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夫人好。”
往日裡,十三郎總是溫和地打聲招呼,隨後將視線埋入書卷,靜心於自己的那一方世界。
今天有些不同。
他朝女子笑了笑,說道:“夫人既有教誨,何妨與大家分享分享,也是一樁善緣。”
這話很有道理,但是很無禮。
美婦人經歷過數次選拔,經驗肯定是有的;對周圍這些難兄難弟而言,說是教誨確不爲過。然而誰都能看出來,她所擁有的經驗對這些不入火雲山法眼的部落來說難以借鑑,其中多半還包含着隱秘酸苦又不可言道之事,哪能在大庭廣衆分說。
更何況這“善緣”二字,換個人或許心懷有慰;此時用於此女身上,卻讓人不禁浮想聯翩,生出幾許辛辣刻薄意。
最最要緊的是:兩人的身份!
媚夫人爲圖山族長老級的人物,幾可與阿公比較;築基修爲雖然不高,畢竟也算前輩。反之十三郎名義上不過是一名普通山民,煉氣修爲,年不過十五六歲;不客氣點說,媚夫人做他的長輩甚至祖輩也綽綽有餘。
這樣的身份差距,十三郎的語調雖然溫和,口氣卻顯得淡然,完全是平視的角度;隱隱中還帶有勸誡的味道,不能不讓人詫異。
他甚至都沒有起身。
如此一來,周圍的目光便有些異樣,氣氛也有些異樣。
聽了十三郎的話,媚夫人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臉上露出哀怨。以目光在十三郎的臉上輕輕剜了一記,說道:“小哥說得是,怕只怕妾身所言,別人未必聽得進去。就算聽得進。只怕也沒有用呢。”
如春風般軟綿的話語,悄悄化去暗藏之鋒芒;交雜着女性的柔婉哀屈,讓人怎麼都生不出惡感來。以她的身份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很難解釋得通。
然而無論如何,周圍諸人對此女的印象爲之大變,紛紛響應起來。
“夫人太多慮了,大家都是有苦衷的人,怎麼會那麼不識擡舉。”
“是啊是啊。夫人能夠指點幾句,有用沒用咱們都會感恩的。”
“說說吧,說說吧夫人!”
“對對對,說說吧!”
一半是利益相關。一小半是心有憐惜,還有一小半是圖個熱鬧;原本冷清的街面熱鬧起來,就連那幾位流連的主顧也生出意趣,駐足而觀。
聽到衆人的邀請,媚夫人嫣然一笑。雖無絕世風姿,卻有一股帶着野性的妖嬈;一舉一動,無不展現出成熟婦人特有的的魅力。
她只看向十三郎,似在等他的回覆。或是允許。
周圍的人們彼此交換着眼神,目光也隨之轉到十三郎身上。
十三郎沒有說話。依舊報以溫和的微笑,低頭朝紫依示意。
小姑娘沒有違抗哥哥的意思。雖有些不開心,還是從他腿跳下來,一路小跑搬了把椅子過來,放到十三郎身側。
轉過身看看十三郎,又看看椅子的位置,紫依猶豫了一下,又把它挪得遠了些。
童言無忌,童心更無忌;這個舉動讓大家失笑的同時不禁有些擔心。穆大叔乾咳了兩聲,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十三郎倒無所謂,將小丫頭重新抱在懷裡,擡手示意道:“夫人請坐。”
媚夫人同樣無所謂,道了聲謝,還隨口讚了一句小姑娘乖巧,可惜沒得到迴應。
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下,媚夫人略一沉吟,說道:“燃靈特使每次出動四人,分別爲青紅黑白四旗爲標誌;因此,特使又被稱爲旗使。”
她的目光在穆圖等幾名族長臉上掃過,說道:“這些,諸位想必都已經知道。”
穆圖暗想此女看似心有所指,真談起事情來,倒也乾脆得很。其它人也都有這樣的看法,紛紛點頭示意。
媚夫人環視一週,說道:“可是諸位知不知道,這四位特使分數火雲山不同的人指派,且有各自的別稱。”
衆人愕然搖頭,這些部落沒有族人在火雲山修煉,對其內部情形如何能知曉。聽出她還有下文,靜待其解釋。
媚夫人說道:“青紅黑白,也說是喜怒哀仇四旗使,每個人都有特殊的嗜好;只有投其所好才能獲得特使舉薦。”
有意無意間,媚夫人的目光從十三郎身上飄過,說道:“否則的話,任你資質如何優異,也絕難進入火雲山。”
十三郎本就無此打算,心裡渾不在意,只是輕輕點頭表示明白。旁邊卻有人不服,說道:“不是還有選拔測試嗎?如果真是出衆之人,未必不能脫穎而出。”
歷屆年會,均有人在沒有特使舉薦的情況下被火雲山吸納。這些族長對此頗爲關注,紛紛附和。
媚夫人聞言一笑,說道:“諸位可曾親眼見過選拔測試?”
