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的歷史,從武帝司馬炎稱帝到恭帝司馬德文被廢,歷經一百五十五年,期間有十五人坐過皇帝寶座。若要從這十五人中找一個知名度較大的,或許晉惠帝司馬衷會幸運中獎。
司馬衷是司馬炎之子,也是晉朝的第二任帝,他之所以獲得讓人印象深刻,並不是因爲他做出了超出其他皇帝的成就,而是因爲他的弱智。
司馬衷是司馬炎的次子,是一個天生弱智,但司馬炎的長子死得早,所以他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皇位接班人。
直到司馬炎駕崩後,司馬衷就水到渠成地做了皇帝,但他僅僅是朝堂上的吉祥物罷了;他依舊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可以說是“弱智少年歡樂多”。
可笑的是,如此弱智的皇帝怎麼會獲得“惠”的諡號呢?難道史官們都是高級黑?
司馬衷曾在華林園中游玩,他聽到園裡青蛙叫得有趣,便問左右道,“這些東西叫得真好聽,它們是官家的?還是私家的?”
左右面面相覷,好一會纔有人靈機一動,答道,“在官地裡叫的就是官家的,在私地裡叫的就是私家的。”
司馬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如果是官家的,別忘了發一份糧餉。”
隨從們聽了,都是哭笑不得,只得點頭應承。
後來,天下大亂,有大臣報告說地方上有很多黎民被餓死了。
司馬衷聽說後,吃驚地睜大眼睛,問,“什麼叫餓死呢?”
有人答,“人要是很長時間沒有東西吃,就會餓死。如今連年遭災,百姓們沒有糧食,自然會餓死了。”
司馬衷不解地問,“他們沒糧食吃,何不食肉糜?”
這就是“何不食肉糜”典故的由來。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司馬衷這樣的人得以竊居高位,又怎能讓有野心的臣子不蠢蠢欲動呢?
司馬衷的皇后名爲賈南風,她的父親賈充是最早追隨司馬氏造反的人之一,而“韓壽偷香”的典故就發生在她妹妹身上。
賈南風是一個異常暴虐的狠角色,她爲了掌權而鬥跨了皇太后楊氏的家族,又與諸王互相利用,殺害了皇太子司馬遹。
趙王司馬倫藉此將賈南風殺了,並將司馬衷廢掉,但司馬倫的所爲卻引起了諸王不滿,幾輪大惡鬥之後,司馬衷廢而重立。——這段歷史就是有名的“八王之亂”。
當初司馬倫篡位時,曾派意陽王司馬威從司馬衷手中搶奪玉璽,還讓後者因此受傷;等到司馬倫被平定後,司馬衷想起此事,便生氣地說,“阿皮(司馬威的小名)捩吾指,奪吾璽綬,不可不殺!”
晉軍在蕩陰戰敗時,司馬衷身中三箭,百官及侍衛人員都紛紛潰逃,只有嵇紹莊重地端正冠帶,挺身保衛天子。
司馬穎的軍士將嵇紹按在馬車前的直木上,司馬衷大呼,“這是忠臣,不要殺他!”
殺紅了眼的士卒,除了奉命不得殺害皇帝外,仍將嵇紹殺死,他的血濺到了司馬衷的衣服上。
等到戰事平息,侍從要浣洗司馬衷的衣服,他卻說,“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這就是文天祥的《正氣歌》中“爲嵇侍中血”的典故。
由此可見,司馬衷雖天生弱智,但也並非沒有是非觀念的,他至少還能問青蛙是公家還是私家的,這證明他的知識產權意識很明確;他至少還能分得清什麼司馬威是壞人,而嵇紹是好人。
相比於司馬衷這個晉朝最知名的“白癡”皇帝,如今的皇帝司馬德宗,簡直是弱爆了!
