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多年開車,早上去路廠長工廠的時候還早,天氣不算太熱,自己也精神挺好,坐中巴就坐中巴吧,雖然不方便,還得轉車,但這不也說明自己正在努力,能上能下嗎?但回來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回來時候正是下午,太陽曬着中巴車的鐵皮頂,車只要停一下,裡面就熱得像烤爐,開起來的時候有熱風進來稍好一點兒。可是中巴車三步一磕頭,時時停下來等客,明成無奈坐裡面受盡煎熬。他想,回頭幾個月工資獎金髮下來,湊足了錢,先買一輛車再說,這車子是生產工具,不可或缺。
但美好願望還在前頭飛,新的車子還在夢想中,這會兒現實的炎熱烤得明成昏昏沉沉,他高大的身材坐在狹小的位置上,苦不堪言,可也只能靜心等着到站,身不由己。矇矇矓矓間似乎聽耳邊七嘴八舌討論得熱鬧。
“這幫人是小偷?看不出,比我穿得還好。”
“怎麼不是?我每天在這車上賣票,早認識他們。所以他們上來前我提醒你們小心。”
“那你還放他們上來?”
“怎麼敢不放,我們不想做生意了嗎?”
明成越聽越不對,剛剛他好像打了個盹兒……而小偷剛剛上來下去一個折騰……他忙又翻看自己的包,頓時一聲驚叫:“我的包給劃了。小偷哪兒下的車?我的錢全給掏了……”
中巴立刻停下,前面司機急切地道:“你趕緊報警,三個小偷就在前面一個站下的,你走回去沒多遠。”
明成毫不猶豫地衝下車,纔剛站穩,那輛大站小站都要等幾分鐘的中巴車立刻呼啦一下飛速開跑了,明成想記下車牌都來不及。明成站在熱辣辣的太陽下,這才明白中了中巴車司機的計,人家巴不得他下車免受牽連。明成想找手機報警,可是,還哪裡來的手機。而且,回去剛纔小偷下車的站,他還能找得到小偷嗎?
這時候朱麗收集了相關政策出來,打電話給明成想與他商量一下,但手機一接通,那邊陰陽怪氣地冒出一個陌生聲音說了幾句下流話,就掛機了。氣憤地再打,已經不在服務區。朱麗很生氣,不知道明成這是做什麼,氣憤地回父母家說說自己的打算。
明成站在路邊束手無策,掏了半天才從包底摸岀幾枚硬幣,湊起來是一塊多點的錢,都不夠他坐回城的中巴車。他想了會兒,發了會兒呆,心說真是倒黴,要是開車,什麼事兒都不會有。工資積起來得買車。
但當務之急,是回城。明成不得不往回走,大太陽地裡,走得汗流浹背,怨聲載道。小站倒是不遠,好在還有一家小店,明成忙打電話給一個有車的朋友,請他幫忙來接他一下。朋友聽說他遭偷,立馬答應。付了電話費,明成就沒錢買礦泉水。他實在忍不住,趴在小店水龍頭下喝了幾口自來水解渴。人真是黴運當頭。
回到家裡,中暑了,上吐下拉。明成想去醫院,可想到手頭沒有現金,沒力氣去自動取款機上取錢,而且也沒力氣下樓叫車去醫院,就躺牀上吞着冰塊死忍。蘇大強看見嚇壞了,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不得不打電話給明哲求救。明哲犯難,叫明玉去幫忙還是叫離家出走的朱麗?靠爸爸是肯定靠不上的。
但時間不等人,明哲心急慌忙地撥了明玉的手機。明玉聽了,無法抑制自己不冒出一聲國罵。
“大哥,我總算知道媽是怎麼死的了,衝蘇明成一點上吐下拉爸都沒措施,媽還不給爸耽誤了?蘇明成的事我不管,吐死他拉死他活該。”說完不等明哲反應,她先掛了電話。她也會掛電話。大哥這是發瘋了,以爲她就那麼崇高了嗎?連蘇明成這渣滓也能原諒?
