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鬧劇

章敬這一去,就沒能回來陪老父吃晚飯。安國侯府門前的鬧劇據說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一樁慘劇。

袁氏派來報信歉道歉的管事娘子有些哽咽地稟報說:“當時沈家父女帶了幾個人來,吵着鬧着非要進府,門房攔着不許,沈家姑娘又給一個小廝塞銀子,讓他去給夫人捎信,那小廝是個懂規矩的,立時就把銀子丟了,任她好說歹說,也不肯聽她的差遣,沈家老爺就在大門前鬧將起來,大聲喊着夫人。正好侯爺和大爺、大姑娘回來了,侯爺用馬鞭指着沈家老爺罵,又讓人趕他們父女走,場面一時亂了,偏夫人不知從哪個嘴上沒把門的人那裡聽說了這事兒,不顧丫頭們勸阻,跑了出來,見侯爺要趕人,居然和侯爺就在大門前吵起來了……”

章家衆人都在聽着,只是聽了半日,已有些不耐煩了,玉翟首先打斷了她的話:“你說喜姨娘小產了,到底是怎麼小產的?囉囉嗦嗦的半天還沒說到點子上!”

管事娘子把脖子一縮,臉上有些訕訕的:“當時情形十分混亂,小的只是想把事情說清楚些……”

明鸞拍了拍玉翟的手背,示意她別再打斷管事娘子的話,便對後者道:“你繼續說吧,可是你們侯爺和夫人在大門前鬧起來了,推攘間有誰推倒了袁姨娘?”

“正是!”管事娘子忙道,“當時侯爺與夫人都在氣頭上,不管不顧的就在大門前吵起來,人來人往的,路過的行人都瞧見了,大爺與姑娘都覺得不好,上前相勸,卻反被夫人罵是不孝兒女,只知道親近小娘——這時候二夫人與袁姨娘也坐車趕到了。二夫人見姑娘在那裡哭,忙趕着上前去將人扶進門去了,又叫大爺勸住侯爺。夫人又罵二夫人……呃……”她頓了頓,叫人忍不住猜想沈氏罵袁氏的話一定很難聽。明鸞擺擺手:“罵什麼就不必說出來了,想也知道不是好話,她本就長了一張臭嘴!”

管事娘子乾笑一聲。繼續道:“二夫人並沒有理睬夫人,連侯爺也被大爺勸着冷靜了幾分。只教訓了夫人幾句,吩咐安國侯府的大門絕不許姓沈的人踏進一步,又指着沈家父女對夫人說他們都是不知禮儀廉恥的混帳東西,若夫人還想做安國侯府的女主人,就不許她再跟他們見面。夫人聽了還沒說什麼,沈家姑娘倒上前抱不平了,只是侯爺不理會她,轉身就要走。喜姨娘當時站得近,大概是不忿沈家人對侯爺無禮。便上前教訓沈家姑娘。夫人惱了,改而罵起喜姨娘,罵得十分難聽。喜姨娘委屈得哭起來,動了胎氣。侯爺見狀着惱,便又跟夫人吵起來。混亂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沈姑娘忽然朝喜姨娘撞了過去。把喜姨娘撞倒在地,當場就見了紅!侯爺連聲叫人時,沈姑娘還一再辯解說是別人撞的她,她纔會撞上喜姨娘的,並非故意,還說她方纔瞧見喜姨娘在偷笑,必然不曾動胎氣。只是裝的。但侯爺都不肯聽,只命下人把她父女二人都捆了,押在偏廳裡,只等大夫過府爲喜姨娘看診,若有個萬一,就把他們送官!”

明鸞等人都聽得長吁一口氣。管事娘子把事情經過說得足夠詳細,他們也瞭解了當時的情形,只是還有些不解之處。玉翟問:“那沈昭容好好的撞喜姨娘做什麼?她說是別人撞的她,那當時她身邊可有旁人在?”