司馬衷至少還知道吃肉糜可以填飽肚子,司馬德宗卻連冷和熱都分辨不出,至於喝水、吃飯、洗澡、睡覺等等種種生活技能,他一樣都不會。
司馬道子這樣的皇帝自是無比放心的,所以在他登基的第三天,就理所當然地將自己升任爲太傅、揚州牧,賜黃鉞。
著名的牆頭草王國寶同志果斷見風使舵,再次投向司馬道子;後者則完全忘了當日的“一刀兩斷”,竟投破天荒地給他兼了一個重要職務——後將軍。
後將軍的職務相當於禁軍系統中的第二等,其上面還有一個領軍將軍王雅,司馬道子安排王國寶當後將軍,就是爲了架空上面的王雅。
江左朝中的政治權利,大致可以分爲民事權和兵權。
民事權是包括行政、立法、司法、監察、財政權等一系列權力;兵權則包括領兵、徵兵、調兵權及物資徵調權等一系列權力。
民事權一般歸屬於相權,兵權卻掌握在國家領袖手中,這和後世一樣,國家主席必是軍委主席。
東晉的國家武裝力量主要分爲兩種,一是駐守都督區軍,也就是駐防的各大軍區和重鎮的護軍;二是禁軍,即皇城禁衛軍和京城守軍。
東晉全國可分爲八個都督區,即揚州、荊州、江州、徐兗、豫州、交廣、益寧雍樑、會稽區;其中戰鬥力最強的是王恭掌握的擁有七萬人數的北府軍,其次是殷中堪都督的三萬荊州軍,還有庾楷都督的一萬豫州軍,其餘各鎮不過幾千人而已。
王恭和殷中堪是司馬曜的心腹,他們此時掌握的地方武裝力量,明顯是優於司馬道子的。
禁軍的力量,卻幾乎全部掌握在司馬道子手中。
東晉初立時,禁軍的數量只有三萬餘人,隨着司馬曜帝權的強大,京城的禁衛人數達到了五萬人。
司馬曜親近的大臣王恭和殷仲堪都在地方,已升爲領軍將軍的智囊王雅卻是獨木難支。
因爲司馬曜死得太突然,王雅未被顧命,所以此時也只是謹慎沉默而已,無論什麼事都是一言不發。
王雅出自東海王氏,是三國時曹魏司徒王朗玄孫、衛將軍王肅曾孫、後將軍王隆之孫、大鴻臚王景之子。
他喜歡接近下人、敬慎奉公,司馬曜因此給了他很高的禮遇。
司馬曜擔心百年後皇室會傾覆危亡,就選了當時有名望的人擔任屏藩之臣,將要提拔王恭、殷仲堪等人時,先去諮詢王雅。
王雅道,“王恭風度簡傲高貴,神情方正嚴肅,已居有外戚的貴重,承當着親賢的寄託,然而他稟性嚴峻狹隘。不能容人,有自以爲是的操行,沒有守節的心志。殷仲堪雖然在小事上很謹慎,以文辭義理著稱,也沒有大器量,而且才幹和謀略不足。現在天下無事,他們足可以完成職守,如果國家有什麼變動,他們必定成爲禍亂的起因。”
王恭,出身太原王氏,是老好人王蘊之子,皇后王法慧的兄長。
王恭是有名的美男子,時人稱他“濯濯如春月柳”,雖志大才疏,但“少有美譽,清操過人。”
殷仲堪是故吏部尚書殷融的孫子,清談家殷浩的堂侄,他學問出衆,著有文集十二卷,清廉儉樸,以道德文章知名。
司馬曜認爲他們是有名望的傑出人物,以爲王雅是嫉妒他們,所以就沒聽他的意見。
司馬曜駕崩後,王恭從京口趕到京城,參加了他的葬禮。
進京之前,有人勸王恭乘機率軍誅殺王國寶;但他認爲司馬曜的死太突然,且沒有太大把握做成此事,又不敢獨自承擔造反的罪名,所以猶豫不決。
此時王珣來訪,他也認爲王國寶罪惡未彰,覺得應該等到所有人都討厭他時才順應人心誅殺他,只有這樣才能贏得大義之名。
聽了王珣的勸告,王恭笑着說,“你現在越來越像胡廣了。”
王珣搖搖頭,“王陵因在惠帝面前爭執,陳平經常在一旁謹慎小心,沉默不語,你只看結果如何罷了。”
胡廣,字伯始,是東漢時的名臣。他博學多聞,史稱“學究五經,古今術藝畢覽之”。
胡廣與黃瓊一柔一剛反對樑冀專權的行爲,但他性格圓滑、柔媚宦官,歷事安、順、衝、質、桓、靈六朝,爲官三十餘年,史稱“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
京師爲其作諺語,“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
胡廣,正是中庸的代名詞。
王恭本來就沒下定決心殺王國寶,卻諷刺王珣是“胡廣”,可見他的虛僞;王珣本來就很膽小,卻以陳平自比,可見其自大。
另一邊,王緒也勸王國寶乘王恭入朝的機會,將其暗殺,但也沒有得到允許。
雙方的形勢,與慕容垂入鄴城時何其相似?那時候苻丕和慕容垂的手下也都勸他們先動手,可他們也都是顧及“大義”之名。
中樞與兩藩的矛盾,達到一觸即發的地步。
王恭返回京口前,旁敲側擊地對司馬道子道,“當今主上闇弱,執政的責任就更加重大,這是連伊尹、周公這樣的大才都不易做好的事。希望會稽王好自爲知,多采納忠言,疏遠奸佞小人!”
司馬道子已掌握了京師,但是從全局說來,上下游的強藩尚未處置,他的劣勢還未真正扭轉過來。
王恭回京口後,王國寶、王緒等人都向司馬道子指出,應該設法削去王恭、殷仲堪的兵權。沒等他們制定出削藩的實施方案,王恭就開始繕甲勒兵、表請北伐了。
司馬道子自然知道他的醉翁之意,知道他是要嚴陣以窺中樞之隙,便以夏天出兵妨礙農時爲由,拒絕了王恭的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