明哲實在是不好意思去找朱麗,上回明成被明玉關進去的時候,朱麗對他多有指責,上禮拜遇見時候大家淡淡的。但是順手抓明玉不順,他也只有去找朱麗了。沒想到朱麗的手機正忙。明哲只得另找時機。
佔了朱麗手機的是明玉,她不肯管蘇明成,可人道還是有點的,一腳踢給朱麗,朱麗不管的話,再說。她做事快手,決斷快速,這就搶了明哲的先機。沒想到朱麗因爲對明玉一直抱有戒心,一看顯示是明玉的電話,以爲她來爲中午吃飯的議題追問辦事結果,接起電話就自覺地道:“明玉,我已經去了中介,他們答應幫忙做按揭,也說可以做岀按揭。我與他們已經談好,後天大哥來的時候,我們拿錢過去一起去辦一下,後續手續我週一後會做完。房子依然用你們爸的名字,按揭由我們每月打錢進去。這筆錢不會多。”
明玉沒想到朱麗跟她說這些,按揭倒也是辦法。明玉不急於說蘇明成的事,老大個兒的人,吐幾下沒事,又不是吐血。“只是爲了七萬塊錢的按揭,額外的保險啊手續費啊可能要多花好多。有點不合算。”
“我爸媽也這麼說,不過我想既然條件符合可以動用社會資源,還是通過社會資源解決吧。謝謝你中午的提議。”問銀行按揭起碼不用欠人情,不用在人面前擡不起頭,寧可多花一點錢。朱麗心裡這麼想。她上班後節約一點,每個月按揭不是問題。
明玉大致瞭解朱麗的心情,既然朱麗不怕麻煩,那就讓她去做吧,只要她自己安心就好。“朱麗,謝謝你爲房子的事奔波。我找你說的是另一件事,剛剛我大哥轉達我爸的電話,說蘇明成回到家裡上吐下拉,要我去看看。我說實話,非到無人接手蘇明成時候我纔會幫忙,我厭惡他。你呢?”
朱麗愣住,明成怎麼了?他一個人住着岀問題了嗎?
明玉見朱麗久久沒聲音,以爲她爲難,又不便拒絕,只得道:“如果你不想去,我找個人過去吧。朱麗,別爲難自己,再見。”
“噯,我去,我這就過去。”朱麗忙阻止明玉,一邊已經走向自己臥室,準備換衣服出門。手忙腳亂的,穿衣服都顛三倒四。
明玉看看手機,放到桌上,心說朱麗與吳非差不多,心裡恨丈夫恨得牙癢癢的,措施也會拿出來,但是丈夫遇到問題了,她們都着急。換她呢?明玉都懷疑自己心狠手辣,第一個岀刀子殺丈夫的就是她。她忍不住隨手打開郵箱給石天冬發去一個郵件,說女人怎麼都那麼傻,那麼重感情。搞得石天冬莫名其妙,回郵問她怎麼回事,她又覺得一言難盡,只說是家務事。雖然沒說出來,卻還是覺得順氣了好多。
朱麗跟爸媽只說了與明成談判,沒說明成有事,怕爸媽着急跟上。朱爸朱媽見女兒去與女婿談判,大力支持,也不再要求明成出馬來接,只要女兒家沒事就好。
朱麗急急打車回到家裡,見到處黑燈瞎火,只有書房的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朱麗打開門一看,充足的冷氣撲面而來,公公正埋頭於電腦面前忙活,都沒看到她來,太平無事的樣子。朱麗不由得起疑,瞧公公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難道這是明成設的一個圈套?她擰起彎彎的眉毛,冷下了臉。
走到臥室門口,果然見隱隱光線中有一坨人躺在牀上,臥室沒開空調,裡面一股酸臭。朱麗打開燈,見明成緩緩回過頭來,嘴脣失色,果然是身體虛弱。見到朱麗來,明成心裡好過許多,忙撐着想起身,朱麗上前按住他。一個叫“朱麗”,一個叫“明成”,場景悽慘,好像兩人分開了好多年。朱麗心中再有氣,看到這樣的明成,她也氣不起來,只有嘆一聲氣帶明成去醫院看病。明成也是,兩人都把最近的疙瘩放到腦後。
