶着婢女出來,對方見她一直在此地徘徊,還主動問了一聲,“小娘子可是有意買下這座宅子?”
在母親身邊時,引商常常穿着女子的襦裙,行事也稍微規矩了一些,如今見對方主動攀談,也客氣的答道,“確有此意。”
那女子是個美豔的婦人,打扮得雖華貴,說話做事卻不拘謹,聽她這麼一說,就掩脣笑道,“今早才見一位郎君過來,現在又有小娘子你,爭這宅子的人倒是真不少。”
引商留意到她話語中提到的人,連忙問道,“那個男子是不是年紀輕輕,又……又生了一副好相貌?再或是,走起路來很不方便。”
女子回憶了一下,最後點點頭,“正是。”,接着又好心的告訴她,“小娘子可是那那人的相識?他現在往永寧坊去了,聽說是要去找這宅子的主人。”
永寧坊,宅子的主人……那不正是錢錢嗎?引商連忙向面前的人道了聲謝,便要去永寧坊找衛瑕。
而她面前的女子笑意始終未減,笑盈盈的目送她離去,直到聽到院內叫了聲“阿姜”,才轉過身去與家裡人說話。
姜字或許是她的名字,也或許是她的姓。引商默默記下了,心裡想着萬一哪日真搬到這個地方來,定要到隔壁去拜訪。
永寧坊與這裡隔了兩坊,引商一路小跑過去,也是快要夜禁時纔到。此時錢錢櫃坊正準備結賬關門,她在外面遠遠望了一眼,望到了衛瑕的身影后才連忙跑了進去。
衛瑕知道這幾日她一直在張家陪伴母親,如今見她匆匆忙忙的跑過來,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正在寫字據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引商瞄了一眼他正在寫的東西,上面正是買賣宅邸的憑證。
“你哪來的錢?”她瞪大眼睛把那字據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連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在了腦後。
衛瑕左右看了看,然後偷偷靠近她耳畔說道,“從家裡偷的。”
“真的?”她更是詫異。
“假的。”他數了數的手裡的幾張憑帖,前幾日留給引商五萬錢,他們總共還剩下七十五萬錢,而衛甯在大病了一場之後,漸漸不再理會家中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照顧着有孕的楊氏,將家事都交給衛鈺做主。衛鈺便爲弟弟補上了那二十五萬錢的空缺。
“昨夜聽華鳶說,你孃親擔心你過得不好,我便擅自做主買下了那座宅子,總能讓你孃親安……你怎麼了?”他正解釋着,就發覺面前的少女臉色變了。
“我阿孃給我選了個人家,逼我嫁人。”引商將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然後懇求的看向眼前這人,盼望着他能爲她想出個辦法來。
只是衛瑕又何嘗想過這種事情,他自己倒是被長姐逼着娶親過,不過那時他和兄長演了一齣戲,愣是換走了本應娶的女子,這法子總不能用在引商身上吧。於她而言,嫁給誰不都是一樣的,何況若是真的換了人,青娘怕是再也不會認這個不孝女了。
正想着,衛瑕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又看看手中的憑帖,突然有了個主意,“若你孃親只想你嫁個好人家,我倒是有個法子。”
“什麼?”引商連忙問道。
“你看我如何。”
*
這是因引商踏進張家的第四個男人。
青娘已經見過天靈、華鳶、花渡,而這三人都不是她想要的女婿。今日是第四個,她聽說有女兒的相識前來拜訪,又聽說那是個年輕的男子,便連忙從榻上坐起身,想要弄清是怎麼回事。引商扶她坐起,爲她掖好被子,然後與她一同將目光投向了剛剛踏進房間的年輕人。
衛瑕今日特意換了身衣服,穿着他在衛府時穿過的氅衣,單單站在那裡便與張家這間陋破爛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是以女婿見岳母的姿態見過了青娘,看得青娘與張伯俱是詫異不已,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而引商只說了一句他是舊時相識,便默默退到一邊,將事情都交給了眼前這個男人。
