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尤莉望着眼前盪漾着血紅顏色的“花魂之谷”,在心痛部下死亡的同時也對敵人的行事手法感到駭然和不解,“具有如此強大破壞力的風暴,除了大自然以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用最強的風系禁斷魔法‘風渦裂漩’達到與之相同的威力……難道‘那個人’就在‘火焰空間’中嗎?”
“這絕對不可能,他們中要是有人界三大高手中的‘日之魔導士’高爾·多維爾坐鎮,根本犯不着在我們面前逃跑演戲,他一個人就足夠解決五十萬最強的人類戰士。”望着因爲被粉碎的屍骸而抹上一層血紅的山谷,朱利安覺得自己的心在流血,“我認爲,他們在洞穴之中安放了某些容易產生巨大爆炸威力的東西,然後在他們到達山頂的時候點燃它們,所製造的強大爆炸氣浪在狹窄洞穴不停迴旋加速,在衝出洞口的時候就形成了這場把我們全部摧毀的暴風。”
“……‘火焰空間’有收集這種易燃易爆物品的時間嗎?”尤莉的疑惑有增無減,“這一段時間他們一直都處於我們的監視之下,應該沒有這樣的準備時間,而且這片地帶都由無人的荒野和密林組成,就算他們想收集這些……”
“你想的應該沒錯,他們沒有這樣的時間,那答案也呼之欲出了。”朱利安深深地嘆氣,“我們低估他們了——除了不可能想到這種主意的瑪麗嘉,也許是倪劍,也許是米伯特,在之前就預想到了被強大敵人追殺的可能,並在我們所不知道的時間內設置了這樣的陷阱,而我們則非常不幸地成爲了他們的實驗品。”
“好毒辣的手段,好絕情的主意!”尤莉恨恨地說道,“絕不能饒恕他們……我們一定要以牙還牙,把今天的恥辱百倍奉還回去。朱利安大人,你說對嗎?”
“對?哪裡對了?”朱利安無奈地苦笑,“你想得太多了,尤莉。他們並沒有錯——從一開始,這就是我們與他們之間鬥智鬥勇的戰爭,作爲敵人所想的自然是如何把對方置於死地,在這點上我們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可是他們也太過分了!居然用這樣狡詐的手段……”
“在戰場上任何手段都是正確的,只要能勝利,或者是活下來!”朱利安的冷喝打斷了尤莉的話,“聽我的,尤莉,不要對他們抱有任何的怨恨,因爲他們也只是爲了活下來而已。站在公正的立場上想一想,換了不是身爲追殺者的你,而是以一個外人的眼光來看待這次戰鬥,你會怎麼想?……從第一次和他們發生衝突到現在,始終處於優勢地位、對他們進行着無情追殺的人是我們,不問情由不依不饒地就對他們痛下殺手的人也是我們,而換一個方面說,無論從戰鬥動機到最終戰鬥目的,我們的理由比起他們求生存的原因更是沒有什可比較性。”
“可是……可是他們殺了我們這麼多人,難道我們就應該對他們置之不理嗎?”尤莉急道。
“那要看有沒有對他們繼續關注的價值。”朱利安輕輕說道,“我們對他們下手,也只是爲了‘慈悲女神之淚’,而現在他們已經突出重圍就意味着我們的計劃徹底失敗了——再集結人手所需要的往返時間,已足夠讓他們把東西送到目的地了,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通知‘那些人’讓他們自己想辦法了,畢竟目的地所在的加努塞比特不是我的勢力範圍。”
“就算東西搶奪失敗,但這些將士的血就白流了嗎?”尤莉很不服氣地說道,“兩萬多人的性命啊!死了這麼多人,您要怎麼向軍務大臣閣下解釋這麼驚人的傷亡呢?朱利安·德爾特大人?”
如果“火焰空間”的人有幸還能留在這裡聽到尤莉對朱利安的全稱,想必除了修伊之外的所有人都要馬上把嘴巴擴容到有生以來的最大限界。
朱利安·德爾特,駐守華斯特帝國對魔界三分之一邊境地帶的西方軍團指揮官,下轄十四個軍團超過一千五百萬的最精銳作戰部隊,與另外四名同樣駐守在邊境地帶的同級別指揮官被三界中的人合稱爲“華斯特五刃”。而有着“寒冰之刃”稱號的他在五個指揮官中被公認爲作戰方法最富有隱蔽性和欺騙性,同時他也最善於把戰場形式按照自己的意願切換成以衆凌寡的態勢,也就是說,不管在什麼樣的前提下作戰,和他戰鬥的敵人最終都會發現自己在與佔着絕對數量質量優勢的對手作戰,而且更古怪的是在這之前他的兵力很有可能反而弱於己方。
而就是這樣的人,也敗在了修伊的一個陷阱之下,由此就可以聯想到修伊有多可怕。就算這僅僅是一個陷阱,是依據對科學現象和技術知識的差異進行的小計謀,但是能把這種優勢發揮到如此地步,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事實上,恐怕也只有修伊能做到這一點。
“要解釋並不難,只要在魔界軍的入侵時刻加上一些傷亡數字就能填補過去了。”朱利安疲倦地搖了搖頭,“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魔界軍總要對整片邊境地帶發動規模不等的入侵戰,雖然近五十年以來規模明顯小了很多,但還是每年都來,而且造成的傷亡都是以數十萬計,光光分攤在我們頭上的平均每年就有近十萬人,要做點手腳並不是什麼麻煩事。”
“那就是此事到此爲止的意思嗎?”尤莉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朱利安,“您不是平日最愛護士兵的嗎?今天您爲什麼不爲死去的人想想,立下爲他們復仇的決心呢?”