可朱麗心中無法剋制對公公的厭惡。她下午回來時候也是,公公一見她回來,立刻將客廳櫃式空調關了。要用就用,光明正大地用,鬼鬼祟祟幹什麼。既然知道耗電,那就換個小房間用,打量着兒子的錢不是錢,殺大戶一樣。
只是,朱麗的這趟出走,讓明成心中危機感益重,心裡感受到很大的壓力。而這壓力,他無處訴說。
他是那麼的愛朱麗,他又是那麼的怕失去朱麗,他最愛的媽媽已經去世,他只有朱麗,他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拉住朱麗。朱麗對他還是好的,否則不會在聽說他生病時候就急急趕來,前面什麼過節都不提起。他不能失去她,他必須不斷給自己加壓,他必須上進,再上進,不能讓朱麗看不起。他要做很多事,他必須努力活得光鮮,再不能如過去那樣懶散。
明成雖然留戀過去的好日子,可是也知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不得不放棄過去的悠閒。
第二天朱麗送明成去上班,跟明成說了她準備按揭給他爸買房的打算,說到由他們五年內付清銀行按揭貸款,明成忙信誓旦旦地向朱麗表示,他會好好工作,爭取提前還貸。他得給朱麗信心,他必須告訴朱麗,他會站起來,他是男人。
蘇大強一見兩夫妻出去,立刻又打電話報告明哲,萬事大吉。明哲很爲兩人高興,朱麗回家就好,可見兩人之間不是原則性的矛盾。只是現在明成手機沒開,他不能去電問候明成。
週末,蘇大強在兩個兒子一個兒媳的簇擁下,交出賣掉一室一廳的二十七萬,以及明哲帶來的五萬,又在中介辦了一些手續,簽了不少字,他終於可以搬家了,而且是搬到兩室一廳,週一之後做出來的房產證土地證只有他的名字。蘇大強滿臉油光光的興奮。
一行四人叫了一輛車,搬上蘇大強有限的所有細軟,以及被蘇大強用了半年的明成家的牀褥等也都捲上,殺奔新屋。走進屋裡,中午的陽光正是燦爛,蘇大強開心得不知怎麼纔好,眼睛亮亮地笑着從這扇門到那扇門地晃悠着,走個沒完沒了,繞得兒子們頭暈。
明哲與明成索性不管他,兩人拿出捲尺丈量可以放冰箱、洗衣機和電視機的空間。蘇大強不要舊傢俱,正好這間二手房有幾件壁櫥等原房主搬不走的傢俱可用,只要添上幾件電器,勉強可以方便地生活。
朱麗走到陽臺上張望。這幾天她的心每天圍着這房子轉,都已經審美疲勞。終於可以恢復無拘無束的生活了,朱麗心想,不知道明成在他爸搬出來之後,會不會恢復以前的活潑熱情。總覺得明成現在勤快了,用功了,但冷漠了,虛僞了。朱麗知道,她出走後回來,明成對她依然很好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得遷就,但現在是更遷就了,彷彿有點唯唯諾諾沒有性格,這樣的明成讓她覺得陌生。朱麗希望他的變化只是暫時。
這一處的小區因爲年代稍久,從窗戶看下去綠樹成蔭,但房屋間距不大。時常有老年人進進出出,可見這兒住着的老年人比較多。不像她住的小區,見車子多過見人。可能明玉住的小區更是白天只見屋子不見人。
過了會兒,四個人浩浩蕩蕩打車殺奔電器商店。在車上,蘇大強興奮地對着明哲道:“我現在眼睛很不好了,看什麼都模糊,這回電視機再換大一點的吧。”
明哲耐心道:“去商場看看,主要是得看看電視機底座能不能放到現有的電視機櫃上面。”
蘇大強想到兒子賺的是美金,美金啊,拿點來給他花花,隨便他怎麼花都行了。“不行就把電視機櫃換了吧,報紙上還說有液晶電視,薄薄一片,肯定能放得上。還是眼睛要緊,眼睛要緊。”
明成陰陽怪氣地道:“乾脆給你買臺背投,小電影似的,不用電視機櫃。不過缺陷是你客廳不夠大,得看得頭暈,要不把房子再換大一些,專門弄個放映廳?”
