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兒能夠修道,且林家如今只餘他一名直系血親,林某若死,血鼎一定會出現在他身上;只有他修煉到先祖所言的元嬰階段,才能將血鼎培煉進而運用。”
林如海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表情,見他沒有再如剛纔那樣堅決,遂趕緊交代因果,說道:“此法若被別人所知,結果如何,先生可以想象得到。”
這便是真法?是的,但只是一部分;血鼎能否現世,關鍵在於培煉二字。
林如海保留最關鍵的部分不講,顯然仍抱着萬一看錯人、寧可父子雙雙死掉,林氏滅族,也不許兒子成爲爐鼎一樣的角色。
十三郎生不出怪罪念頭,但有些疑惑。
他說道:“大人可知道元嬰意味着什麼?”
林如海搖頭,說道:“林某隻是凡人,但我從先祖所留的話裡知道,他老人家修煉兩百年方纔結嬰成功,應該是極爲高深的境界。”
十三郎心裡估量着林家老祖的境界,說道:“既然是這樣,就算小少爺馬上開始修煉,如何能在大人有生之年修煉到元嬰?”
林如海毫不猶豫回答道:“拖一天是一天,濤兒若能走上仙路,林某會盡量多活幾年。”
十三郎再次無語。
平心而論,十三郎林如海的印象不好不壞,此時卻不覺大爲改觀,生出幾分欽佩與歎服。
爲兒子不惜一切的父親很常見,但像林如海這樣左右不是人仍能堅守不倒的父親,已值得爲之表達尊敬。最最關鍵的是。苦撐至今,林如海身上看不到任何偏失人性處。依舊兢兢業業做官,踏踏實實爲人。甚至還記掛着要做個好官。
普通人做普通事,當普通人不止想做個普通人,事情往往會走向極端。林如海是個普通人,但被賦予了極不普通的使命,能夠堅持本心,很難得。
反過來想,若不是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環境,恐也生養不出小少爺姐弟那樣的性子。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這句話不光光指技能本事,還包括其根本秉性,乃至靈魂。
十三郎問道:“皇室也有修士,且有道宗扶持,爲何不讓小少爺拜師投門,反倒寄希望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先不惜一切讓小少爺拜師求道,若不成便罷,假如其修煉有成。林如海會在死之前告知其一切,如此雖不算絕對妥當,但比盲目相信別人已強出太多。
林如海冷笑說道:“以先生之智,不會想不到同族傾軋遠較仇敵更無情吧?”
未盡之言說透了一切。直到此刻,林如海終流露出幾分怨毒,與幾分怒視蒼天的憤怒。
然而憤怒歸憤怒。身爲一名普通人,面對這種無解局面。他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忍。
“流放在外比較自由。算不得什麼壞事。”
十三郎不打算再談下去,又或則覺得談不下去,站起身淡淡說道:“當個地方官其實也不錯,便是做不了什麼豐功偉績,起碼能散散心。”
散心?聽到這個詞兒,林如海真不知該如何形容心情,艱澀說道:“先生說笑了,林某這個官......都不知從何開始。”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這個還難不住我,要在亂舞城當官,需要......”
“從搶劫開始。”
“如何治世安民我不懂,但我知道維護統治最基本的兩條:軍馬與人心。只要將它們抓在手中,誰都動不了林家。”
十三郎說道:“現在的形式固然惡劣,但若細想起來,倒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首先修家不能出手,至少那些高階修士不能隨意出手。算起來,林大人所要面對的無非是一些凡俗門派、流寇盜匪,與那些不受任何人轄制的蠻夫罷了。”
他說道:“林家畢竟是皇族,大人是亂舞城的最高官員,手握大義,只要運籌得當,沒理由不能將他們折服。至於那些背後有人、不可能歸服的人,殺掉就是。”
十三郎說得很輕鬆,林如海聽得直搖頭,說道:“先生不知道亂舞局勢,林某何嘗不想行霹靂手段,奈何手中無刀,徒呼奈何?”
十三郎知道他做過功課,耐心聽着。
林如海說道:“亂舞城方圓數百里,戶籍人口兩千餘萬,實則近兩千五百萬;如現在這樣遷徙高峰時,可達三千萬!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城內軍馬自然不會少。然而七族之中,僅摘履爲林家本族,實力僅佔其一,如何能與六方抗衡?經過這麼多年,城內軍馬、包括摘履部在內,早被各族各方滲透到骨子裡,調動都難以及時,談何用兵?”