“復仇?”朱利安苦澀地笑了,“我是愛護我的部下,但爲了不必要的仇恨去恨不應該恨的人,這就是他們所期望的嗎?對方在設計這個陷阱的時候,有必要爲掉進陷阱中的人着想嗎?而且這次事件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我們不都應該和‘火焰空間’沒有任何瓜葛嗎?爲了不必要的憤怒,招惹上能設計出這種陷阱的敵人,你認爲是明智的選擇嗎?”
“您害怕了?”尤莉非常驚訝地問道,“我有沒有聽錯?在魔界軍的千軍萬馬之前毫不動容的朱利安大人,竟然在剛纔說出不願意和一個小小的傭兵團爲敵的喪氣話?”
“你沒聽錯,我是這麼說的。”朱利安淡淡地笑了,“和魔界軍爲敵我毫不動容,那是因爲我們的戰鬥是不管付出多少犧牲都只是爲了保家衛國,是值得付出代價的。而基於同樣的理由,我們沒有任何和‘火焰空間’爲敵的必要,因爲這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你想想,就算我們把他們全部消滅了,對我們而言有什麼好處呢?我們能從中體驗到勝利和成功的喜悅嗎?當然是沒有吧,除了復仇之後的空虛和失落外,我們什麼都得不到,甚至還要爲此付出更多優秀部下的生命……只要這麼思考一下,你就會明白我的心情了。”
“……雖然我還是不情願,但如果按照您所說的思路去追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未來的發展,我不得不承認您是正確的。”尤莉神色黯然地說道,“只是我覺得這兩萬八千多名兄弟死得太……”
“他們是由於我個人的意願和想法而死的,所以該因此下地獄的人是我。”朱利安的語氣比尤莉想像中要淡漠得多,“等我到那個世界去的時候,我會親自向他們賠罪的,所以我們現在該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以活下來的身份祭奠懷念他們。就這樣,這不僅僅是作爲生者應該盡的義務,也是爲死者的身後事所負的責任。”
※ ※ ※
“如何?這種在風中享受風馳電掣快感的體驗不錯吧?”修伊的笑容在此刻顯得特別燦爛,“我曾經說過,不依靠翅膀在空中飛翔也是一種很特別的感受,你覺得呢?”
“是很不錯,在依依白雲之間盡情徜徉,感受着微風掠過身旁的每一絲震顫,與飛鳥比肩的感覺的確是我以前從未認真去體會的,我想這會成爲我一生也難忘的回憶吧。”蕾娜斯先是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而後就神色一黯,“不過,你就沒想過降落的時候變成這樣很煞風景嗎?”
“啊……嘿嘿!嘿嘿!”修伊乾笑着擺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傻樣,“我覺得不會呀……你不覺得,在高人一等的位置看夕陽落山的風景,其中的詩情畫意別有風味嗎?”
“那麼這類高人一等的位置,就以現在的情形最理想嗎?”蕾娜斯不由得嘆氣道,“我好像覺得,以這種狼狽的姿勢掛在樹梢上欣賞美麗的風景,實在是一件很讓人感到鬱悶的事情。”
事實也是如此。
茂密的樹林中,折射着落日光芒的無數樹葉之間,三個帶着獸皮花紋的滑翔翼七零八落地掛在三株高聳雲霄的參天大樹上,而被困在滑翔翼之中的修伊、蕾娜斯和米伯特則很無奈地面面相覷。
這就是目前的狀況,兩名初學者與這項運動的發明者一起“享受”着由於降落姿勢不規範所帶來的特別待遇,而成功降落的四個人中除了還在昏迷的瑪麗嘉外,要算翼人族的某人最悠閒。
“起飛八十分,降落卻只有三十分。”倪劍嘲笑着被樹枝和滑翔翼夾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修伊,“難道這也是你第一次操縱這個東西嗎?”
“說得沒錯,以往只是收集老酒鬼和虛空起飛降落的數據而已,今天是第一次實踐。”修伊麪不改色的回答讓剛纔還以爲難得看見他出醜的翼人當即腳底一滑,直挺挺地從站立的樹梢上落到了正下方的空地上,以標準的面朝地姿勢來了個狗啃泥。
“第一次實踐就用到這種千鈞一髮的狀況中?”滿面灰土的倪劍一爬起來就叫道,“你是瘋子還是傻瓜?萬一數據和實際掌握的情況不同怎麼辦?像剛纔那樣的情形,只要有一點差錯你就會把命送掉,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失敗會有什麼結果嗎?”