“還要搬房子嗎?”蘇大強還真認真上了,看着明成,滿眼睛都是憧憬。
“跟你女兒套套近乎,人家一幢海邊別墅正空着,你想住隨時去住。”明成說得一本正經。
蘇大強立刻沉默了。老婆都惹不起的人,他哪裡敢惹?明哲與朱麗旁邊聽着,都沒答話,任明成揶揄。自蘇大強提出電視機再要大一點的,他們已經在心裡嘀咕了。三米六寬度的客廳,放上一臺二十九英寸電視,走路都得收腹挺胸,老爺子真是敲竹槓。只要明成說得不過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阻止。但明成略感鬱悶,估計老頭子沒法完全確切地領會他嘲弄的精髓。
原來那戶人家用的是二十一英寸電視機,因此商場所有二十五英寸的底盤尺寸都比那電視機櫃大。明哲想着爸媽以前看二十五英寸的,現在換二十一英寸的有點虧待,準備去弄塊厚板墊到電視機櫃上之後,再放二十五英寸上去。明哲現在手頭緊,又剛經歷了一次失業風波,手腳沒剛開始工作時候大,花錢不得不理性。想到明玉車庫裡那臺依然很不錯的舊二十五英寸電視就心疼錢,但想到父親的號叫又心疼父親。兩者相權,他還是舍錢爲父。
但二十五英寸電視放蘇大強那兩室一廳裡還算得上是龐然大物,放在商場那麼多大電視機中間簡直可算小巧玲瓏。蘇大強越看越不滿意,扯着明哲袖子小聲要求買再大一點的。明哲給他解釋的時候,明成卻催着服務員徑直去開了票。蘇大強沒辦法,只得作罷。
到了冰箱區,蘇大強只認準西門子零度冰箱,因爲他常在電視上看到廣告。但明哲告訴他,他那廚房放冰箱的位置只有五十二釐米,西門子零度冰箱放進去,他的廚房門就別想關了。蘇大強又扯住明哲的袖子,小聲告訴明哲,他以後一個人過了,現在人也老了,腿腳不方便,不可能天天上菜場,家裡冰箱裡得多儲備一些吃的。明哲告訴他,165升的冰箱寬度差不多五十釐米,裡面塞足食物,夠他吃一週的,他公寓裡用的才135升。蘇大強又告訴明哲,那臺165的冰箱非抽屜式冷凍室裡放食物容易串味兒,等一週放下來,他成天只能吃豬肉味的雞肉,雞肉味的魚了,飯都吃不香,做人還有什麼樂趣。明哲跟父親講數據,大強跟兒子結結巴巴心驚膽戰地講他的要求。明哲終於被煩不過,給父親買下那臺西門子零度冰箱。但心裡挺火,決定眼不見爲淨,將送貨時間定爲週一,讓父親自己去安排位置。
旁邊的明成與朱麗無話可說,只能拿這當活劇看。朱麗聽了明哲氣憤地說岀週一送貨的意圖,她也決定週一堅決找別的事做,對,她回去事務所向大老闆懺悔要求上班。
買空調時候倒是沒有太多異議。蘇大強想兩間臥室一間客廳都裝空調,被明成一句你電費付得起嗎打了回去。明哲這回也是旗幟鮮明地說他沒錢了,蘇大強只得買了一間臥室空調作罷。但與明哲事前講明白,以後他週末回來看老爹時候,住那間沒空調的房間別嫌熱。明哲只會翻白眼。心裡開始懷疑上週父親向他哭訴的那些話的真實性。不,他不懷疑父親是在撒謊。但是,他懷疑,這樣的父親眼睛裡看出去的人物有幾個是正常的。
正當衆人以爲這下買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蘇大強卻眼睛一亮,發現了電腦區。他歡快地跑過去,站到一臺液晶顯示屏電腦面前。明成本來袖手旁觀,他現在拿不出錢,僅有的現金還被小偷偷了,這會兒還靠着銀行卡透支過日子,但到這時也終於忍不住問一句:“大哥,你還有錢嗎?”