青娘總算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子,心裡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問道,“你與引兒……”
“今日前來,只爲娶引兒爲妻。”衛瑕不等她細問,便直接便說出了這句話。
他言辭懇切,毫不遲疑,那認真的神色讓人無從懷疑他並非出自真心,想來是在心中默唸了許多次才能脫口而出,倒讓引商也在心中爲他暗暗讚歎一聲。
在來此之前,他們見過了花渡,幾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順着青孃的心意來做。雖說萬萬不能輕易嫁人,可是若是能讓青娘改變心意看中衛瑕,不過是一場哄長輩安心的假姻緣,她將計就計“嫁”給衛瑕也算是個好法子。
人人想嫁的衛三,就算是青娘也無法說出什麼不好來。引商暗暗打量了一眼母親驚訝的神色,趁機將衛瑕的名諱和身世都說了那麼一遍,又稱衛瑕與自己與是舊時的相識,今日是無意間聽說自己要嫁給別人了,才趕來求親的。
衛瑕倒是極配合她,愣是隱瞞了真相,又編出了一段自己與其相識相熟的過往,字字句句感人肺腑,恨不得將心剖出來給青娘看一看。引商也說比起嫁給素不相識之人,寧願嫁給舊識,說着說着,她自己都快相信自己與衛瑕有過什麼情真意切的過往,衛瑕也是真心實意要娶她了。
青娘久久沒能回過神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將目光在這兩人間來回看了看,又問衛瑕,“我又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她不是不信眼前這人的出身,只是不信這樣一個人肯求娶自己的女兒。她雖心疼女兒,可也知道女兒這樣的身世,無論如何也配不上衛瑕這樣的男人。
只是衛瑕卻做出了一副恭順模樣,很快答道,“若您肯應下這門親事,衛家明日便遣媒人過來。”
他說的信誓旦旦,容不得別人不信。
青娘實在是有些糊塗了,她又看了看自己女兒,“你也願意?”說完不等引商作答,便向他們二人擺擺手,說自己要仔細想想。
引商陪衛瑕到外面,現在已是宵禁時,張伯特意爲客人準備了房間,兩人對視了一眼,趁着四下無人,她不由擔心的問道,“這能成嗎?”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衛瑕搖了搖頭,“一定不成。”
引商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可,可這……這主意不是你想的嗎?”
衛瑕只是笑笑,“辦法是個好辦法,只是人錯了。正因是他,反倒不可行。”
引商尚在沉思中,沒有留意到他話語中的稱呼,待到反應過來時,面前的人已經彎了彎脣,在她眼前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華鳶?”她驚呼出聲之後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華鳶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扯扯身上的衣服,接着又打了個哈欠,竟準備進屋去睡覺了。
引商連忙跟着他進了屋子,把門一甩便揪住他的衣袖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這辦法是好,可是壞就壞在他是衛三。”華鳶倒也耐下心來給她解釋幾句,“那樣的盛名,叫人如何相信?”
青娘想將女兒嫁到一個好人家沒錯,可是從未奢望過衛家這樣的人家,也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婿會是長安城名聲叫得極響的衛三。哪怕這事是真的,當孃親的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心,女兒嫁給了衛瑕,怎還有安心可言。何況,青娘也不見得會相信他們胡亂編造出的那些事情。
“我問的不是這個。”引商仍盯着他,“爲什麼不是衛瑕自己過來?”