“想過,但我也沒想到麻煩會來得這麼快,連練習的時間都沒有就得趕鴨子上架,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修伊坦然答道,“而且我鼓勵你去嘗試做可能做不到的事,總不能我自己不做表率榜樣吧?”
“這算什麼回答?”和修伊處境相似、只是夾住的姿勢稍微好看一些的蕾娜斯哭笑不得地說道,“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種理由就夠了嗎?”
“對某個愛惡整的魔族來說,拿性命開玩笑也不是第一次了。”和虛空成功降落到空地中央的老酒鬼三下五除二爬上了蕾娜斯所掛住的樹枝,身手的靈活程度完全和外表年齡成反比,“記得在魔界他進行化學實驗時,光是因爲混合物不對而產生的大小爆炸就平均每三天一次,在魔界最不吸取玩命教訓的人只有他一個。”
“而且還不接受勸告一意孤行,這就是殿下最讓我頭疼的問題之一。”虛空也爬上了修伊被掛住的樹冠部分,一邊拔出騎士劍劃開繁茂的枝葉一邊苦嘆道,“不過如果不是殿下的這個性格特點,相信今天的修伊殿下絕對不會有這樣的頭腦吧。”
“偏執者不是瘋子,就是天才,又或者兩者兼備,不存在這三種可能之外的結果。”修伊感到夾住自己肢體的樹枝出現了少許鬆動,略微搖擺了一下就從中掙脫出來,修長的身影隨之飄然落在了地面上,“在我看來,瘋子正因爲思路不同於常人,纔會產生出與衆不同的想法和設計,所以這句話很有道理。”
“不清醒的真瘋子還好,至少他們在妄想實施的時候缺乏有條理性的行動,所以像你這樣的半瘋子最可怕。”倪劍咕噥道,“實現胡思亂想的頭腦和手段都有,而且又懂得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簡直是一架活動的麻煩製造機。”
“我是個帶來麻煩的人,這我也承認,但哪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沒帶着麻煩在世界上生存的?”修伊笑眯眯地說道,“首先是金錢,大多數人糾纏一生的煩惱都源於它,無論是太少或是太多都有麻煩。其次是愛情,沒有感情煩惱的人我似乎還沒聽說過。最後就是權勢,至少表面上不愁金錢和愛情的人一般都和它有點關係……這三點煩惱都沒有的人,應該只有在不懂事的時候就離開這個世界的嬰兒吧?”
“我真有點不明白,倪劍!”身手比所有人都要靈活的米伯特也被掛在了樹上,但他是靠靈活的身手自己解脫出來的,“你明知道在辯論方面不是修伊老大的對手,又爲什麼這麼喜歡和他辯論呢?”
“因爲他自己也是一個喜歡找麻煩的人。”修伊悠悠的一句話立刻使倪劍的臉脹紅到了和西紅柿差不多的地步,“像這次所承接的‘慈悲女神之淚’運送任務,這種會勞駕近三萬軍隊僞裝成山賊進行追殺,連我都未必敢接在手裡的超級委託,他不是就輕輕鬆鬆地接下來了?而且更絕妙的是,當被四千倍於我們的敵人追擊的時候,謙虛的團長大人還一直堅持說自己是在進行‘藝術品’的運輸,沒有任何可以擔心的地方……你說說,如此把巨大麻煩不當一回事的強者,怎麼會討厭麻煩來找他呢?”
“……你說夠了沒有?都算我的錯還不夠嗎?”被羞辱得幾乎想打個地洞鑽下去的某人終於惱羞成怒,索性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有眼無珠,我辦事不經過大腦,我蠢,我笨,我是不折不扣的傻瓜,這夠了嗎?”
“哎呀呀,我可沒有這麼說啊!我只是以較文雅的方式間接讚頌了你的勇敢精神而已呀!”
修伊滿面委屈的神色,看起來被欺負的倒是他一般,“平心而論,你的個人素質還沒到你所形容的那種程度,但本人承認我也不好說太多了……”
“行了行了,別耍貧嘴了,還是說說下一步該怎麼辦?‘慈悲女神之淚’這個問題畢竟有點棘手啊!”對倪劍一陣青一陣紅尷尬臉色實在看不下去的蕾娜斯也學會打圓場了,“你給倪劍拿個主意吧,這件事情總是越快解決越好,手裡有這樣的燙手山芋走到哪裡都會有麻煩上身的。”
“這有什麼難辦的……”修伊懶洋洋地說出了讓衆人眼前爲之一亮的建議,“只要裝做不知道的模樣,把東西送到它本來的目的地去,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
“好辦法!”老酒鬼拍掌喝彩道,“只要我們不知情,整個事件從頭到尾只是單純的傭兵任務,受到山賊襲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那就是我們怎麼在把已經從圖畫贗品中拆分出來的東西直接交給僱主的同時,還能巧妙地宣告我們並不知道運的是什麼嗎?”