明哲搖搖頭,“差不多了。我總得留出生活費,還沒發工資呢。”
明成拿下巴指指已經被熱情的服務員邀請着坐下捏起鼠標的父親,明哲又不好說什麼,他還指着自己能在弟妹們面前帶頭孝敬父母做榜樣呢。他只能道:“下個月吧。等我下個月發工資。”
明成歪嘴笑了聲,道:“爸還缺微波爐和烤箱各一,助動車一輛,數碼相機或攝像機一臺,冬天專門可以窩被窩裡看的電子書一臺,音響也沒有,不過幸好那麼大年紀了,駕照沒法考出來,否則還缺汽車一輛。嗯,還得請個保姆。”
明哲聽了哭笑不得,心說,爸可能還真提得出來。他看看父親在電腦面前小心地忙碌,見明成有朋友過來打招呼,他便過去父親那邊。蘇大強見他過來如見救星,抓住他短袖子道:“明哲,你看這個電腦怎麼與明成家的不一樣,我看着都不會用了。”
明哲最怕爸總是扯他袖子,夏天袖子短,扯袖子就跟搔他胳肢窩似的。但對這個父親,他真是沒要求了,他要扯就扯吧。只好看看電腦道:“界面都差不多的,沒什麼兩樣。”明哲沒進過明成家書房,不知道他家電腦什麼樣子。但想想也應八九不離十,都是一種操作系統,最多窗口圖案不一樣。
蘇大強堅持道:“不一樣,不一樣的。這種我不會用,我要明成那種的。”
明哲心說,還真被明成說中。他收拾着耐心道:“我們這回暫時不買電腦,我帶的錢不夠。以後再說吧。”
蘇大強倒也聽話,戀戀不捨地起身,卻又拉住明哲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現在每天都得上網找小說打下來看。明哲,我現在眼睛不好,看不來書上印的小字,我得看自己打印出來的大字文章。我現在都離不開電腦了,我一個人沒事可幹挺寂寞的。”
明哲心想,好嘛,又添一臺打印機,不知道後面還有什麼。明哲沒有回答,已經懶得回答了,又不好說沒電腦又不會死,拖着拉着他袖子的老爹過去明成那兒。
明成見明哲過來,笑道:“剛剛那朋友過來問我有沒有個妹妹叫蘇明玉,我說沒有。他才放開膽子了說,說蘇明玉手段特別好,搞七搞八不知道怎麼攀上他們老闆,搞得銷售公司另一個大頭被她踢走,老闆所有老婆二奶也被她下黑手處理了。現在整個集團,就她和他們總裁的車子檔次一樣,進進出出風光得不得了。”
朱麗道:“亂七八糟,我不相信,大哥別聽明成的。”剛剛朱麗聽明成的朋友八卦兩句就走開不聽了,回來竟然聽明成帶着一絲得色向大哥傳達,心裡彆扭,明成這樣子與長舌婦有什麼不同?朱麗與明玉幾次接觸下來,雖然不願意親近明玉,可是也知道此人不尋常,不是胡作非爲的人,更不是以色伺人的料。
明哲聽了皺眉,嚴肅地道:“明成,以後再聽見有人這麼說你妹妹,你照着他的臉就給一拳。女人的名聲能被折騰嗎?明成你別笑,明玉是你妹妹。”
明成被明哲說得訕訕的,雖然嘴上應着“好”,臉早扭開去了,果然看到朱麗的一張俏臉也是不滿,心裡知道自己這回是犯衆怒了。明哲那兒他還可以抗辯,但是朱麗既然也不滿,他還是不說了吧,他覺得朱麗現在有點被明玉收買了的樣子。正好父親又是絮絮叨叨:“明哲,你學電腦的,你給找找這兒哪有跟明成家一樣的電腦。”
明哲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父親,不語。朱麗也是搖頭,想起明成被抓第二天,公公也是啥都不管,只想到自己會不會沒地方住。只有明成終於抓住機會,道:“我家的是ic,操作系統與微軟的不一樣。得去專賣店買。”
蘇大強只想着自己的電腦,想到如果今天不要求的話,明天明哲一走,就啥都沒指望了,忙緊緊拉着明哲的袖子,輕輕道:“明哲,讓明成把他那臺給我吧,你另外給他們買臺新的。我現在每天都要用電腦呢。”
明哲道:“下個月我給你買,回頭我教你怎麼操作。很簡單。”說着給明成夫婦一個眼色,他得趕緊拉父親離開,否則還不知道他再想出買什麼東西呢。他不是不想提高父親的生活質量,但父親也得考慮考慮他的柴米油鹽。他如果有萬貫家財,不用等父親說,他自己主動上門幫父親將家電配備齊全了。
朱麗靈活,見此忙道:“沒想到下午出來才做幾件事,這都快五點了,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再說。”
蘇大強忙跟上明哲,他是斷斷不敢跟明成的,現在只有明哲是靠得上的。他跟着明哲,趁熱打鐵,“明哲,都已經上街了,等下我們拐去專賣店看看好不好?先看看是不是跟明成家的一樣。”
明成後面跟着,道:“早不一樣了。現在的都是液晶屏,我們的還是老式的。”
“那我要最新式的。”蘇大強毫不猶豫地說。
“敲竹槓啊。”明成終於忍不住,說出明哲的心聲。
