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幾名在山頂用收聽方式關注洞穴中情形的免費聽衆外,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弄得有點不知所措的一衆演員基本上倒是處於一種茫然的狀態之中,暫時還沒有產生任何相關的聯想和過於激烈的舉動,但這也僅僅是因爲這數千名當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而已。
而當他們意識到這片黑暗本身所附帶的危險性的時候,無數驚恐的叫聲就隨着內心不安情緒的過度壓抑而爆發,隨之演變而成的就是難以遏制的混亂和驚慌。
“出什麼事了?爲什麼什麼都看不見了?魔法師都死到哪裡去了?”一個人的高聲叫罵首先成爲所有混亂的起源。
“哎喲!什麼東西絆了我一跤?怎麼軟綿綿的就像是個口袋,而且還有些熱氣……我的媽呀!”另外一個像公鴨嗓的聲音先是很不滿地埋怨自己的失足,而隨後的慘叫則將氣氛推到了最高點,“是、是、是死人!有敵人襲擊!”
無數金屬刀劍摩擦的聲響在下一秒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顯然是全員進入戒備狀態的衆人都迅速屏息靜氣下來,用自己所有的感官來感受着周圍的動靜。毫無疑問,如果這裡真的有敵人,在他發出攻擊的那一刻,被數百把武器貫穿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將成爲必然的命運。然而,這只是針對類人生物纔可能存在的結果,並不適用於其他的非人類敵手。
所以,當這般死寂的靜謐持續了整整三分鐘後,所有處於戒備狀態的人同時察覺到的聲響仍然不是他們所希望聽到的響動。
一連串的物體撲地聲響起,然後就是一些人發出的恐怖呼喊。
“我的天啊!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沒有敵人攻擊也有人死了?”
“克林!你還活着嗎?別嚇我,快從地上爬起來啊!”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幹嘛要趴在地上?貝特?”
“你爲什麼要倒在我身上,里爾?喂!你怎麼了?”
對於這些突然間發現身旁同伴失去迴應能力的人來說,未知的狀況給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對黑暗的恐懼,還有對整個事件判斷能力的迅速喪失,因此產生的心理不安定因素也把整個場面推向了混亂的極致。
“我們掉進陷阱裡了!敵人在哪裡?他們在哪兒?”前期發作的歇斯底里症狀大致都是用這個語句做區分,“他們有多少人?到底是怎麼攻擊的?誰能告訴我嗎?”註定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問題發出後不到一分鐘,無情的現實接踵而至,沒有給他們一分鐘喘息機會的敵人異常精確地執行了新一輪的攻擊。再次同時響起的五百具人體落地聲在宣告入洞者人數已經按照每一波五百人的標準遞減到六千五百人的同一刻,也把死亡的恐懼散播到了處於心靈和視力雙重黑暗中的即將被害者身上。
於是,騷動開始了。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整片黑暗,接着就是一個瘋狂得讓人顫抖的聲音在早已充滿恐懼的空間之中迴盪:“我不想死!別靠近我,別過來,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你們接近我是想殺死我是吧?那好,想殺我的人過來吧!我就算下地獄也要拉你們一起去!”
“菲格,冷靜點,你周圍都是一起戰鬥的夥伴啊!”一個聲音似乎是想勸說這位神志開始崩潰的戰士,“把武器放下,這裡沒有人……啊!”
又是一聲慘叫,正在試圖靠近被勸說者的人似乎也遭了毒手,沒法看見具體情況的衆人也只聽到了一些很奇特的動靜。比如液體如熔岩一般噴灑而出的沙沙聲音,以及骨頭被利刃所切割摩擦的吱吱嘎嘎響動——不過這也夠了,每個在刀頭舔血多年的人都已經明白髮生什麼事情了。
所以隨之產生的可怕結果也在情理之中——那個發出瘋狂叫喊聲的人剛剛再次沙啞地笑出聲,起碼二十把刀劍就同時迎了上去,在他發瘋殺死更多人之前把一切都完結在了開始階段,至少這些動手的人在當時是這麼認爲的。
但他們錯了。他們實在是低估了這片黑暗所蘊藏着的威力,惶恐不安的心態再加上濃重的血腥味刺激所產生的雙重效果,終於使剩下的六千多人心中同時升起了想盡情殺戮和破壞的念頭。
“大家冷靜一點,我們不是在來的路上有留下回去的信標嗎?”總算還沒有被突發狀況弄得完全失去理智的西特忽然開口道,“那些標記是用特殊的夜光筆劃下的,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中也可以找到,大不了我們再從原路退回去。”
能讓西特決定退回去,倒不是他個人野心暫時得到遏制的結果,其真實的原因恐怕還是他比較看重自己的性命,再加上尤莉曾說過一句“若敵人無法抵抗可以退回”的話……不過平心而論,這個決定還是明智的,只可惜遲了一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
※ ※ ※
“退出去?這倒是個好辦法,用夜光筆劃的痕跡的確可以在黑暗中加以分辨。”虛空才說完,就察覺到了修伊充滿惋惜意味的眼神,“殿下,您好像很惋惜似的……是因爲敵人有逃脫的機會嗎?”