“這的確是一個破綻,萬一對方派來接收物品的人對任務的內情並不清楚,只知道要接收的是一幅畫,那我們就麻煩了。”虛空說道,“而且即使對方知情,也有可能畏懼於‘慈悲女神之淚’的本身價值而裝出不知道的樣子拒收,那時我們才叫兩面不是人,又壞了傭兵團的聲譽還讓人知道這個東西在我們的手中……”
“你們真是杞人憂天,拜託別想這麼多好嗎?把事情想得太深只會使它複雜化,從來都是把事情分解成幾個簡單的步驟,就是我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以後怎麼樣我纔不去動腦筋。”
修伊不耐煩地把頭轉向米伯特,“那個裝寶石的木質襯底呢?把它拿出來!”
“在這裡,我已經按照原形儘量復原,保證滴水不漏,除非對方也是搞機關消息的高手而且比我更高明,否則想看出被動過的痕跡完全不可能。”米伯特變魔術一般地從手中變出的油畫襯底,正是先前那幅贗品用來藏匿“慈悲女神之淚”的原件,“但有一個小問題,畫布再裝裱上去沒有任何問題,但畫已經被老大用水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我說你真是騎馬找馬的典型,這幅畫是仿誰的作品你忘了嗎?”修伊朝着恍然大悟的虛空和老酒鬼一點頭,兩人當即開始在自己的行囊之中翻找了起來,不多時三把不同尺寸大小的畫筆和一隻滿滿裝着三四十種顏色的顏料盒就擺在了修伊的面前。
“不會吧?老大!這是你的真跡啊!難道你準備當成贗品交給那些人嗎?”米伯特幾乎是立時拉住了修伊正準備下筆的手,“先不說這幅畫的本價就有數十萬銀幣,只要想想看它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就夠可惜了——那些人要得到襯底中的寶石,就要像老大一樣把畫徹底毀掉,這不是太……”
“藝術品的價值只有兩種人重視。第一自然是懂得欣賞的人,然後一種就是愛惜它經濟價值的人,而對這兩者都不在乎的人來說,再好的藝術品也只是一個隨時可丟棄的東西罷了。之所以我現在不覺得它被損毀有什麼可惜,只是因爲我創作它並非爲了這兩類人,就這麼簡單。”修伊輕輕掙脫了米伯特的手臂,無所謂的口吻顯而易見。
“對刻意臨摹它的人而言,真正的《落雲沉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幅,這剛好和我的意見一致——現在我要動手的這幅畫也不是真正的《落雲沉楓》,只是原作者臨摹它的一幅複製品,所以我不認爲它有什麼藝術價值,它僅僅是一幅相像的畫,你明白了嗎?”
“好,說得好,不愧是擁有藝術家氣質和自尊的才子,我現在是不得不佩服你了。”這次發出淡淡喝彩聲的是蕾娜斯,“單純爲了相像而創造的複製品,是不能和爲藝術激情而創作的作品相提並論的,在這點上我同意修伊的看法,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現在要畫的作品都比沒原作的價值高。”
“而且,用五十萬銀幣就能保住整個傭兵團的名譽,並附帶着把麻煩的事情推回到始作俑者的手中,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嗎?”輕輕地在畫布上勾勒出第一道輪廓,凝視着天邊夕陽,任橘紅色的餘輝灑遍全身的修伊悠然舞動着手中的畫筆,異常平淡地補充道,“錢是買不到生命的,有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 ※ ※
五天之後,華斯特帝國邊境城市加努塞比特。
加努塞比特,在華斯特古語中是“雷神庇佑之聖地”,終年不斷的陰雨天氣和時常劃破長空的電光和霹靂就是這個城市的特色,倒是和古語中的城市含義不謀而合。
不過,對都是第一次到這個城市來的“火焰空間”衆成員來說,初到這個城市的感覺實在不很好。淅淅瀝瀝的連綿雨天還是其次的原因,最主要的還是那次高空滑翔事件之後,也不知道是季節的緣故還是修伊的殘忍學習計劃給大家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到了目的地後原“火焰空間”的三個人先後都病倒了,先是纔剛清醒過來的瑪麗嘉發高燒,接着是米伯特嚴重傷風,然後就是倪劍身爲翼人種族所特有的禽類寄生蟲瘙癢症發作,偏偏死也不肯喝修伊配出的“特效藥方”的他雖然因此避免了最快速痊癒可能產生的“後遺症”,但對此付出的代價就是必須和前兩個人一起在傭兵公會的小旅店中閉門休息,靜等身體康復。
所以在這段時間內,整個“火焰空間”的所有事務都落在了一個滿面奸詐微笑的魔族手中,從找醫生抓藥,到和傭兵公會聯繫僱主交付任務事宜,一切都暫時由修伊代理了下來。蕾娜斯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臨時助手,老酒鬼和虛空則被指派爲照顧生病三人組的兼職護士,惡趣味的某人還逼着五大三粗的劍士和七十多歲的老頭穿着白色的女護士服進行這項被形容爲“聖潔、高貴”的工作,理由居然還是“給病人一個良好的印象和統一服裝的精神風貌”。