火雲山的選拔並非公開,誰能入選唯有從事後公佈的名單中獲知。這些人無從得見,唯有搖頭。
媚夫人面色轉冷,淡淡說道:“妾身曾親自參加過一次。”
面對衆多探尋的目光,她說道:“特使的修爲你們想必知道,妾身參加的時候,特使大人只說了一句話。”
語氣中帶上一絲恨意,媚夫人一字一句地說:“打贏他,即可獲得資格。”
衆皆啞然。
不用問,身爲火雲山特使,修爲必定足以震懾偏僻部落的修士。各族希望送入山內的子弟多爲弱冠之年,甚至有些十餘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是特使的對手。如此規則,根本就是明拒。
沉寂中,媚夫人忽一聲輕笑,說道:“不過不要緊。只要走對了路,自然可以免除測試,直接獲得資格。”
似乎生怕衆人、抑或是某人心灰意冷,她又補充道:“事實上。火雲山從各族選拔優異子弟,大概方略還是有的。如果資質過於平庸,無論如何,都不會得到賞識。只可惜,妾身當年明白得太晚,一味尋求捷徑,反倒錯失了機緣。”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再次從十三郎身上飄過。顯得意味難明。偏偏此女的動作並不隱秘,也沒有一點遮掩的意思,落在衆人眼中,怎會不知其意。
穆大叔連連苦笑。小紫依狠狠地瞪着她,卻只換來一記媚眼;小姑娘氣得直想跳腳。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十三郎不得不接過話茬,說道:“如此說來,那四位特使的喜好。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這個問話雖不涉正題,媚夫人還是頗爲滿意,回報給十三郎一個燦爛的笑容與一記幽怨的眼神,她說道:“通常來說。負責一個部落的特使不會輕易更換,穆家寨……”
“紅旗特使。”穆圖及時開口。避免十三郎出洋相。
“原來是他。”
媚夫人眼中微有異色,開口道:“要讓怒使滿意倒也簡單。只要一枚四級妖丹即可。”
“四級妖丹!”
周圍一片驚呼,隨後大家紛紛搖頭,看向十三郎的目光有些憐憫。穆圖更是面色晦暗,有些垂頭喪氣。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媚夫人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朝穆圖與十三郎說道:“不瞞兩位說,如果聽妾身的勸告,即便貴部能找到四級妖丹,也不要經怒使舉薦。”
穆圖已經沒什麼心思搭理,暗想難不成讓我向這位八指道友討要裂風獸的那顆妖丹,這能靠譜嗎!他還不知道那枚妖丹早已化爲灰燼,否則更加不做指望。
旁邊的人卻來了興致,紛紛追問內中因由。十三郎心中微動,竟也開口問道:“這又是什麼說法?難道說,還有別的途徑入山?”
媚夫人見他回覆,心頭一陣盪漾,回報了一個比剛纔更大更重的媚眼;縱然十三郎嫣然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四名特使之間,是有爭鬥的。”
十三郎看着她,說道:“然後?”
媚夫人神色微異,心裡對這位少年的估計再上一層,嬌笑起來。
“小哥聰慧過人,怎會不明白妾身的意思。”
她一邊說着,一面擡起微顯豐膩的手掌,輕輕抹過耳際的髮絲。隨着她的動作,一股微不可查的波紋隨之盪開,悄無聲息地鑽入十三郎的身體。媚夫人目光如絲,吐氣如蘭,柔聲道:“小哥若想知道,妾身一定如實相告。此地並非談話之所,不如小哥隨我去一個地方,妾身與你細說如何?”
隨着話音,媚夫人眼中有彩光閃耀,瞬間變幻出七種顏色,共同族成一個小小的漩渦。漩渦中有一股無形的吸扯之力,與十三郎的目光交匯,彷彿要將他拉入其中。
這種異狀僅有十三郎可見,周圍的人只聞其聲,沒有絲毫察覺。唯有伏在十三郎懷中的紫依,因媚夫人的神態過於親近而生出敵意,一直用警告的眼神瞪着她。然而此時不知道爲什麼,小姑娘忽然覺得睏意涌來,眼皮彷彿有千斤之重,竟然毫無徵兆地進入夢鄉之中。
彷彿過了十年,又似只過了瞬間,十三郎忽然開口,平靜地說道:“然後?”
媚夫人說道:“特使受不同的人指派,他們之間亦有爭鬥。妾身識得其中一人,與怒使的指使者對立。”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酥麻的妖媚,但與之前相比,卻顯得木然僵硬,彷彿在夢囈。
十三郎說道:“是誰?”
媚夫人的臉上出現掙扎,說道:“是……是……”
十三郎眼中閃過一道閃電般的光芒,瞬間消失不見,說道:“到底是誰?”
“是……燃靈族少主!”
周圍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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