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老者走了,帶着帶着震驚與疑惑而去;貓貓女走了,帶着比黑袍老者更多的震驚與疑惑,另多出幾分好奇。
相較而言,貓貓女地位比老者高,見識也更多;她懷疑十三郎所用的狼血中含有喪魂丹,懷疑十三郎與戰盟關聯,同時還被天狼族上層所重。
三重身份,如三座大山一樣壓住了貓女的心,讓她不敢妄動,不得不退走。反之老者雖沒有看出那麼多,但其損失遠比貓女小,自不會有何不甘。
林如海的固執遠超想象,寧可放棄小少爺入仙門的機會都不肯獻出寶物,老者又能如何?這樣的結果當然不算好,好在黑老頭起碼算林家熟人,方便定策後再展機謀。
用機謀對付凡人,修道之人本不屑爲之;然而話說回來,若是能對林家用強的話,又何須等到今天,等到這位神通並不出衆的黑老擔當重責。他不明白林如海憑什麼能守護寶物這麼多年,不明白上峰爲何不允許自己對他搜魂,更不懂比自己與貓女更強悍的那方爲何沉寂到現在,一直沒有出過手。
不明白歸不明白,黑老不打算追究。人老成精,種種跡象讓他明白,這件事極可能是一個會剿滅無數生命的泥潭,最好避而遠之。
十三郎突然間出現,黑袍無功貓女亦無果,老者既失望又覺得欣慰;失望的是自己失去了完成任務得到獎賞的機會,欣慰的是可以就此擺脫此事,無需擔心被罰。
“無功無過,好事。”
年齡與經歷告訴黑老,十名亡者九因貪。摸不清底細的事情最好早點了斷,無得亦是得。
揣着這樣那樣的心思,老者貓女各歸其路、各自回覆上峰不提,此刻的山坡一派繁忙,正爲看似光明實則被濃霧遮掩的將來籌謀。
“來自城內是必然的。但沒有辦法追究,你不行,皇家也不行。”
十三郎一點都不給林如海留情面,說道:“如有可能,建議大人即刻返京,再莫向前一步。”
戰場之事自有人負責。十三郎找來林如海,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勸其返回。
“不管是違抗君命還是被人構陷,林家既然有讓仙人動心的寶物,回京城就不會死。亂舞城不同,不是每股勢力都受控,發生意外的可能會大上很多。”
軍不殺賊殺。這段話大概可以如此理解;不妨做個假設,假如沒有十三郎,沒有黑袍老者,一陣風也非受人指派,結果會如何?
簡單點說,林家死定了,而且白死。根本無從追究。亂舞城就是這麼個地方,林如海若一直窩在城主府內自囚也就罷了,如還想做點事情當個合格的地方官,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殺死。
十三郎說道:“實話與大人講,那兩名修士是被騙走的;我什麼後臺都沒有,這件事頂多瞞個三年五載,他們還會來。”
話講到這份兒上,正反都已說透,十三郎再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話勸解,只看林如海自己如何決斷。
林如海微微一嘆。說道:“先生的好意林某明白,但我不能那樣做。”
“林家有寶,可這件寶物從未給林家帶來什麼福分,相反,只有災難與不幸。”
林如海神情落寞。緩緩說道:“不僅如此,它還波及到皇家,連累林姓全族。千年傳承至今,林家因其死亡的族人不下百人;假如這是罪孽,林某萬死也洗不清身上的血,去不掉這一生罪業。”
“但我沒辦法,血鼎不光別人拿不走,便是我想送都未必能送出去;它是寶物,同時也是詛咒,世世代代跟隨林家傳遞,非滅族不能擺脫的命運。”
林如海望着十三郎,說道:“先生高智,能否告訴林某,這樣的情形下,我該怎麼做?”
十三郎沒有說什麼。不是無話可說,乃因看到林如海的神情,狠辣如他也一時難以開口。
“三千年前,林氏皇朝初建,林某這一系爲開國重臣,功績斐然,受世勳立宗室,風光一時無兩。一千五百年前,先祖誕生,身負道基踏上仙路,加之人丁興旺,英才輩出,林家榮耀達到極致,皇室也要禮讓三分。”
“修煉數百年,先祖修爲日漸高深,已達神仙一流,休說我輩凡俗之人,便是各大宗門仙家領袖也都欽慕不已。那時候的林家決定,自立族譜,以先祖爲林氏老祖,而不是以林朝開國之皇......”