當然,由此產生的一系列搞笑結果也在某設計者的整人預計之中——米伯特的傷風因爲過度失笑而加重,瑪麗嘉除了高燒外多了大笑型的胡話綜合症,倪劍則是連續數日一吃藥就嘔吐,必須繼續留醫觀察……這個症狀比較特別,但卻也是修伊刻意要求的效果。
至少他認爲,要求吃藥時“護士”必須在場,還要唱“外婆給我吃年糕”這類不符合現場情勢的歌謠是心理康復治療的第一步,不過病人因此產生的不適應情況卻被主治者推諉成了“抗拒治療心理作祟”。
反正不論怎樣,被完全處於不正常狀態的“火焰空間”住過整整一個月的傭兵公會旅店,居然因爲在這一個月內所發生的連續怪異事件最終被改造成了旅遊景點,的確是個意料之外的結果。
此後以鬼屋冒險一日遊而大發其財的這個地方,據說最大的特色就是在某幾個人曾經養病的房間內,會不時傳來“老大,饒了我吧!”、“哈哈哈哈!好有趣的護士!”以及劇烈嘔吐有如廁所抽水馬桶般的混音效果,給人造成聽覺方面的超一流衝擊實在是心驚肉跳到極點,以至於這裡還負責批零銷售心臟病類藥物。
但當這幾個人當時還住在這個地方的時候,每天旅店都有至少一位旅店員工或是住客被送去就醫的驚人紀錄卻一直在修伊的眼皮下持續刷新,在某種程度上對某人的惡整行爲產生了極大的激勵作用,也因此使這類事件在最後的那幾天達到了最高峰,以至於連按照約定前來和該傭兵團交接委託運送物的委託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嚴格來說,這次事件究竟是無意中被嚇到的當事人心裡有鬼,還是修伊演出戲劇的天分實在太過於逼真,已經是無從考究了。不過在當時連續幾天從前幾位被加害者的口中發出各種怪叫和慘叫的前提狀況下,周邊環境的臨場恐怖氣氛毫無疑問是整個事件的開始。
先前修伊和公會內部的接洽基本算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正常過程,但當兩名不幸的委託人懷着喜悅的心情來到被僱傭者所下榻的地點時,無名的恐懼感就開始慢慢地滲透進了他們的心中——連日的陰雨本來在加努塞比特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由於先前連續的鬼叫事件,整條旅店所在街道上的人已經有大半進入醫療所就醫心血管類疾病,所以呈現在兩名有不祥預感的冒險家面前的,正是一條死氣沉沉、燈火昏暗、還被籠罩在一片靡靡細雨之中的灰色街道。
耳旁早已聽慣的雷聲在此刻簡直像是敲擊心房的大錘,天上常見的閃電也在無形中爲每棟樓房增添了幾分陰森,特別當他們看到目的地所在的旅店呈現在眼前的時刻,這種無形中被襯托營造出的恐怖氣氛簡直到達了頂點。
死寂。
沒有任何應有的燈火,也沒有任何旅店所應有的喧囂和熱鬧,此刻出現在兩位來訪者面前的旅店不僅毫無生氣可言,在陰雨之中像一座墳墓般沉默矗立着的建築看起來就彷彿是一隻擇人而噬的怪獸,讓心底已經開始發毛的兩個冒險家馬上產生了拔腿就逃的想法。
“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寧謐的黑暗之中響起,陡然洞開的大門之後除了虛無之外什麼都沒有,只有門頁上圓環在風中不停搖擺碰撞的金屬聲響在耳膜中迴盪,更給詭譎的現場加上一道濃濃的怪異調味料。
“情況有點異常……我們有走錯地方嗎?”冒險家甲聲音中帶着顫抖,“我怎麼覺得這裡就像是殯儀館?”
“哥特羅大道四百四十四號,沒錯,就是這裡。”冒險家乙也打了個寒噤,“好不吉利的數字,連續三個數字都是四……”
“數字吉不吉利無所謂,重要的是你認爲這裡會有活人在嗎?”吞了一口口水,向同伴提出問題的人感到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在往下掉,“還有,我們要進去嗎?”
“……不知道。”回答問題的人也在打擺子,雖然他沒有生病,“我只知道,公會的人告訴我地址的時候,並沒有附加對方是死人的註解性說明。”
“說、說得是呢!”略微結巴的人非常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雖然這個笑比哭還要難看上幾分,“那我們就進去吧,只要不是死人就沒關係吧。”
而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位於旅店最頂部一個小房間的窗簾幾乎是難以察覺地微微一動,一對充滿着神秘意味的眼神隨即消失在了房間的黑暗之中。木門開關的輕微聲音響起,修伊的低沉聲音隨之在滿布黑暗的長廊中迴盪:“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全部就緒——旅店的人我都用各種原因暫時打發出去,米伯特、瑪麗嘉和倪劍的狀況也沒什麼異常,老酒鬼和虛空也已做好了隨時讓他們配合行動的各項準備,只是沒看見小七……”蕾娜斯的聲音顯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吧?對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做出這種事情……你不認爲有些不道德嗎?”
