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擺好時,已日落西山。
一張十尺長的方桌,隔斷了兩人,一人六色子,玩的是最簡單的猜大小。也就是搖骰然後猜骰盅中色子的大小數目,十五點爲半數,過半則大,未過半則小。
這個遊戲異常簡單,而兩人增加了難度,猜大小的同時要猜出對方盅中的點數。
搖晃過後,色子在骰盅中旋轉,一時間所有的人眼睛都盯向桌邊的兩人。
待安定時,兩人面色平靜,竟看不出絲毫異樣。
“大,還是小?”滾滾盯向桌邊的馬匯,滿面笑意。
馬匯道,“大。六個六。你呢?”
沉吟半天,滾滾道,“大。六個六,一個一。”
此話一出,兩人表情瞬間變成兩個極端。
“開盅!”桌邊的裁決師雙手一揮,宣佈結果。
兩人身側的下手正準備將盅盒拿開,馬匯突然一手按住,輕言道,“我輸了。”
衆人皆譁然。
唯有滾滾笑道,“馬總管承讓。”
“我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這世界終究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感慨完畢,馬匯側手道,“公子,裡面請。”
滾滾也不謙讓,徑直走向密屋。
兩人走後,衆人圍在桌前,好事者將兩個盅命打開。只見馬匯的盅盒內正是六個六,一個一,而另一盅盒卻是空空如也。
望着兩隻盅盒,衆人皆面面相覷,一腦子疑問。真是解開一個謎團,又來一個謎團。
由於此賭局的神秘,由此之後好事者便傳於江湖之上,越傳越神秘,竟成爲一個無人能解的謎。
待多年後,滾滾本人聽到這件事的不知道多少個版本後,竟不由感嘆人云亦云原與事實真相如此相背。
十五的月亮,圓而亮,猶如玉盤懸掛在天上。
滾滾走在食小城城外的竹林間,心情難以平復。這一賭,竟成爲馬匯人生中唯一的敗局,也成爲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賭局。兩天之內,滾滾眼睜睜看着兩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同一種弓箭同一種死法,同樣的無能爲力。這種感覺,令他着實不舒服。
握着手中的玉佩,滾滾只覺得內心一片空曠。死亡似乎是馬匯預料之中的事,他始終沒有吐出韓離的下落,只來得及在他手中寫下一字。
水。
呵,水。世間如此之大,水源如此之多,他該去哪裡尋找。而所謂的水,代表的意義真的就是簡單的水嗎?滾滾想不通。
嘀嗒。嘀嗒。嘀嗒。
陰暗潮溼的密室,冰涼的水由壁頂一滴一滴墜落,砸在被綁在十字架上的人臉上。水順着臉龐流下,那人伸出舌頭含入口中,貪婪的模樣似乎是餓了許久。
雜亂如草的頭髮掩住了容顏,衣如破舊滿是血痕,應是受盡了血肉折磨。
餓,已經三天三夜沒吃任何東西了。累,精力一點點流失。困,失血過多的後遺症。冷,死亡似乎就在面前,伸手便觸得到。
密室的門轟然響起,緩緩上升,驚得那人慌忙擡起頭。
那曾是多麼精緻的一張面容,而此刻早已失去活力,滿臉刀痕。
“喲,看不出來,如此脆弱的人兒經過各種殘忍的刑罰後還能活到現在。果真是擁有洛水之魂魄的庇護啊!”門外走進一人,確切的說是個嬌豔似火的美人,面容如火身材如火發如火。
握緊捆在十字架上的雙手,目光憎恨的望向說話之人。
美人上前,撫過那人未愈傷口的臉,媚笑道,“恨不得殺了我?也是,你也就還能用眼睛瞪瞪我,泄泄憤。嘖嘖,可憐如此美人,竟變得又啞又醜。哈哈,真是好生快意,我蠶娘就愛折磨你這種堅強不折的女人。韓離,你以爲落到我手中,你還有活的份嗎?”