輕嘆一聲,林如海說道:“先生也算修行之人,應該明白對您這樣的強者來說,金銀之物並沒有太大吸引力,注重的是隻有修家才能掌持的丹、器、法等物;那種東西根本不是我所能涉足,拿什麼招攬強者之心?沒有這樣的人做班底,林某這個名義上的最高官員,徒有虛名罷了。”
看得出來,林如海對亂舞城做過不少研究,對修真世界的秩序根本也有所瞭解;其所講的話切中城內要害,但都沒有能力解決。
這個世界裡,因擁有道基的人比例太少,煉體之風極盛。那些名義上歸屬凡人的煉體士實際上也是修行,擁有普通人無法想想的力量,同時也有凡人無法滿足的慾望。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十三郎得自美帥的霸體丹,本性屬於修家之物,其價值其耗費。哪裡是普通人所能想。
林家不缺錢,但沒有用;他所提到的丹、器、法都不是錢所能購買。憑什麼安撫強者招攬人心?他還有幾件傳家法器,但都不是什麼珍貴之物。林家老祖留下來的東西多爲法寶以下。即可有些作用,又不至給林家帶來額外禍患,可謂用心良苦。
林如海顧慮重重,十三郎對此早有所料,微微一笑說道:“大人的話有道理,但您忘記了,眼下就有一方寶山待取,完全能夠應付一段時間。只待落了根基,在城內站住腳。餘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十三郎願意出手,林如海自是求之不得,以最最誠懇的態度致謝後問道:“先生說的財源......”
十三郎笑了笑,問道:“亂舞城周圍什麼最多?”
林如海想了想,眼前一亮回答道:“雪盜?先生的意思是......”
“沒錯,財源就是雪盜,搶他們!第一個目標就是血狼的老巢,有天狼部帶路,不怕找不到。”
十三郎坦然說道:“興正義之師。將所有雪盜殺光、搶光、燒光,藉此收攬人心。之後解散所有不牢靠的軍伍,重組戰備,重用徙民;由外及內。中心開花,合縱連橫,打壓拉攏。農村包圍城市......”
“咳咳,打個比方而已。就這麼個意思。”
“先生......真乃神人也!”林如海一揖到地,衷心表示歎服。
策略這種東西。不說的時候很神秘,一旦想透了因果,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亂舞城人多地大,真正的本土之人不過一半,很多都是經過遷徙後逐漸留居此地,慢慢演變成如此規模。
打斷骨頭連着筋,留下來的人與外面的部衆血脈相連,很難徹底割裂;本土居民勢力穩定,視徙民如豬狗,讓這種聯繫更加緊密。換句話講,林如海若能平息雪盜,收攬到的不僅僅是遷徙部衆的心,還包括近半亂舞子民。
人心若有了着落,軍馬就不再是無法解決的難題;首先是人,遷徙之民不乏勇士,兵源得到保證;至於強者的招攬與安撫,便着落在那些縱橫多年的雪盜身上。他們也以傳承的方式存在,年年搶掠,總歸有點家底兒。
十三郎真正的想法不止於此,如有必要,他一人便可支撐起一支軍隊的丹藥供應。當然那需要時間,而且不是人人都需要,只要籠住核心人物,大局可定。至於盔甲兵器以及各種軍械,林如海若連這些都搞不定,十三郎懶得再理會他,任其自生自滅就是。
開拓了思路,林如海很快體現出一名官員所應具備的頭腦,提出不少見解。他知道憑眼下掌握的力量,縱橫雪原或許不足,但只要穩妥一些,不要招惹那些太難對付的目標,很快便能由弱變強,組建其一支足以在凡間自保的力量。
每殲滅一支雪盜,每救下一支遷徙的隊伍,憑藉林如海的身份,大可許以條件招攬入伍,等若擁有一支絕對忠誠的嫡系子民。
有了人就有一切,很簡單的道理,在任何世界都適用。
此外還有一條最最關鍵處:十三郎。
細節需要林如海與其幕僚商討,他知道十三郎對這些事情沒興趣,不可能、也不應該讓他爲這等小事操心,遂說道:“這樣的話,本官打算暫不入城;趁眼下遷徙高峰,遊走城外建立根基,先生以爲如何?”
能有這樣的勇氣很不易,十三郎對此表示認同,說道:“也好,只要不是修家出手,可保林家性命無礙。”
這一次,林如海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稱謝,微微一笑說道:“有先生相助,林某......”
他自貼身處拿出一件東西,小心翼翼託在手裡,問道:“先生請看一看,可識得此物?”
“嗯?這是......”
十三郎明白林如海的心理,但不知道他憑什麼認爲有東西能將自己打動,疑惑中投以目光,頓時大吃一驚。
“渡化玉碟!”
第二卷的坑,誰還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