“道德?這種東西值幾個錢一斤?在危急時刻下,人爲了保命連廉恥都不顧的情況比比皆是,誰在那個時候還想到道德這回事?”修伊的冷笑聲在黑暗中分外刺耳,“不是我說你,蕾娜斯,你對人性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可是我們並沒有到那樣危急的時刻啊!”女孩的辯解聽起來有點無力,“雖然前一次的情況的確是很危險,但是……”
“我可不想再發生第二次那樣的事情,因爲我找不到第二個‘花魂之谷’來進行這種消耗戰了。”修伊很無奈地說道,“一切都是爲了以後能睡得安穩些,你就暫時忍忍吧。”
“我知道了。”微微的嘆氣聲響起,細碎的腳步聲由近及遠而去,只留下了一串餘音在修伊的身旁環繞。
“總算是暫時說服她了,看來要讓她放下作爲神族的善良想法還真不容易呢。”修伊似乎是有所感嘆的喃喃自語緩緩從口中發出,但在下一秒就直接轉變成了充滿戲謔和調侃的口氣,“不過,這個遊戲也從此開始,兩位接委託而來的先生,真對不起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請原諒我贈送給你們的一點小小消遣吧!”
※ ※ ※
進門到旅店大堂的距離也僅僅是十幾步的路程,但以標準小偷式貓步進到旅店的人卻覺得,走這十幾步的時間簡直就像是幾個世紀。
理由很簡單。
太安靜了,靜得足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從未像此刻這般感受到心肺機能健全的兩個人只恨一件事,那就是爲什麼自己的聽力偏偏在這時顯得如此靈敏。
所以在下一刻,由一名男性發出的古怪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的時候,兩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忘卻了同性相斥的原理,以比情侶還要熱情的方式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也的確是因爲這個聲音太恐怖了。
幽怨、悽慘還帶着哀求的語氣,由具有男低音素質的喉嚨發出的低沉聲線,配合上言語中所包含的不祥意味,無論是誰在這樣的環境下陡然聽到一句用以上方式發出的“饒了我吧,我已經受不了了”,都會立刻產生諸如此類的近似行爲吧。但這還沒完,下一秒鐘讓兩名初始心態爲害怕的人感到越發毛骨悚然的,卻是一名聲音清脆的女性所發出的瘋狂大笑:“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當然不會知道這是誰發出笑聲的兩人同時從額頭爆出了豆大的汗珠,互相對望的恐怖眼神中只寫着一句話,充滿疑問的一句話:“我們到底是在瘋人院還是在鬼屋?”
“嘔……”讓兩人在兩種假設上新添加了“傳染病院”的聲音緊接着傳來,似乎是想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的翻騰感,隨着逼真到極點的模擬音效在兩人的胃部迅速擴大,前一刻還在冒冷汗的人現在只覺得他們需要的是一隻巨大無比的痰盂。
而就在這時,一隻痰盂出現了。
很普通的一隻痰盂,口徑不大也不小,而且無論從花紋上看還是從樣式上來說都很正常,但有一點不對,它是憑空出現的。
既不是高空墜物,也沒有任何人把它放到兩人面前,更不是原本就在兩人面前擺放的物件,而是在兩人眼皮底下憑空“冒”出來,並輕飄飄地懸浮在兩人面前的。這還不算奇怪,更詭異的還在後面——原本不該有任何光澤的這種東西竟然在放射着光芒,還是那種類似鬼火顏色的綠幽幽光芒。
所以,兩位膽子並不算大的男士所產生的反應也完全符合了邏輯上的推理——愣怔了三秒後,從兩人的嗓門中發出的慘叫隨即穿過厚厚的旅店大門,並響徹了整條長街。
然後,修伊出現了。
“嗯?有客人嗎?”一身灰色長袍、手裡拿着一座點着三根蠟燭的燭臺、緩緩從黑暗長廊的盡頭轉出來的修伊似乎是很驚訝地問道,“兩位是怎麼了?看起來你們的臉色不太好呢。”
“有、有、有鬼呀!”兩位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的男士以類似青蛙的動作迅速移動到了修伊的身邊,鐵青色的面龐中寫滿了驚慌和恐懼,“那、那、那、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修伊莫名其妙地舉起燭臺向他們所指的方向照去,“那裡什麼也沒有啊。”
“啊?咦?”兩人的視線在掃射過剛纔某件東西所在位置之後,驚訝還帶着少許尷尬的語聲同時從兩人口中發出,“奇怪了,剛纔還在那裡的……”
“兩位也許是看花眼了——在黑暗之中,不論是什麼東西都有被看錯形狀和輪廓的可能吧,因此產生類似‘鬼’這種東西的幻象也不奇怪。”修伊微笑道,“被風吹舞動的窗簾,還有躥過天台的貓狗,都有可能被人看錯,不過能把它們稱作‘鬼’,大概是看到的人心裡有鬼吧。”
“……嘿嘿嘿嘿!這位先生說笑了,我們都是正經的生意人,哪裡會心中有鬼呢?”也不知道是掩飾得不像還是剛纔的驚嚇還殘留着餘響的緣故,回答者的神態明顯不太自然,轉移話題的方式也有些勉強,“先不說這個,我還沒請教您的高姓大名呢。”
“高姓大名有些誇張了,我是修伊·華斯特,所屬傭兵團‘火焰空間’的吟遊詩人,在目前本團有三名成員生病期間暫時代理傭兵團的事務。”修伊漫不經心的回答讓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頓時升起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驚喜感覺,“不知兩位到這個地方來,又是想找誰呢?”