蘇大強嚇得一激靈,忙靠到明哲身邊,緊緊貼着明哲。明哲也忍無可忍,但終於沒說父親什麼,只回頭對明成道:“明成,你看……以前媽擔負的生活壓力超過其他同期女人。”明哲想,有這麼一個老公,這三十多年,媽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他今天忍了才半天,都已經快受不了。爸即使再冤,媽能忍了他三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已是功德無量。
明成一聽立刻一聲“對”。這話他愛聽,媽在這個家裡勞苦功高,但很多人不理解,只看到媽的潑辣。比如明玉就不理解媽,事事與媽作對。
明哲又對朱麗道:“我叫上明玉一起來吃飯,行嗎?”他從這一週種種來看,覺得明玉和朱麗現在可能溝通交流聯繫得挺好。
沒等朱麗回答,蘇大強一聲“不要”立即出口,明成則是道:“大哥,只要你請得來,一起吃也行。”還是朱麗厚道,微笑道:“大哥,明天你單獨跟明玉吃吧,叫上我也行。”
明哲剛纔聽了明成轉達的他八卦朋友說明玉的話,很替明玉難過,想找明玉說說。但見此只能作罷。他準備飯後再與明玉聯繫。明玉雖然對他沒好氣,可她該做的事一件不落,明哲被明玉嗆後回頭想想,明玉其實還是幫着家裡的,所以明哲還想趁爸搬家機會叫明玉過來一起吃飯熱鬧熱鬧。
沒想到,還沒走下樓梯,明成接到一個電話,嗯嗯啊啊幾聲之後,放下電話,滿臉變色,汗珠密密從額頭沁岀,他簡短地衝朱麗道:“周經理來電話,讓我過去一趟。說大家都在等我。”
“不去。”想到以前明哲襯衫領子上的口紅印,還有明成不知道怎麼借出來的十萬塊錢,朱麗心中對周經理充滿敵意。
明成不敢將電話內容告訴朱麗,故作鎮定地道:“有事,要緊工作。你陪着大哥,我完事就回來。”
朱麗不情不願地看着明成匆匆離開,與明哲和蘇大強隨便吃了晚餐,去蘇大強新家稍微收拾一下才走。可朱麗不大會做家務,說是收拾,其實還是明哲在做事。
明成離了朱麗明哲,這才慌亂地奪路出去,找車子與周經理他們會合。
因爲週末有空,明成的部門中付了投資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帶着一團熱情,不滿足於平時只與沈廠長電話聯繫獲得安裝消息,帶着老婆孩子駕車前去沈廠長的工廠,帶着dv,準備拍點籌建花絮回來自家看着高興。沒想到過去一看,工廠鐵將軍把門,看進去裡面沒一點生氣。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門而入,遍地搜尋,可哪裡找得到他們花錢購買的設備。即便是沈廠長原來車間裡的那些還在生產的舊設備也被搬運一空,只餘空空如也的車間。
打手機給沈廠長,沈廠長最先還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地彙報“安裝進度”,但一聽明成同事說正在搬空的工廠裡面,沈廠長立刻關掉手機。再打,手機已經不在服務區。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竄,立即打電話通知周經理,周經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無一人的沈廠長工廠門口時候,見此情景,毫無疑問,討論都不用討論,一致推定,大家中計了。明成更是懵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二十六萬裡,有他賣車的錢,這也罷了,其他十三萬卻是他分別問舅舅和周經理借的,天,再加父親按揭的七萬,他什麼時候能還岀?而且,這投資還是他發憤圖強計劃的重要一步啊,他瞞着朱麗氣得朱麗離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資,他還指望着年底的紅利讓他在朱麗面前揚眉吐氣呢,可是,現在這樣子,別說是沒紅利,本都沒了。他可怎麼向朱麗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覺頭頂有烏雲壓城,他回家後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經在哭泣,而110也隨後趕來。警察開口問情況,大家將目標一致對準了拉來這筆投資生意的周經理。於是,周經理被警察帶到一邊簡單問話,問詢之後,大約因爲看到案情涉及金額巨大,情況嚴重,大家飢腸轆轆地被帶到沈廠長工廠所在地的縣公安局。
明成雖然對公安局的環境有些心理障礙,但此時他只有狂熱地將破案拿回錢的希望寄託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來盯着他們破案。他比誰都急。
