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瓶兒說道:“選擇必有目的,還有善惡。”
十三郎說道:“我當然有我的目的,但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
藍瓶兒冷笑,目光不屑。
十三郎說道:“關於善惡,實話講我不覺得妙音門沒有討論這個話題的資格;既然你問起來,我只能說善與惡凝結在一件件具體的事情上。比如掃雪方便人行走,剪花令人愉悅;種糧養人,琴賦娛人,治病救人,皆可爲善行。”
藍瓶兒哧的一聲笑,譏諷道:“剛剛還說妙音門沒有討論善惡的資格,難不成你比我們救人多?”
十三郎搖搖頭,誠懇問道:“資格是資格,做事是做事。藥師救人的行爲是善,並不代表藥師、或控制藥師的門派是善人。”
“七宗兇名在外,妙音門與之並稱八虎,藍丫頭你來解釋一下,原因難道來自於治病救人?”
藍瓶兒憤怒中楞在原地,幾次張口欲言,然而對着那雙如清潭般深幽平靜的眼睛,竟然說不出口。
“行爲善行,人非善人,這種事情多了。”
“隨便把一批枉死的人定性爲無辜,指天罵地吼幾聲仁義大道就認爲自己站上道德高點,這不是善,而是愚蠢,是自私,還是狂妄!”
“這樣的人封聽閉視,輕者枉負親疏,重則走火入魔,必成極禍。”
十三郎說道:“要做善人,先把心定下來;什麼都不圖什麼都別想,踏踏實實爲身邊周圍做點事,小事大事細微事,巧事妙事無聊事,持之以恆,無怨無悔。”
藍瓶兒不甘就此退讓,譏諷道:“說得輕巧,誰能做得到那樣。難道是你?”
十三郎望着藍瓶兒的眼睛說道:“我從來、永遠都不會把自己歸結在善人一類,不是標榜,而是爲了讓自己心安。”
“此外提醒一下,假如你想據此來打擊我,結果不單單要失望,還會信心受挫。”
這番話有些刺耳,藍瓶兒卻沒有如剛纔那樣生氣。默默地聽,默默地想。
良久,她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十三郎想了想,決定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希望改變人心,但不是希望人心倒向林大人或者皇朝;若不然。你真以爲我不能把局勢重新控制下來?”
藍瓶兒目光微凜,說道:“還有什麼辦法?”
十三郎不答,說道:“亂世求生,妙音門無能爲力,官府又不出面;人們絕望的時候會明白,他們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纔是他們應該具有且亙古長存的選擇。也是一種精神。只要具備這種選擇的精神,無論誰主持亂舞,都不能再向七宗這樣橫行無忌,包括林如海。”
藍瓶兒譏諷說道:“世界不可能公平,你這樣的想法,是真是假都是夢。”
十三郎認真說道:“世界從來都是公平的,抱怨或認爲世界不公的人最懦弱,其實是因爲他希望這個世界不公平。”
藍瓶兒不明白這句話。忽然說道:“朝五狼山去的人很多。”
十三郎回答道:“裝滿也不過幾十萬。”
一問一答,揭示出一個簡單事實,五狼山再好也無法拯救亂舞城,桃源再美,終不能代替整個世界。
藍瓶兒冷笑說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讓官府做那個什麼救世主,而是想自己做。”
十三郎攤手說道:“這種話有意思麼?”
藍瓶兒說道:“當然有意思,假如兩千萬人以你爲信。對成道大有幫助。”
十三郎內心暗凜,臉上神情絲毫不變,說道:“你知道我根本不信這個,而且我是會走的。將來你會知道。”
藍瓶兒一愣,說道:“走不走都沒有關係,信念之力,宇宙蒼穹難以隔阻。”
十三郎大感無奈,說道:“隨你怎麼想,我還是我。”
藍瓶兒無法再繼續,沉默片刻後說道:“就算你說的真心話,但是讓每個人做選擇,你憑什麼認爲自己有這個資格?”
十三郎說道:“你還是沒有真正明白,這不是有沒有資格的問題。過去、現在、將來,亂舞城和城裡的人都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今天發生的事過去一直在發生,只不過此時變得更劇烈,推動的人裡面多了我一個而已。”
選擇來選擇去,藍瓶兒到底沒能弄清自己要選擇什麼,怒道:“我不聽這些狡辯,繞來繞去,繞再遠也改不了一個事實:沒有你,亂舞城不會變成這樣。”
十三郎灑然說道:“我是一隻蝴蝶,掀起驚世之風。如果這就是你所指的資格,那我的確具備。”
“什麼蝴蝶?什......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十三郎轉過身說道:“我要回去了,此時七宗多半在商量如何解決這件事,或許,已經有了辦法。”
藍瓶兒撇嘴,跟上去說道:“很明顯,你又打算搞鬼。”
十三郎沒有否認,說道:“我覺得你剛纔的話有道理,應該試着把局勢收一收,或許可以少死些人。”
藍瓶兒大感意外,譏諷道:“難得難得,你也有贊同我的時候。”
這話更像自嘲,說完藍瓶兒自己都覺得沒什麼意思,悻悻皺眉;十三郎微笑說道:“有善事當然有善語。惡魔勸人休作惡,用心或許叵測,話語本身沒有錯。”
“你纔是惡魔......”藍瓶兒羞怒欲狂。
“別生氣了,這件事需要你幫忙。”十三郎說道。
“幫......什麼忙?”