“我們就是來找你……不,是找貴傭兵團洽談委託物交接事宜的。”個子略高,年紀也略大一些的中年人似乎覺得這麼說有些唐突,隨即又在自己的話後面加了一句註解,“我是本城畫廊的業主斯特朗·奧蘭,這是我的侄子託德·奧蘭,此次委託運送的任務……”
“我明白了,等到上面的房間內再詳談吧。”修伊不失時機地打斷了他的話,首先帶頭朝一邊的樓梯緩緩走去,“主要是這次碰到了一點小麻煩,所以不得不謹慎,請您見諒。”
“……麻煩?”斯特朗的眼神陡地震顫了一下,先是看了正背向他們遠去的修伊一眼,隨即把充滿徵詢意見光芒的視線投向託德,後者則用一個無聲的搖頭動作示意,意思大概是什麼也別管。
“是啊!來的時候有些身份不明的盜賊攔路,數量略微超出預計了一些。”修伊似乎是毫無察覺地踏上了樓梯的第一級臺階,回頭望着兩人的眼神也非常自然,“兩位,你們還在等什麼?還在找剛纔所看到的東西嗎?”
“是、是啊!我們正在想,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我們錯認爲是鬼怪了呢?”從修伊的話中立即找到藉口的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不過也許是我們看錯了吧。”
“看錯也罷,沒看錯也罷,反正我是沒看到,所以究竟有沒有我也不知道。”修伊淡淡地說道,“難道兩位把鬼怪這類的東西看得這麼重嗎?”
“當然不是!”當即進行否認的斯特朗偷偷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大聲應道,“請您稍等,我們馬上就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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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伊的演技真是一流,不過和他相比之下這兩個人就差多了。”蹲伏在旅店最高層天窗處的蕾娜斯凝視着正帶着兩人往樓上走來的魔族三皇子,微笑道,“我雖然對察言觀色不太在行,但也看得出來他們是言不由衷。”
“所以這也證明殿下的想法還是有道理的,對方這次派來的人居然真的是知情者,這倒讓我有些意外了。”蕾娜斯身旁的虛空也嘆道,“他刻意推遲向傭兵公會報到的日期,就是爲了這個原因嗎?”
“讓對方着急是讓幕後人物出場的關鍵,這個小子的想法就是這樣。”老酒鬼也從黑暗之中鑽了出來,手上還提着用幾條細細金屬線所繫住、還散發着淡淡慘碧色磷光的痰盂,“這個東西怎麼辦?讓我對它連作兩次瞬間轉移魔法以後該怎麼處理,修伊那個小子沒告訴我。”
“反正也只是紙折的道具,用火燒掉算了。”虛空笑道,“還多虧蕾娜斯小姐的巧手,我從沒想過一張紙可以變化出這麼多東西的。”
“以前在法哈羅的時候,芙蕊姐姐曾經教過我各種物件的摺疊方法……不過拿來折這種東西還是第一次,真虧他想得出來。”蕾娜斯先是因爲想起已死的芙蕊而神情一黯,但表情瞬間又變得哭笑不得,“偏偏他的口才那麼好,一句‘求知和發明的慾望是世界進步的動力,不試試怎麼知道’就使我不得不答應了他……”
“現在我纔想起來一個問題,”老酒鬼皺着眉頭問道,“非要用紙摺疊的仿冒品來實行計劃不可嗎?用原形物品不是更有真實感嗎?”