華鳶很快哼了一聲,“這種好事我怎麼可能便宜了他。”
他倒是毫不心虛,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引商無言以對,也不再看他,自顧自的在門邊蹲下,“既然明知不成,何苦還要費心費力用這樣的法子。”
見她臉上又帶了愁色,華鳶也漸漸斂了笑意,走到她三步遠的位置與她面對面坐下,“因爲我想試一試。”
他沉了沉聲,“我一直想這樣試一次,在你的父母面前,說出娶你爲妻的話……哪怕是頂着別人的身份。”
每當他提起這種事情,引商總是不願與他多談,只是這一次她卻隱約覺得有些奇怪,那是種說不上來的困惑之感,讓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想從他的神色間看出些端倪來。
華鳶始終沒有擡起頭來看她,只在片刻之後又說了一句,“姻緣本由天定,你這一世有你命定的姻緣,就算是你孃親,也無法改變。”
到了最後,引商都沒有問他天命註定的人到底是誰。
第二日一大早,青娘果然說自己不同意這門婚事。一來是她不信女兒的那些說辭,二來是她並不認爲衛瑕就是女兒的良人。
她並非市井裡那些市儈的婦人,一心想着榮華富貴。衛瑕這樣的身世,反倒讓她遲疑,憂心女兒的處境。既不能安心,那倒不如不嫁。昨夜之事,反倒堅定了她想將女兒嫁給老實人的念頭。
說親的那戶人家已經準備託媒人過來了,引商沒法再推託,只能安安分分的留在張家準備出嫁。若不是華鳶曾說她天定的姻緣並非孃親所選的那人,她都恨不得要去求青玄先生爲自己做主了。
青娘這幾日的臉色好了許多,人也有了些力氣,平日不是在勸她嫁人之後要本分的生活,就是在講自己與丈夫成親時的事情。
“你父親本是富商之子,一次在街上無意間見了我,便託媒人上門求了親。哪怕家裡百般阻撓,他也未曾負過我,成親之後更是勤學苦讀,帶我來了長安,想要靠着自己考取功名,讓你我過上更好的日子,誰知後來……”說到這兒,青娘便沒再說下去。
接下來的事情,引商也清楚。那時她尚且年幼,父親就無辜枉死,母親不被姜家所容,只能帶着她繼續生活在長安城。
這麼多年過去,其中辛酸只有孃親一人明白。
一想到這些,引商就無法再違逆母親的意思,而她很清楚母親心裡另一個心結,打定了心思後便拉着孃親的手許諾道,“阿孃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那害了爹爹的歹人!”
可是青娘聽後卻搖了搖頭,“這已經是過往舊事了,娘現在只想看到你嫁人。”
看孃親的神色,倒像是真的不在意父親枉死的事情了,引商不免有些驚訝。她記得清楚,母親一向是對父親枉死之事耿耿於懷,怎麼突然就不想爲父親報仇了呢?
青娘也未多言,一心算着她出嫁的日子。
只是就在這樁親事將要談妥的時候,那男人的家裡也不知聽到了什麼傳言,突然說要退親。青娘還來不及震驚慌張,鄰居家的老婦人又親自做了次媒,爲青娘介紹了另一戶人家。這次是平康坊東街的姜家,引商一聽這位置,只覺得耳熟,再一想,那不就是衛瑕想要買下的那座宅子的隔壁?也就是那喚作“阿姜”的女子住着的地方。
青娘也忙向那老婦人打聽着。原來那姜家小娘子喚作姜慎,是招贅了夫婿上門,父母前兩年亡故,家中只剩下一個年紀不算小的叔叔尚未娶親。論家境雖稱不上相配,可是畢竟輩分年紀都擺在那裡,若是引商嫁過去,姜家便肯讓引商當家做主。
長安城裡知道引商本姓姜的人少之又少,可是青娘卻心知肚明,也知道同姓不婚的道理,正遲疑着該不該說實話的時候,姜慎卻與其舅舅主動上了門。
在此之前,青娘本以爲姜慎叔叔的年紀與自己相仿,可是一見了面,才知自己想錯了。那人看起來明明才二十出頭,眉目清秀,如同一個讀盡了聖賢書的少年人,博雅清冷,不通世故。
這樣一個年輕人,看起來也着實是太乖巧純粹了些,讓人忍不住在心底嘖嘖讚歎。
他說自己名爲西渡,姜西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