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詩云,正坐在內殿,任由珠兒替她打點一會赴宴的食物,這丫頭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衣裳,若不是經她親自拿出來,只怕連詩云自己看着都沒法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麼條長裙。
本來去年剛進宮待選的時候她倒是帶了好些衣裳,可進宮之後才發現,自己當初真是傻得很,只顧着樣式好看,卻忘了,民間衣服好多都是不符合規格,根本不能穿得。
有些事樣式太過搶眼,會無端吸引旁人的目光,招來不必要的嫉恨,有些是顏色過於豔麗,在宮中太不莊重。後來她爲了方便,索性只挑紫色,也只穿紫色。接過時間久了,不僅她習慣了,就連宮中的人也跟着習慣了。
否則當日。。。玉瑾又怎麼會由衣裳判定是自己推她下湖?飛雨又怎麼會換上紫衣,以此來陷害她?兒後來因爲升了等,慕容旭每年賞的料子極多,因知道她唉紫色,索性也都賞紫色。
此刻拿出來的這一件,正是去年她剛封常在的時候特意從江南織造那邊調來賞的,珠兒當時剛進宮,什麼事兒都積極的很。她間詩云沒興趣,便自己拿了去讓人都給裁了做了衣衫,放了一年,結果詩云愣是沒穿過。
一來是因爲那些天她本來就不太出門,壓根兒沒什麼穿太正式的機會。而即便是出門了,除夕哪次,自然不能穿的那麼素。平日裡,也實在沒必要穿新的。二來則是因爲當時她懷了寶寶,體型也漸有些發胖,珠兒是照她平時的衣服做得,自然也穿不下。
如今坐月子也過了。又這麼些天下來,雖說身材沒有全能恢復,但這衣服總算是能穿上的。
對着鏡子又照了照,這衣服料子雖好,但珠兒還是很懂得把握度的,因此樣式看來,並沒有任何問題。粉紫色素紗立領長裙,左右兩邊用絲帶各掛下兩個白色的小球,此刻在胸下繫了一個蝴蝶結,顯得頗有些俏皮可愛。
長裙上沒有太多的雕飾,也沒有太多的花紋,不過是裙襬處用深紫色的細線繡了幾條雲紋。外頭罩着一件絳紫色小褂,越發稱得整個人粉雕玉琢起來。她也沒有多做妝容,就連頭髮都只是鬆鬆挽着,用一根翠綠的簪子固定便罷,反正這兩天衆人都早已經習慣了。
她如今畢竟已經是妃嬪,總不能真的穿的太難看,那樣就太過刻意了。今日她並不像出風頭,因此只要裝扮的和平日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就足夠了。站起身將衣服又仔細理了理,眼看着時辰差不多了,詩云這才讓珠兒抱上寶寶,一同準備往御花園去。
爲了配合節目的氣氛,就連寶寶,今日也特意打扮一下,穿着一件紅色的對襟小褂,帶了個小小的黃邊小帽,看上去越發顯得粉雕玉琢,小包子臉上紅彤彤的,讓人忍不住就像上去咬一口。當然,如果他不是到處流口水的話,自然會更好。
他躺在珠兒懷裡。也不亂動,任由她抱着,只有當有人從她們身邊經過的時候,寶寶纔會意思意思着咿呀兩聲,然後便閉上眼,繼續睡覺去了。等的她們好不容易走到御花園,寶寶已經流了一灘口水,睡了個天昏地暗。
天色漸晚,但御花園卻讓人有種百花爭豔的錯覺。宮人們將四周的燈籠全都點上,愣是將夜色照得仿若白日一般通亮。各宮妃子們基本都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找着空地或站着聊天。
詩云她們到的時候,正好見一行行穿着粉色宮裝的宮女和穿着深藍色的小太監,正端着各色瓜果忙忙碌碌地來回走,更將這濃濃的節日氣氛烘托出來。這裡纔剛過去一趟,沒多一會兒,一行年紀稍大些的太監又手裡頭捧着煙花炮仗從跟前晃了過去。
柳貴妃遠遠站在高臺上頭,不知正吩咐着人做什麼。亦瑤則在高臺下,周圍圍了一圈兒的小主嬪妃,嘰嘰喳喳也說個沒完。不過皇后似乎直到此刻還沒來,不知是什麼情況。又或者,她早已經習慣了。
詩云也懶得去管她們,索性偷偷拉了珠兒一下,兩人找了個每人的地方窩着去。御花園雖說不是很大,但各色假山石還真是不少,她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瑞親王慕容皓的時候,他就是縮在巨石後頭,愣是沒讓她發覺出來。
她突然愣了一下,不知怎麼會再此刻想起這麼個人來。也許。。。在自己的心裡,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即便他是個王爺,即便他們之間其實也沒能真正說上幾句話,即便每次遇到他她都會倒黴,她心裡卻明白,她還是極喜歡他給她得感覺。
詩云有些想笑,不錯,她喜歡他帶給她得感覺。永遠是懶懶的,這種懶和慕容旭特意裝出來的媚人的慵懶不同。他其實就是真的對一切事情沒有興趣,所以那份閒情逸致,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雖然有時候顯得極憂傷,讓她當時看着,也會跟着覺得難受,但她卻。。
。
這種感覺和對慕容旭,是完全不同的。瑞王爺某些地方,讓她很羨慕,因爲那仿若仙人般的姿態,她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有。而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睛,卻讓她覺得可惜。
所以她對他,更多的是一種嚮往美好事物的心態,而對慕容旭。。。
她忽然有些傻眼。是啊!對慕容旭。。。又究竟是什麼感覺呢?她突然找不出一個準確的詞,抑或是一句準確的話來形容。傻愣愣地瞪着個眼睛,剛剛還是很輕鬆的心情,愣是被她自己給攪了個一團亂。
對他。。。對他。。。想到他,她突然就慌了神!怎麼會這樣?!