原來,架上之人竟是失蹤良久的韓離。此刻,她已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幾天幾夜沒完沒了的折磨讓她吃夠了苦頭。她冷笑一下,衝着志得意滿的蠶娘吐了口血痰,正中臉頰。
擦去臉上髒物,蠶娘憤怒的扣住韓離的下巴,眼神兇惡,“若不是留你有用,我早就殺了你了。哼,不過現在我到覺得殺了你真是太便宜你了。不如,我教你玩個遊戲吧!”說罷,從手中托出一物,湊到韓離面前。
此物一出,暗室頓時流光溢彩,令人恍若處於夢境。
本是美好之物,在韓離眼中卻像是一條吞人的血蟒,正張着血盆大口準備吞噬她,讓她由內而外的感到寒冷與恐懼。
“怎麼,害怕了?忍不住全身發抖了?寶貝,這纔是剛剛開始,好戲還沒開場呢!”蠶娘說完,手中一動,暗室再次迴歸原樣,而她手中之物已消失無蹤。
走出密室,蠶娘陰狠的表情在看到那抹藍色身影時立刻收斂,變得善良而甜美。她走到那人身邊,小鳥依人的挽住他的胳膊。
“都處理好了?”齊洛空並未看向她,只簡簡單單問一句。
蠶娘擡頭癡迷的望向他,點頭道,“嗯。再過不久,她就會成爲我們取勝的最大籌碼。”
“這一次,我要踏平皇宮,以報當年之仇。”齊洛空猖狂的仰天長笑,似乎勝權在握。
蠶娘堅定的附和道,“主人,放心吧!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坐上皇位之時。”
“蠶娘,我齊洛空不會虧待你。待我登基後,便立你爲傾城皇后,自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要讓你享受世間一切榮華富貴,再不受任何人的欺凌侮辱。”此時此刻,齊洛空纔回頭望向她在的方向,全白的眼球讓人駭然且心痛。這一世,他竟是個瞎子。
蠶娘對他的話不可置否,低頭不語。心中暗念,我不願傾權天下,我只願守在你身邊,無時無刻不看到你的身影與笑容。
這便夠了。
蠶娘依舊記得三百年前那場大亂,隱形谷受到重創谷內事物亂如蜂窩,而她那時還只是一隻花蜘蛛,因好奇外面的世界便趁亂跑入凡塵。
天寒地凍,她所見的人間便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就如同坐落於隱形谷北面的寒崖般令人無趣。
那時,她並不知道塵世間有一種人叫捉妖師,也並不知捉妖師的法力與道行深淺不一。
一日,她正在樹間盤繞吐絲,準備搭好臺子看山間風景。絲盤剛勾好架,林間就來了一位身着八卦道袍的男子,不明分說的衝着她揮舞手中長劍。
在還未弄清狀況時,她的背部已被劃破了幾道口子,傳來鑽心的痛。顧不得其它,保命要緊。她在林間泥土僵硬的路上到處逃竄,只爲躲過道士的長劍。
“道長請住手!莫要傷害生靈,造成不必要的死亡。”
在她快要絕望之時,耳邊傳來一句好聽的聲音,她躲在樹幹上偷偷觀望。
那是一位揹着竹簍的書生,皮膚白皙,文文弱弱。
就是這樣看似弱不經風的書生制止了道士的行爲,救下了她。
道士常年離羣索居,自然理論不過讀書萬卷的文弱書生,甩下一句孽緣轉身走人。
文弱書生回身望向她所在的樹幹,溫柔一笑。
那一笑,牽起了她的心,扯動了她的魂,讓她永生永世難以忘記。
她討好的將自己倒懸於梅花枝上,做了從前她最鄙夷的事,只爲書生多望她幾眼。
她從未想過,她的這一舉動竟引起了書生的極大喜悅,目光炯炯。
書生席地而坐,翻開竹簍,取出畫紙,爲她臨摹。
時間像水珠一點一滴砸在她身上,書生畫得正歡,她一點不敢動身,只怕掃了他的興致。
等書生畫好收卷,她只覺得天眩地轉,體力不支,直直摔在地上。
再醒來時,她已回到隱形谷,趴在書桌上。
桌前之人俯視而望,面無表情僅有一雙紫眸在不斷閃動,眸子裡映出她醜陋的模樣。
“蠶娘,你私自出谷犯了禁忌,念你只是初犯又未曾犯下大錯,本宮罰你去寒崖面壁思過三百年。你可知錯?”
知說話之人是隱形谷谷主,她並未多加狡辯,低頭接受責罰。
呆在四季酷冬的寒崖裡,她大多數時間都在想書生的溫柔一笑,那張清秀的臉如夢如幻般一直存留於她的腦海中。
兩百年後,熬不住相思之苦,她以身犯險來到漫瀑前尋求書生在人間的身影。
終於,她在漫瀑中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然而站在漫瀑前,她呆若木雞,恨不得將眼睛剜出來。
畫面中,他一身血衣,面目猙獰,仰天長嘯,完全不似初見時清秀純良的模樣。原來,他已輪迴,不再是面無一用的文弱書生。這一世他貴爲皇子卻與帝位無緣,慘死於兄弟之手。他恨,他怨,他發誓若有來生,定要奪其子孫帝位取其子孫首級……
那句誓言是他存留於世的話語,也是她記憶最深的話語。
她要幫他,哪怕再在寒崖受罰千年,她也要幫他。
隱形谷谷主的能力之強無人能及,她偷跑去漫瀑的事當晚便被谷主得知,她因憤慨而充血的紅色眼珠着實令谷主頗爲不悅。
“本罰你在寒崖呆三百年,這次你又私自去漫瀑觀望人間,凡心不了必釀大錯。今日我便廢了你的修行,望你好自爲之。”
任她如何苦苦哀求,谷主毫無反應。廢了修行,就如同打入十八層地獄,生不如死。
在寒崖的每時每刻都受着寒氣侵入,時常莫名昏死過去,可一想到書生的笑與恨,她便強迫自己活下去。
而如今,她終於如償所願,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不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