管事娘子忙道:“沈家姑娘自己帶了一個小丫頭,但離得有些遠,似乎是害怕了,並不曾上前勸架。倒是喜姨娘的兩個丫頭都在近前侍候,不過都站在喜姨娘後頭,還有兩個門房上聽差的婆子,兩個在前院專責灑掃的粗使丫頭,還有茶房裡侍候的丫頭——因當時混亂得很,侯爺與夫人吵鬧,夫人跑出來,本就有許多丫頭婆子跟着,有不少人上前拉住夫人,想勸她回到府裡去,侯爺要趕沈姑娘走,又是讓丫頭婆子動的手,沈家老爺見狀,又幫着女兒趕開那些丫頭婆子……誰也沒瞧見是不是有人撞沈姑娘,但許多人都瞧見當時沈姑娘正朝喜姨娘走,走了足足五六步呢。”

如果有人看見她朝喜姨娘走了幾步,自然也就能看到她身後是不是有旁人在,既然沒有目擊者,那沈昭容這撞人的罪名怕是難以洗清了。

但明鸞心裡總覺得疑惑:以沈昭容的性情爲人,就算真的有意要撞得喜姨娘小產,那也得是有利可圖才行,不然她幹嘛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做這種勾當?如果說她是個容易衝動的人,那還解釋得過去,可她又不是!

明鸞懷疑地看了管事娘子一眼:“你當時在哪裡呢?倒把事情經過看得十分清楚。可你幹嘛這麼詳細地說起當時的情形?我們只要問結果就好了。”

管事娘子有些不自在地笑笑,低下頭去:“小的當時就站在門上,因二夫人、大姑娘和喜姨娘都是坐車子回來的,小的便忙着讓人拉走車子,吩咐看熱鬧的下人回各自該去的地方,因此倒是把事情經過都看了個全。至於方纔,那是二夫人囑咐了,說侯爺原本說好了要帶着一家大小回這邊府裡吃飯的,如今喜姨娘小產,怕是不能過來了,二夫人擔心老太爺和衆位老爺、太太、小爺、姑娘們不知內情,心生誤會,才吩咐小的將事情經過詳細說出來,爲我們侯爺正名。”

明鸞眯了眯眼,總覺得她這話有些不盡不實,但也說不出哪裡有破綻,便不開口多說什麼。玉翟撇了撇嘴,湊近了林氏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林氏瞥她一眼,搖了搖頭,她露出了不以爲然的神色。

陳氏擡頭道:“看來沈家姑娘這個責任是一定要負了,只是喜姨娘也太大意了些,她們離開這府裡回去前,袁姨奶奶就囑咐過她,要小心點,別叫人衝撞了,不成想就真的發生了。喜姨娘眼下可還好?”

管事娘子嘆息道:“已經醒過來了,聽說孩子小產了。傷心得不行,也恨得不行。她說當時瞧見沈姑娘朝她走過來,臉上帶着怒氣,一定是對她懷恨在心,故意撞她,就是要讓她小產的。她說夫人一直看她腹中的小少爺不順眼。沈家姑娘想巴結姑媽,纔會下此毒手。可憐的。都快八個月了,是個男孩兒。”

章寂閉上了雙眼,低低地嘆了口氣,章放忙小聲安撫他:“您別難過了,沈家丫頭做下這等惡事,遲早會有報應的!”章寂卻緩緩地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幾分疲倦:“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訴你們侯爺。不必憂心,待家裡安頓好了再過來。只是有句話,我要囑咐他,你替我捎給他知道……”他雙眼猛地一睜,盯着管事娘子的臉,“叫他把家裡的女人給我管好了!古往今來。大家子敗落的徵兆,從來都是從家裡頭開始的,若他還想過安樂日子,還指望將來能飛黃騰達,就先把後院安頓好,別讓女人們鬧騰!”

說罷,他拄着柺杖站起身。陰沉着臉離開了大廳。章家衆人面面相覷,章放嘟囔道:“老爺子又被氣着了,大嫂——那個姓沈的女人這是禍害我們章家第幾個孩子了?!”陳氏沒有吭聲,玉翟衝管事娘子一瞪眼:“聽見沒有?你可得老老實實把話帶到!”管事娘子忙賠笑說:“二姑娘放心,小的記着呢,一定會把老太爺的意思轉告侯爺的。”

明鸞卻聽出幾分不同的意味,起身跟兩位叔伯以及母親陳氏等人打了個招呼,便追着祖父去了。

到得廊下,她追上了章寂,攙着他的手臂,扶着他往前走。章寂歪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明鸞笑笑,小聲問:“祖父,您是不是懷疑沈昭容是被冤枉的?其實她沒有故意撞喜姨娘?”