可在場的人個個都急,周經理一個人還掏了一百三十萬呢,可是沈廠長以前是她的生意夥伴,這個投資項目是她考察後引進給部門同事的。這會兒面對警察的提問,她有苦說不出。警察問她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的時候,她背對着這些同事,回答得異常艱難,她平日裡因爲業務出色,一向凌駕於衆人的囂張此時蕩然無存,她感覺得到同事們怒火燃燒的眼光燒灼着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遠面對警察,而不用回頭面對這些同事。雖然,最後是大家決策大家共同與沈廠長談判,可她是引進人,大家能放過她的責任?到這個時候沈廠長找不到,她還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點?她又不是笨人,她心裡清楚。相比部門同事,她受雙重煎熬。
警察問來問去,不過就是這些破事兒,又是週末又是夜晚,也無法做得太多,大家簽字畫押出來。
都沒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錢的回去得挨老婆罵,借用丈人錢的前一刻還是丈人賠笑臉,這一刻得成衆矢之的。而明成更復雜,問舅舅借的錢,還有問周經理借的,他自己房子和父親房子按揭的錢。他身上正好三座大山。這還讓他怎麼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着回家,避得一時是一時,再說都沒吃晚飯,眼下飢腸轆轆,有人提議去吃飯,竟然獲得全體響應。大家這回都自覺蹭進一家小飯店,不敢再亂花錢。而且,進門前就說好,aa。
該怎麼辦,回家怎麼與老婆說,以及沈廠長會逃去哪兒,這是飯桌上大家唯一的議題。至於沈廠長爲什麼會捲款逃走,那隻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廠後才能見分曉。而毫無疑問,上週沈廠長的什麼慶功宴,那是他爲穩定人心放的一顆煙幕彈。
周經理特別鬱悶,一上來就猛喝啤酒,不肯說話。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喝酒了,可以裝酒醉,別人說什麼都可以不應,當沒聽見。但大家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雖然有怨言,有對周經理的怒氣,可還都不敢當場衝周經理髮火,大家都還得在這圈兒裡混呢,還得靠圈子裡混着賺錢將二十六萬損失平了呢。所以,周經理更可以將些微有些針對的牢騷忽略不計。漸漸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經理心裡還是清楚的,知道場上唯一可以抓的只有一個蘇明成,因爲她手裡握着蘇明成的十萬塊借條。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經理感覺酒上頭時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揮明成,“小蘇,你送我回家。”
沒想到,明成這時候採取的是和周經理一樣的戰術,他怕回家遭朱麗提問,不,審問,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裝睡迴避。他原本只想着稍微灌高一點,只要腳步有點踉蹌給朱麗喝醉的感覺就行。但沒想到喝着喝着就開閘了,最近幾天的不順事情件件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裡盤旋,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在看守所的兩夜一天。他心中越發的氣悶,借酒澆愁原本就是人類的普遍行爲,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經理還醉,本來心中就埋怨周經理引來這種投資給大家,也埋怨周經理知道他沒錢還欲擒故縱害他賣車籤借條地投資,最終欠下一屁股的債。他心中對周經理一腔兒的怨,只可惜大家都沒罵出來,他也只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偏周經理還理所當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氣一下有了宣泄,他不願做老實的楊白勞,當下陰陽怪氣地道:“周經理,在你鼓勵下,我早把車子當了送沈廠長,你這是要我揹着你回家?”
