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酉時三刻,換做了是司竹空去給冬雪送晚飯。
冬雪正下了牀打開窗戶要看一眼外面,她手腳皆被鐵鏈拴在牀上四角, 那鐵鏈的長度只能夠讓她下牀去到牀對面的窗前的距離。
在牀上打坐運功大半天, 此刻她想下牀走一走, 冷不防聽到門從外面被推開的聲音。
她側眸看去, 正是穿着一身竹青色長衫的司竹空端着飯菜進來了。
冬雪目光冷淡地掃他一眼後, 便就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窗外。
天際西角,紅彤彤的, 一片火燒雲之景。
司竹空把飯菜放到牀前小案上,望着冬雪的背影輕喚了聲, “冬雪姑娘該吃飯了。”
精緻的飯菜做的是兩人份, 有他自己的一份。
冬雪望着窗外的天色, 很久很久都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理他。
司竹空便走到她身旁去問她如今感覺怎麼樣?然而冬雪在他到來時又兀自走了回去, 始終看都沒看他一眼。
空氣裡很安靜,只有因爲走起路來而牽動鐵鏈響動的聲音迴盪在屋裡。
司竹空不知爲何總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那樣的感覺漸漸讓他的情緒有了絲細微的變化。
他看她上了牀,自己勉力執起碗筷吃飯,不由苦笑了聲, 隨後默默地走回去坐到她對面。
“我來幫你吧。”他柔聲對她又說。
冬雪並不作理會, 只微微側着臉吃自己的飯。
司竹空便也不強求, 只給她往碗裡夾菜。
手臂擡起的那一刻, 寬鬆的長袖便往下掉了掉, 手腕上那細密的傷口便若隱若現,還有些紅痕沒有完全消掉。
他夾了一筷又一筷, 想把好吃的菜都夾給她吃,一來二去,冬雪想不看見那些紅痕傷口都難。
她忽然想起白露跟她說的話,眼神不自知怔了一下,不再只埋頭吃飯,忽然間放下了碗筷,一手抓起了司竹空的手腕並整個將他的袖子掀了起來。
冷白色的皮膚上佈滿細密的紅痕,那胳膊上面滿是一些細小的傷口,皆是匕首所劃,有深有淺,有已經癒合的,但因爲沒及時好好處理,還是留下了一道細如銀針般大小長短的紅痕紅印,還有正在結痂的,白皮結新肉,還有剛被劃破沒幾日,上面還殘留着一絲血印的……
冬雪也不知怎麼,好似什麼使然,她又掀起了他另一條胳膊看,那上面也是如此。
白露她說的是真的。冬雪看着司竹空胳膊上那些細小卻密佈的傷口,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一時竟沒立刻就鬆開司竹空。
被她剛剛猝不及防地一下抓住,司竹空根本來不及避開,索性就放任了她。
因爲她的舉動,他面上還微微笑了起來,就任她抓住自己的手腕掀起了他的袖子看,他笑着開口問:“冬雪姑娘這是何意?”
他出了聲,冬雪方纔回了神,她鬆開了他。
司竹空慢條斯理地將被掀起的袖子放下去,眼眸卻始終注視着冬雪,等不到她解釋,他自己便先開口,語調故意放慢,“這些被我自己一刀一刀劃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傷口一定嚇着你了吧。”
“這世上有一種花叫碧玉花,以其花瓣入藥,能解鳳火之毒。要想讓它快些開出花來唯有以足夠的人血來養育它。”
他不知道冬雪有沒有在聽,但他卻說的心中尤覺暢快和開心。
冬雪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不由多看了司竹空兩眼,心頭漸漸縈繞着一絲她此前從未有過的情緒。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很快,那樣的情緒和感受就消失了,留下的還是一片被自己冰封起來的茫茫白冰雪。
司竹空注意到她的眼神,也不管她心中作何想,只又自言自語一般地道:“你不用擔心我,這些傷口很快就會好的。”
說的好像冬雪很擔心他似的。
他笑如春風拂面,之前的失落感有些許散開了些。
冬雪往後坐了坐,不再看他,然而司竹空卻緊跟着上前了一步,摸了下那拴着她的鐵鏈,一臉慚愧地道:“真是抱歉啊冬雪姑娘,想你身上鳳火之毒解除醒來,功力恢復一定會着急要走,可我卻想留你在這多住幾日,我們彼此好有更深的瞭解,不得已纔出此下策給你戴上鐵鎖鐐銬,這幾日讓你受苦了。”
說着,他從腰間取出一團團柔軟的棉花來,將那棉花輕輕往冬雪的手腕與鐵鎖鐐銬間空出來的地方墊去。
他一邊給她塞棉花一邊緩緩地道:“這樣你的手就不會被這冰涼堅/硬的鎖銬硌着了。”
冬雪掙了掙,並不想讓她給她塞什麼棉花,司竹空卻加重了力道攥緊了她的手,一開口聲音卻是輕而柔,“別動,掙的厲害了會傷到你自己的。”
“我可不想讓你再受傷了。”他一字一句地說,擡眸深深地望着她,那眼神柔得像一灘化不開的雲霧。
迷離而幽深。
看似情深卻又透着一絲危險。
給她手腕上塞好了棉花,他又轉頭要去給她腳腕上也墊上一層柔軟。
冬雪反應迅速及時將自己的腳收了起來不讓他碰。
司竹空失笑,濃睫微垂向下,臉上何其無辜,“我只是想給你墊上一層棉花讓你覺得舒服柔軟些,又不會對你做些其他什麼事,你何必如此抗拒我?”