章寂沉默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不是冤枉的又有什麼要緊?橫豎她又用不着償命。而以沈家如今的名聲,多一條半條罪名,也沒什麼不同。我只是可惜那孩子罷了。”

明鸞嘆了口氣:“可不是嗎?七八個月大了,再多懷一段日子就能出生了……”

章敬顯然也抱有同樣的想法,到了第二天,他又過南鄉侯府來了,瞧着氣色不大好,神情掩不住的沮喪。他對老父說:“兒子都多少年沒有出過子嗣了,這孩子雖來得意外,但兒子也曾寄予厚望,不曾想會是這樣的結果……”

章寂淡淡地道:“天意如此,又能如何?你也不用太傷心,你還年輕,很快就會再有孩子的。”

章敬卻還在感嘆:“父親不知,袁氏剛嫁過來不久,就曾爲了照看傷重的兒子,勞累得病倒了,傷了元氣,大夫說她今後恐怕於子嗣上有些艱難。兒子覺得對不住她,她卻毫無怨言,仍舊盡心盡力地照料兒子和文龍、鳳兒他們兄妹。此番喜兒有胎,兒子本是打算把孩子記在她名下,由她親自養育的,好讓她日後也有個依靠,沒想到……她昨兒傷心得暈過去兩回了,今日雖緩過來些,但一想起這事兒,還是難過得不行,不顧自己身子還弱,就掙扎着要去照料喜兒。偏喜兒那賤婢,見她這樣難受,也不知多多體諒,反而一再對她說沈丫頭的壞話,還埋怨我。誰不知道沈丫頭是罪魁禍首?可我又能怎麼辦呢?皇上派了內侍來將人帶走,我難道還能把人扣住不放麼?她怎麼就不能象袁氏那樣懂事?!”

章寂神色依然淡淡地:“母子連心,她痛失親子,一時激動也是難免的。你又何必與她計較?”

明鸞親自執壺爲他添了半盞茶,順道看了他一眼。他輕輕搖了搖頭,視線盯着茶碗不說話。明鸞知道他這是示意自己不要多嘴,便也懶得多事,替章敬添了點茶,也就坐回一邊去了。

章敬感嘆完了,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有些忌憚地看了明鸞一眼。明鸞只當沒看見,端坐不動。章敬輕咳一聲,明鸞仍舊不動,他又咳了兩聲,章寂擡眼問他:“怎麼?嗓子不舒服?如今正入秋,天氣越發涼了,你雖素來強壯,也別大意了纔是。”

“不是……”章敬有些尷尬地直了直身子,再看了明鸞一眼,似乎明白自己是打發不掉這個侄女了,便只能硬着頭皮說出來意:“父親,我聽說四弟明日就要回遼東了?”

“他是這樣打算的沒錯。他在家裡也待得夠久了。”

“您說得是。”章敬又清了清嗓子,不等他說話,明鸞便忽然插嘴笑問:“大伯父,我那兒有新鮮的梨汁,潤嗓子最好不過,現在這季節吃最好了——您要不要來點兒?”

章敬臉色陰了陰,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必了,我那兒也有呢,你留着自己吃吧。”

明鸞還想再說,卻收到了祖父章寂警告的眼神,她笑了笑,也就閉了嘴。

章敬還想再清一清嗓子才說話,卻忽然滯住,忍住了咳嗽的衝動,直接對老父道:“四弟要走,二弟想必也在家待不了多久吧?我聽說廣東指揮使司調了不少人去別處,那裡正缺人使,因此催着二弟儘快回去呢。”

章寂問他:“你想問什麼?”

章敬乾笑兩聲:“也沒什麼,不過……二弟妹過世,想來也快一年了,二弟此去赴任,比先前不同,是正式做官,在官場上難免有應酬往來的時候,只帶着一個姨娘,遇事多有不便,雖有二丫頭,到底年紀小,又是沒出閣的女孩兒,過兩年出嫁了,二弟內帷中的事又有誰來做主呢?兒子有些擔心。”

章寂神色一凜,雙目射出凌厲之色:“怎麼?你想給你兄弟說親?這回看上的又是哪戶人家?!”

明鸞在旁聽得吃了一驚,沒想到大伯父章敬如此“周到”,不光爲兒女們的婚事操心,連中年喪妻有兒有女的兄弟也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