周經理臉一沉,仗酒勁殺一儆百,“小蘇,你說話要負責任。大家在一個部門,有好處我引薦給你們,大家利益均享。好,現在投資出現問題你把責任推給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則我只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蘇謝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後再也不敢把好處推薦給你,剛我給你的兩單生意,明天你給我吐出來,免得害你。大家,你們都是見證,我姓周的以後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周字寫腳底下。”
說完,周經理拂袖而去,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覷,但都保持了周經理嘴裡的理性,沒一個人說話留住周經理,也沒一個人再出聲埋怨周經理,怕第二天被誰傳到周經理耳朵裡惹禍。因爲大家做的是同樣的生意,有的手裡還有周經理交給的單子,別像明成一樣被沒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經理可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有那能力。但也沒人勸明成衝出去立刻向周經理道歉,自己的事情還煩不過來呢,誰有心思管別人。再說,他們還得靠着穩定工作掙錢還債,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經理走,心裡得意,彈着桌子還吆喝了幾聲,正好可以讓走出去的周經理聽見。他終於把想說的大聲說出口,心裡總算有一絲痛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兩杯。回到家裡,又吐了個痛快。
既然父親已經有了新家,明哲當然宿在父親家裡。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不敢叫上父親,他給父親搞怕了。真怕父親走進超市裡面獅子大開口,醬油要日本的,麪條要意大利的,料酒要法國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滿足父親,父親又嘰嘰歪歪扯着他袖子輕聲細語,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學着以前的母親對父親來一聲獅子吼,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個主意,請父親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場,讓父親買些菜蔬回來做中飯。
明哲去超市買了大包小包打出租車到家了纔打電話請父親下來看着東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樓下樓搬運。但忙碌完畢看到父親買來的菜,明哲差點暈過去。一根青瓜,兩隻雞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雞毛菜。明哲就這麼吃得半飢半飽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親一個人待家裡胡亂吃,也是這麼一根青瓜一把菜地過日子,便順着父親有點貪小便宜的德性,與父親約定,讓他天天記賬,記錄買了些什麼菜,花了多少錢。以後,父親花在買菜上的錢是一塊,他報銷五毛,依此類推。給父親一些吃好點的積極性。明哲走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還是對父親獨自生活的擔心。萬一有個頭痛腦熱,沒人在他身邊,誰照顧他呢?媽媽已經因一次危險而長逝,他必須爲獨居的父親考慮。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他充分體會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那邊,他還沒有把吳非安撫過來呢。這回,吳非並沒有因爲危機解除,買房加入朱麗按揭提議並付諸實施而回心轉意。吳非在電郵裡說,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獨斷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東獅吼是不對的,現在他想男人當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須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資源,誰都有說話的權利,錢得花在刀刃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們還沒那麼富,吳非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話。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顧吳非的父母,只是因爲現在他父親的事情比較急,他才先辦了他父親的事。對於吳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裡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後,幾個非上海籍中國同事說上海人愛斤斤計較,他心裡覺得有點道理。吳非這個上海人太會計較了。所以,明哲也有點打不起勁道歉,幹嗎呢,他在父親買房這事上已經多次退讓,吳非現在是得寸進尺。他這回不想再輕易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