“幫我護法。”
藍瓶兒又是一愣,說道:“護法?不怕我害你?”
十三郎頭也不回,說道:“你爲什麼要害我?”
“......”藍瓶兒不知該說什麼好。
五千大軍中擊殺陳山,十三郎顯得輕鬆之極;此刻不知要做什麼,竟不顧雙方間隙提出要她護法?重任在肩,藍瓶兒沒由來地一陣緊張,暗想那幾名高手跑哪兒去了,難道他們都應付不了?
內心惴惴。藍瓶兒試探道:“一定要親自動手?”
十三郎肯定點頭,老實回答道:“不過不用露面。”
這叫什麼話?藍瓶兒有些暈,問道:“很難嗎?是不是很危險?把握大不大?”
“這種事情怎麼談得上把握。”十三郎苦笑,隨後變得釋然。
“有你的丹藥幫忙,應該差不多吧。”
齊爺很煩,煩得不行,煩得沒有來由。煩到焦頭爛額,滿臉陰雲。
齊爺喜歡笑,有事沒事總喜歡笑兩聲;高興的時候笑,不高興也要笑;好事笑,壞事更要笑。能讓愛笑的齊爺笑不出來,可想他的煩惱有多大。多麼難以解決。
摘履是林朝本族,亂舞城雖然官道衰微,可不管怎麼講,摘履族的地位縱究有些不一樣。六宗可以無視官家,但不能也不敢生出種族之念。換言之,摧靈門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官府,成爲最具影響力的一宗。
世事變幻。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齊爺風光一世,此刻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好生艱難,好生爲難。
“不信您瞧,肚腩都沒了三圈。”一面走,齊爺抱着肚皮內心哼哼,暗想手都能扣上了。得多久才能補回來。
不算那幫沒腦子的蠻人,三宗事變給亂舞城帶來鉅變,晨暮間時刻都有可能聽到慘叫,隨處都能見到橫死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大富商賈,還有尋常幫徒乃至隱居強者,甚至各幫派的高級執事,局勢之亂超乎想象。誰都感受不到安全。
齊爺不怕這個,除自身實力出衆外,他最大的依仗是仇家少;呃,或許應該換個說法。有能力向他復仇的仇家少。
無緣無故殺人的人畢竟不多,喪心病狂的通常不會是強者,而是那些實在沒了活路的苦逼。齊爺不在乎那些人,能讓他在乎的又沒仇,有什麼可擔心?
答案讓人發笑,最讓齊爺難受、無法忍受的原因居然是:亂舞城無處不亂的今天,摘履領地、也就是城主府區域居然沒有亂,居然不肯亂!
放在平時,即便是幫派也不希望領地內寸土難安,只要大家聽話,誰樂意浪費大好時光找他們麻煩。現在不行,別處亂七八糟、唯獨這裡一隻獨秀,六宗、準確講是那三家倒黴的宗門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摧靈門有企圖,認爲他們與蕭大人聯手?
必須亂,哪怕做做樣子也可以;衆矢之的絕對不是好事,很簡單的道理。
齊爺認識到這一點,摧靈門大佬也認識到這一點,於是給他下達指令,讓領地亂起來。
做到這件事情原本很容易,齊爺只要放個眼色,只有附庸幫門搶着生事,死幾個人放幾把火,最後由摧靈門出面收拾亂局,得利得力又得名,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有幾回鬧的比較大,齊爺曾親自出面過問,事後非但爲民衆廣爲傳頌,名下還多出幾套房產,三室美妾。
可惜今日不同往日,摘履區來了正牌主人,改了名叫城主府。更可惡的是妙音門明顯插了手,無論齊爺如何努力,楞是沒能讓周圍亂起來。
假如門內大佬痛下決心,事猶可爲。然而那幫高高在上的老爺要麼瞎了眼無視狀況,要麼就是做婊子還想立牌坊,死活不肯拋頭露面,只顧催促齊爺幹活,一次比一次緊。
“這不爲難人麼,太過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