深深嘆息一聲,林如海說道:“正如古語所言,陰陽輪轉,盛極必衰,林家雖出了一位絕才縱橫的先祖,亦不能規避天道輪迴。千年前,先祖突然法駕凡俗,傳下幾件仙家之寶,留下幾句交代後飄然而去,自此再無蹤跡;林家也就此走上衰落之路,一發而不可收。”
“自此,林家每一輩都會有傑出之人患上先天寒疾,無藥可治,無人能治;結合先祖之語,慢慢才體會到先祖所說的血脈之寶是何意,唯有......”
神情帶着苦澀,林如海說道:“若只是這樣,林家還不至於就此沒落,然而隨着先祖消失的時間越來越長,各路修家開始向林氏發難,當年之事也被挖掘出來,最終有人推斷出因果,知道先寶將血鼎留在了凡間,留在後世血脈內。”
“後面的事情比較簡單,仙家似乎知道血鼎不能強取,縱將攜寶之人煉成灰亦是枉然,遂以各種方法威逼利誘,生生將一個數千人的大族逼至僅餘一脈,也就是我林如海......一家四口!”
林如海的身軀微微顫抖,聲音卻平靜下來,緩緩說道:“林某肉身凡胎,雖受了血鼎,但我連將它拿出來的本事都沒有,談何祭煉使用,或者送人?就算林某狠下心自戮,甚至連濤兒姐弟也一道殺死,仍無法讓林家擺脫此命;這樣的情形,林某該怎麼做?”
慘絕的遭遇,林如海的聲音卻顯得平淡,表情並不如何悲痛;他就像一個被折磨千年的老人,臉上帶着無法擺脫噩夢的麻木,和寄於某種執念的僵硬。
可以想象,假如不是妻慈子孝,假如不是有牽掛,林如海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十三郎默默聽着他的話,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一絲警惕,似有所悟。
道法神奇,不僅神奇在殺人威力,還有太多太多超越死亡的手段。從林如海的話判斷,其威力遠遠超出十三郎想象,怕是那種隨血脈延續而存在、連輪迴都無法磨滅其存在的至寶。
血鼎究竟是什麼,作用如何發揮,十三郎無從知曉也不想知曉;他肯定,一個三千年皇家、曾出過大能修士的家族不能解決的難題,自己肯定沒資格置喙。
十三郎問道:“這般歹毒之物,令祖爲何將它傳下來?”
林如海搖頭說道:“先生錯了,血鼎本身並不歹毒,歹毒的是人心。先祖留下血鼎,一方面確有不得已成分,主要目的還是爲了讓林家興盛,絕無惡念。”
凡人能有這樣的見識,林如海不愧“傑出”二字;十三郎沒有說話,心裡想太多壞事都是因善願引起,林家不是第一個發生這種事的家族,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林如海說道:“先祖曾爲大能,傳血鼎時便已留下解決之法;要徹底消弭危機只有一條途徑,需由林家能夠修道的子弟......”
十三郎擺手說道:“還是不要講了,我不想聽。”
林如海愕然,隨後苦笑道:“先生高義,林某之前多有得罪,萬請莫要因之怪罪......纔好。”
怪罪這種事情需要對象,林如海時刻在煎熬中度過,說他生不如死也不爲過,自不在乎誰怪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爲了兒子着想。
十三郎說道:“林氏只是皇族一脈,出了這樣的事,皇家難道不過問?”
林如海喟然回答道:“焉能不問,問不了,也解決不了;整個林氏出過不少修士,歷朝歷代都曾查看過,可惜都無法承受血鼎咒力;若不碰也就罷了,如試圖將之取出化解,沾之必死。”
十三郎默然,越發肯定林氏老祖修爲不凡,說道:“皇家修士解決不了,不等於別人解決不了。既然有人費盡心機謀奪血鼎,說明他們有辦法化解,爲什麼不能與之合作?”
林如海再度苦笑,回答道:“不管他們有沒有辦法化解,林某可肯定的是,他們所想的絕對與先祖所留不同。他們需要強行破解,失敗則對方會死,成功的話,詛咒非但不會消散,反有可能擴及林家旁系甚至皇族,迎來滅族之災。”
十三郎內心微寒,忍不住想林家老祖到底是什麼人,這般兇狠的東西留給後世,真的是爲了種族興盛?
他問道:“那你大可將真法告知,失了寶物護了全族,難道還不行?”
林如海嘆息,說道:“先生所言的確可行,但我做不到。”
十三郎無法理解這句話。
林如海神情苦澀,說道:“真法破詛,這一代着落在濤兒身上;如非親眼見到先生所爲,且視濤兒如子弟親人,林某絕不肯說出來。可先生又不願意聽......林某不知該怎麼講下去。”
又和小少爺有關?十三郎暗暗皺眉,似乎明白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