今兒後來慕容旭雖沒再來過,但卻打發小郭子報了信,說是前頭朝臣們又鬧騰起來了,真是端午節也不放過人安生,皇后的那個舅公,根式一路跟着他到了上書房,後來竟然厚着臉皮子一路跟到了乾清宮,死氣白咧的跪在門口不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他知她肯定是煩死了。但她對然住在這後院,外臣自是不同,而這裡離乾清宮雖近,她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能隨便就去。所以只得讓小郭子回了他,說晚上宴席上再見。只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纔會來。。。
“主子。。。主子。。。主子!您發什麼呆啊!”這裡想的正入神呢,詩云突然聽到自己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差點把她嚇得直接跳起來。她轉過頭,卻見珠兒懷裡頭抱着寶寶,正一臉興奮加疑惑地盯着她。
“啊。。。”詩云過了好一會兒才晃過神來,“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什麼事兒?”
珠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撇撇嘴:“主子,奴婢都叫了您好幾聲兒啦~您肚子餓不餓?奴婢剛剛出來的時候偷偷帶了好些吃的,您要不要嚐嚐?看這樣子,也不知什麼時候大宴才能開始呢。到時候若等皇上來了,只怕也吃不出什麼來。。。”
詩云剛一聽這話,注意力馬上被吸引,她偷偷朝四周看了看,沒人注意這裡。塔恩此刻正窩在一大叢花叢後頭,掐魔免還當了一小塊太湖石。這會兒嬪妃們到處都是,倒也不覺得有多刻意。
“就知道你機靈的很,快快,拿些出來,幸好記着剛剛來之前先餵了寶寶,否則若是到時候在宴席上鬧起來,可不得要命麼?帶了什麼?啊啊,珠兒你太好了,是核桃酥啊。。。可惜沒水。。。”詩云剛剛沒什麼細想,還不覺得,此刻被她這麼一提,那餓意思、更是忍不住襲來。
其實她先前在自己屋裡頭已經用了些東西,不過因爲要留下時間來換衣服打扮,又想着要提前些來,所以才吃了兩口便停了她如今自己喂寶寶,吃了東西自然就多。稍微少了就總覺得肚子餓,餓到不行!
有兩次甚至人都已經睡到牀上了,結果還愣是把慕容旭給折騰起來。。。因爲她是在是餓到練肚子都響了。。。
拿起點心,深吸一口氣,真香!珠兒這丫頭就這麼點好,比起宮裡教出來的宮女,不知要靈活多少倍!詩云的嘴角忍不住的勾起笑。她是真沒料到,去了一趟蘇州府,竟還讓她真得了這麼個能人回來。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這麼巧!
她一口點心還未塞到嘴裡,一個熟悉的,但她此刻絕對不行聽到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喲?婉嬪姐姐來咱們端午宴,竟然還自己帶着點心來?怎麼就餓成這副樣子,難不成。。。是怕皇上沒東西給你吃?瞧瞧您這摸樣。。。”
剛剛還喜氣騰騰,一派和諧的御花園,瞬間安靜了下來。
詩云想將糕點塞進嘴裡的動作,就這麼僵在半空中。她眯着眼睛看向來人,一時有些想不通她怎麼會當衆說出這種話。將點心塞回給珠兒,詩云才慢慢站起身來,悠閒地拍了拍身上的點心屑。示意珠兒將寶寶抱到一邊兒去,她自己這才慢慢,一步一步走到了來人跟前。
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詩云微一挑眉,用幾乎和她剛剛差不多大小的聲音回道:“喲?飛雨妹妹也在?怎麼。。。臉上的傷可是好了?這兩日。。。你可睡的還算安穩吧?啊?”
她這話纔剛一說出口,飛雨瞬間變了臉。而周圍剛剛突然安靜下來的人羣中,則是驀地爆發出一陣鬨笑。此刻皇上並不在,皇后也不再,柳貴妃離她們很遠,自是根本沒人來管的。後宮本就是如此,平日裡根本沒什麼樂趣,此刻看人有人當衆吵嘴,還有不看熱鬧的麼?