“正好相反,他們走到這個地步已經無法逃脫了,我所惋惜的,只是這位敵人的領導者下命令的時機遲了一點而已。”修伊笑了一笑,“不過這一點的延遲就夠了,已經完全足夠把他所有的部下都帶進死亡的國度裡去了。”
“我不明白,哪裡遲了?”倪劍問道。
“這個命令只要早上那麼五分鐘,他們至少還可以找到最後一個被寫上的標記。然而在現在來說,一切都晚了,他們所信賴的夜光筆也不能救他們的命,因爲那些標記已經不復存在了。”修伊搖了搖頭,“他們如果早發現,也許還能把屍體留在外面供人收殮,但現在只能去喂殺人蜂的肚腹。”
“不存在了?”米伯特疑惑地問道,“你爲什麼能這麼肯定?”
“因爲我試過,”修伊淡淡說道,“不管在這些洞穴的什麼地方留下任何氣味型又或者是夜光磷光型的標記,都會在洞穴內特異的高密度水氣循環環境中被迅速溶解,並隨着四處循環的溼重水氣在一分鐘內完全消失。所有類型的標記方法我都試過了,結果都只有一個——你不去適應它,就會被它所淘汰,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纔沒有選擇去打破這道由自然造成的不可抗力屏障。”
“那也就是說……”瑪麗嘉心有餘悸地望了望石縫之中所顯現的無盡黑暗,“他們死定了?”
“正是如此。”這回修伊的答案非常簡潔。
※ ※ ※
西特現在很後悔,特別是看到那些應該出現在黑暗之中的綠色標記沒有出現在視線之中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好像是一腳踩空進了萬丈深淵一樣,整個心都變得空空落落的。
他當然不會知道,爲什麼在最多七八分鐘前親眼見到一名士兵劃在身後山壁上的記號會失去影蹤,下意識中只以爲是設陷阱的對手抹去的他只感到,一滴滴冷汗正從自己額頭上朝着垂直方向的地面滑落。
“標記在哪裡?”部下之間疑惑至極的互相詢問聲在黑暗之中響起。只感到喉嚨發乾的西特唯一想到的事情只有一個字——“逃”!
悄悄挪動着自己的身軀,躡手躡腳地從原來位置後退數步的西特剛做好逃脫的準備,一坨粘糊糊的東西就落在了他的頸項上,在此刻根本沒在意這是什麼的某人連擦拭的工夫都沒有,就這麼連滾帶爬地摸黑離開了衆人的感知範圍。
但也只是走出五分鐘,陡地感到脖頸傳來火焰般燒灼感的西特就頹然跪倒在了地上,瞬時發現四肢完全失去活動能力的人想發出悽慘的叫喊來緩解那似乎要把他的身體都溶化一樣的腐蝕性疼痛,但卻恐懼地發現自己的語言能力也脫離了控制的範圍。顫抖着的舌頭在空氣中進行着最後的努力,然而早已背叛肉體的聲帶卻頑固地鎖住了它的發聲功能,甚至到這具軀體在黑暗中靜靜地失去一切生命跡象的時刻也未曾有任何的動搖。
第四批的死者也在同一時間內全部產生,和以前一樣還是五百人,而其中就包括了他們的總指揮官西特。在通過觸摸這類的手段認知到又有人在黑暗中奇怪地死去之後,一直沒能得到標記任何存在證據的人們終於徹底釋放了心中的恐懼,把對死亡的各種表現淋漓盡致地上演在了洞穴之中。
“我不幹了,我要離開!”類似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想逃走的人至少佔據了上風,“快找出口,我們離開這裡,沒有必要爲別人送命啊!”