他嘴上雖然那樣溫柔款款地說着,人卻是上前動手要將她的玉足託過來,冬雪便伸腳用力蹬了他一下。
那一腳正好蹬在司竹空胸口上,將他胸前的衣襟都蹬開了些,漂亮卻有些瘦削的鎖骨便露了出來。
“咳咳咳……”司竹空被她蹬得捂着胸口咳了起來。
被她蹬了,他也不惱不怒,俊美溫雅的面容上依舊掛着溫柔的笑意。
最後他終是放棄了,不強人所難一次,“既然你不願,那就罷了,我把棉花放在這,你若想用,也可自己動手。”
他望冬雪一眼,然後慢悠悠在她面前開始整理好被她蹬的散亂了的衣襟,然後下牀,準備要走,卻又回頭,“對了,我差點忘了正事……”他閒話家常一般向冬雪問道:“不知冬雪可知道龍淵密鑰在何處?”
這一次,他親切地喚她冬雪,少了姑娘兩字,問的也是甚是直接。
冬雪闔眸,無視他的存在。
她越那般對他不理不睬,他心中就越像被什麼東西激起了一股無名鬥志,於是他故意傾身靠近了她些,溫熱的氣息就輕輕吐在她耳畔,帶着絲醉人的清香。
“是不是在你的身上?”他猜測着,笑聲清淺而愉悅。
冬雪冷冷一揮手。
空氣中陡然傳來清脆的一聲響。
“啪!”
司竹空的半張臉被那一掌扇得通紅。
他捂着那半張有些生疼的臉,嘴角邊的笑意卻更甚,那笑在此刻看起來竟有一點斯文敗類的況味,頓了頓,他身子終是往後退了些離她遠一點,又含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他一邊揉着臉,一邊直起身來,望着牀上的人,“天色晚了,今日你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和你身上的……龍淵密鑰。”
“你今日不把它交出來,沒關係,總有一日我會從你身上拿到它的。”
說完,他便沒再逗留出了這間屋去,又從外面將門給鎖上。
適時白露正好將早前司竹空交代的事吩咐了下去,正要來看冬雪,就與司竹空迎面遇見了。
走廊裡幾步一盞星燈,即便在黑夜也明亮得很。
白露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司竹空那通紅的半張臉,上面還有幾道血紅的手印,她忙關心詢問:“公子,你的臉……”
司竹空笑了笑,“沒事,不過被她扇了一巴掌而已。”他心裡竟還隱隱有絲高興。
“對了我正要去找你。”司竹空又道。
“公子有何吩咐?”
司竹空溫聲道:“你派人去一趟月城的月陰司問她們教司要些蠱來。”
白露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公子是要對冬雪姑娘下蠱嗎?”
司竹空回眸看了一眼屋裡,喃喃低語,“我怎麼捨得對她下蠱呢?要它另有用處,你照辦就是了。”
白露道了聲是,便就先行退下了。
而司竹空卻又獨自一人坐在冬雪屋前走廊的扶欄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屋裡,很久過後,見屋裡熄了燈,他才離開。
而冬雪熄燈之後卻並沒有即刻睡去,司竹空走的時候她是知道的,她下了牀,站在窗邊望着那在夜風中漸行漸遠的單薄又孤寂的身影,忽然回想起他適才在這屋裡對她的所作所爲,神情有一絲恍惚,他彷彿已經不是她在平沙之上認識的那個司竹空了。
是啊,現在的司竹空纔是他原本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