詩云說這話,她自是不怕的。她當然不怕,因她從前在衆人的印象中,就愛跟人這麼當面吵。玉瑾和她兩個,一直鬧到皇上跟前的事兒,可是後宮人人皆知的,所有人都知道,這詩云就是個炸彈,你若惹上她,她少不得揪着你,吵到你想去撞牆才肯罷休!
但飛雨就不同了。詩云有些奇怪,她平日不是一直走柔弱路線的麼?怎麼今兒就突然找上門來.
...有些想不通,但此刻也來不及讓她去想,當 自然要當面罵回去。她的性格一向如此,所以。。。也就別怪她說話太狠了!
“你說什麼?!你。。。你。。。”飛雨氣急,一時間喘着粗氣,哪裡還是剛剛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分明連眼圈都漲紅了!
飛雨那日說看見幻覺的事,雖說當時只有貴人以上的在場,可後宮是什麼地方,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演化出驚濤駭浪的可怕場所,這麼多天,還有幾個是不知道的?只怕即使是那不問事的,都能從奴才嘴裡聽說個七八九!
所以聽詩云這麼問她,她們不由得便想起那日飛雨鬧出的烏龍頓時笑的更加的歡快起來。
她們笑的開心,雨飛的臉色自然就更加的難看。還沒等詩云下一句話再說出口,飛雨的臉已經黑了一半。她原本哆哆嗦嗦的。似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此刻再看詩云一樣,臉色卻突然又溫和了下課。
冷哼了一聲,斜着眼睛看向詩云,飛雨半晌才又咬牙切齒的笑了“本宮懶得跟你吵。。。你真還以爲你了不起?你以爲自己得寵了。。。就真的萬無一失了?本宮好心提醒你一句。。。”她突然壓低了嗓門。直貼近詩云的耳邊道:“人那,可別太瞧得起自己了。。。嘻嘻。。。”
她說着說着,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來。
竟真的笑出聲,若不是此刻人多,詩云都快有種錯覺,覺得他會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心中一凝,詩云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好的,他跑了挑釁自己,爲什麼?自己跟她並沒有太多的仇很,即便有,那也是她跟亦瑤的矛盾,和自己根本是沒關係的。那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當着這麼多人面跑來跟她開這個頭?
也許,她是看不慣自己得寵?但她不是傻子,根本沒有必要正面說出口,除非。。。除非。。。她做了什麼事,讓她覺得自己又這個資本,來跟她說這些有點沒的。也或者,是上次那所謂的幻覺事件,根本就沒有結果,她還受着控制,只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詩云還記得這個幻覺,當年玉瑾也是因爲這個幻覺死的,那時候玉瑾便也是如此,逮着個人就喜歡跟人家吵鬧,似是身體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那麼飛雨竟然也是嗎?詩云看着他婀娜的,沒有一點點虛弱模樣的背影,此刻真已經扭到恨不得閃了腰,遠遠的朝她自個的貼身侍女青兒那邊去了。
可若不是這樣。。。那麼又不對了!真要是有了幻覺,自然就是絕不受自己的控制,那麼她吵架的事兒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就要一直吵下去,吵不過,就應該會動手,甚至會發狂!可她卻沒有!她吵不下,卻沒有生氣,這又是爲什麼?
詩云突然有種感覺,感覺這一切好像極不真實,從哪日飛雨鬧事開始,整個後宮,就似乎被蒙了一層霧。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快看清事實了,但又被什麼給突然擋了去!
“主子,古怪的很,可卻不知究竟古怪在哪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詩云下意識的皺起眉來,卻忍不住苦笑一聲。進宮以來,第一次,她產生了一種不能控制的錯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她忘記了,可現在要想,卻偏偏沒有一點頭緒。
這種空虛的盲目感讓她很是難受。她這人,做事一向如此,那就是要極有把握。正因爲極有把握,所以在宮中這一年多以來。她從未被任何人害到過,也正因爲有把握,所以慕容旭纔敢光明正大的讓她一直留在乾清宮後頭的院子裡。
因就連他都是相信她的,他相信她可以很好的處理好這一切。能夠好好的保護自己。可是。。。真的能嗎?應該能的吧。。。她突然想到飛雨剛剛跟她說得那句話。。。真能萬物一失?。。。別太看得氣自己。。。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詩云臉色有些難看。倒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這該死的一句話,讓她把剛剛來參加大宴會節日的的好心情全給攪沒了!真是晦氣到家。。。
心頭一股莫名的煩躁根根襲來,她幾乎是本能的擡起頭往四周看去。遠遠的柳貴妃依舊在忙她自己的,這邊剛剛小小的騷動,根本沒引起她的注意,圍觀的人羣再次各自聊天兒去了,後宮依舊沒來,就連亦瑤,也只是擡起頭朝她這邊,對她笑了笑,而後又轉頭,跟周圍的人聊起天。
詩云一時腦子有些亂。卻聽外頭小太監拖着長音的喊聲遠遠傳來:“皇后娘娘駕到--”
她忍不住狠狠的,狠狠的,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