“你以爲它是怎麼懸空的?你身爲魔法師應該知道,附加浮空魔法的物品因爲與空間轉移同屬於空間魔法的範疇,是不能互相疊加使用的啊!”虛空的答案使疑惑滿面的老酒鬼陡然間神色一震,駭然已極的視線轉向一旁的蕾娜斯:“難道是你……”
“是我。”蕾娜斯的神色很坦然,“用意念力控制物體浮空是神族的一項非魔法技能,但很可惜不能讓太重的物體懸浮,而且原本在神族中實力並不強的我也沒有特別去練習這項能力,所以修伊提出用紙製品來代替——對不起,都是因爲我的力量太弱才……”
“殿下並沒有強求你,有多少力量做多少事就是他的用人之道,蕾娜斯小姐不必太在意這些。”虛空橫了老酒鬼一眼,顯然是不滿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愚笨問題,“我們只要相信他,讓他在最大限度上活用我們的能力就夠了。”
“說來說去不都是因爲他自己沒有能力,纔要借我們的來用。”老酒鬼小聲地嘀咕道,“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要靠他自己了……他一個人能行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只需要相信他就夠了,別想多餘的事。”虛空沒好氣的回答給三人之間的談話劃下了一個短暫的休止符,但真正帶給蕾娜斯和老酒鬼信心的話卻是最後的補充,“只要不是武功和魔法,修伊殿下在任何領域中都是名副其實的佼佼者,我可以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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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樣就可以了。”小心地掩上房門,修伊順手脫去把整個人包得嚴實無比的灰色外袍,一身淺綠的吟遊詩人服飾就出現在了兩名來訪者的眼前,尤其以掛在胸前的那個掛飾最爲顯眼。銀色的菱形金屬底座鑲嵌着一方明亮的藍水晶鏡,再配上一顆在水晶鏡面中央不停有節奏左右搖擺的紅色圓形鑽石,在常人眼裡看來這樣的裝飾品的確很漂亮。
“好精緻的掛飾,一看就知道是名家的手筆。”望着在燈火中搖曳反射出美麗光澤的掛飾,對珠寶飾品內行的斯特朗不由得讚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魔界蛇族著名工匠莉美拉的作品——但我又不太肯定,因爲根據三界中對莉美拉所有作品的記錄來看,這件掛飾並未留下任何相關的資料。”
“斯特朗閣下好眼力,這正是莉美拉的作品,只不過它原本的用途是不允許被展示在外界的,因爲它並不是作爲一件藝術品而打造的。”修伊很大方地把掛飾解下來遞到斯特朗的手中,那股彷彿帶着少許妖豔的美麗立刻把斯特朗和託德都吸引住了,“準確的說,這是一件用於蛇族獻祭儀式的禮器,對最喜歡搞圖騰膜拜儀式的蛇族來說,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聖器。”
“聖器?我看不出來哪裡神聖……”被引起好奇心的斯特朗和託德暫時忘記了此來的目的,只是翻來覆去地把玩着掛飾,那副愛不釋手的樣子簡直想把它一口吞下去般,而身爲物主的修伊不僅對兩人眼中放射出的貪婪視線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相反臉上還露出了異常神秘的微笑。
因爲他的目的達到了,最起碼已經達到了一半。
“它之所以會成爲聖器,其實和它本身的構造有關。”修伊緩緩地說道,“只要仔細地盯着那塊鑽石的運動軌跡,你們就會發現到一些很奇妙的事物,兩位有興趣自己試試嗎?”
斯特朗和託德擡頭望了修伊一眼,下一刻兩人就把自己的目光凝注在了那塊正在有規律地左右搖擺的紅色鑽石上——一切就像修伊所預料的那般,他們的好奇心壓倒了一切多餘的顧慮。
下面發生的事情就相對簡單了,兩人的眼神很快隨着紅色鑽石的奇妙搖擺頻率而渙散,瞳孔中的目光也逐漸變得呆滯,看起來就像兩具殭屍一樣。
“比想像中還容易上當,人爲財死的格言永遠對商人有效,這也是一件很令人悲哀的事情呢。”仔細觀察兩人的神情之後,面上露出滿意表情的修伊慢慢站起身,伸手從已經呆住的兩人手中拾起掛飾,“你們都進來吧,已經沒必要偷聽了。”
門頁轉動聲和腳步聲同時響起,蕾娜斯、老酒鬼和虛空隨即魚貫而入,一進門蕾娜斯就問了修伊一個問題:“一切都沒問題了嗎?”
“蛇族的秘寶聖器‘美杜莎之眼’,本身就是一種效力極強的催眠魔法媒介,再加上貪婪之心和我的高級催眠術,想不中招都難。”修伊輕輕拍了拍斯特朗的面頰,“但是這方法只對沒戒心的人有用,所以我纔要你們先用恐嚇手段削弱他們的精神強度,再由我以委託接洽人的身份出面緩解他們的緊張情緒,使他們在下意識中對我消去戒心——要十拿九穩不能只依靠實力,事先營造一定的有利條件也是成功的因素之一。”
“所以你做事很少不成功的,因爲對方的反應和想法也都在你預計的一環中。”老酒鬼忍不住說道,“我真想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是預料不到的。”
“你已經知道了。”修伊苦笑着指指蕾娜斯,“她就是一個例子,因爲我千算萬算卻漏算了她自己的想法——犧牲自己以換取更多人的幸福,我沒想到她會作出這樣的事情。”
“那是因爲她不是別人,而是蕾娜斯·法琪利。”虛空意味深長的話語中似乎包含着什麼別的意思,“你說對嗎?修伊殿下?”
“……我無話可說。”修伊充滿苦澀意味的微笑看起來實在無奈,“閒話休提,那幾個負責模擬鬼叫的人安靜下來了嗎?”
“除了倪劍不太老實是由虛空一個手刀劈暈外,其他的兩個人倒沒什麼問題。”老酒鬼回答道,“生理上的異常反應可不是精神能夠強行壓制的,至於小七,我讓它單獨呆在屋頂上望風了,剛好它也說想在外面透透氣。”
“已經做完的事,強調過程並不重要吧,最重要的是我們得手了。”修伊笑道,“趁這兩個人還處於被催眠狀態,趕快把我們想知道的問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