“我身後就是我們來時的路,因爲我是走最後一個的……”說話的人還來不及把句式完成,被人重重撞倒在地的聲音就傳遍了整片黑暗,緊接着的就是這個倒黴鬼被無數人的腳步從身上踐踏過去時所發出的淒厲慘叫:“不……不要……救命啊!呀!”
利刃出入肉體的聲音傳來,慘叫聲倏然而止,一陣低沉的叫罵聲也跟着響起:“這下子耳根就清淨多了,看你小子再叫……唔啊!”隨着一聲慘號,殺人者的軀體也分成兩半滾落到被鮮血浸透了的地面上:“你小子敢殺他?難道你只想自己逃走,纔打算把他殺了滅口好把出口的位置一人獨吞嗎?”
“誰能保證你不是也這麼想呢?”二號殺人者剛恨恨地說完話,就驚訝地發現在自己的周圍似乎多出了數條朦朦朧朧的黑影。立即察覺到不妙的他剛想辯解,一支聽聲辨位的長箭便貫穿了他的喉頭。
“既然不知道別人的想法,那大家就一起死吧!”帶着瘋狂氣息的喑啞嘶吼從弓箭手的口中發出,“這樣不是最好嗎?死人是沒有想法的,大家一起死,這樣不是最好嗎?”
“你這個瘋子!”處於弓箭手四周的幾個人一起動手,神志崩潰的人就這樣被害怕遭到誤傷的同伴瞬間大卸八塊,然而瘋狂卻由此正式開始了。
※ ※ ※
“好,就點到爲止,繼續聽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了。”把耳朵從石縫旁移開的修伊與其說是真的這麼想,倒不如說是一旁蕾娜斯的痛苦表情讓他覺得這類殘忍教育的目的已經充分達到了,“大家可以停止了,再往下聽就是野獸之間的互相廝殺了,曾經作爲人類的一羣野獸之間的搏殺是沒有學習價值的。”
“難怪你說不用偷襲,原來是因爲偷襲反而更危險。”老酒鬼皺了皺早就擰在一起的眉頭,“你早就想到有這種可能了嗎?”
“我只是設身處地的考慮過一下,具體的效果會這麼好我也沒想到。”修伊的臉色非常淡漠,“但沒必要偷襲是我個人出於安全的考慮倒是真的。當人性中的恐懼被完全引發出來的時刻,這種沒有理智的人是非常危險的,如果加上六千這個數字後果會更可怕。”
“六千人的大屠殺不是沒有過,但像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聽’到。”虛空的面色也不怎麼好,但至少比一離開石縫就開始嘔吐的另外四個人強,“還是互相殘殺致死……沒親耳聽到,我簡直是不敢相信會有這樣可怕的事情存在。”
“戰爭就是屠殺,不過是被理智的行動模式所掩蓋罷了,”修伊的口氣還是淡淡的,毫不動容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尊沒有任何感情的雕塑,“而且戰場比起這裡,也不過是多了一些可見度和戰士們對勝利的渴望。以我來說要營造這些氣氛並不困難,但我只想讓你們明白人性中的暴力面和殘酷面,沒必要如此優待作爲演員的敵人。”
“太殘忍了……”蕾娜斯捂着嘴跪倒在修伊身旁,大口喘氣的她正在極力遏制胃部所產生的衝動,“你有必要把人性剖析到如此露骨的地步嗎?”
“我還不算是露骨了,”修伊接下來的說話讓好不容易維持着未嘔吐形象的蕾娜斯當即“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早上吃的乾糧立刻白花花地鋪了一地,“在我看來,人性中最惡毒無恥的一面你們還沒有注意到呢——那些人都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就算不是,在平時也是互相打打鬧鬧的好朋友,這從前面還未出事前的對話就可以看出來。而當事情發生之後,僅僅爲了那份不安和恐懼,他們就用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把一切無恥卑鄙的手段都正當化了……嗯,你們注意到了嗎?殺人只要一個‘他瘋了’就足夠,爲了那份莫名的焦躁就可以把找到出路的同伴殺死,理由居然也只是‘想耳根清淨’……蕾娜斯,你還需要我再剖析得更清楚一些嗎?多麼具有偉大意義的人性,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性本善理論在這裡實在是得到了很好的詮釋,難道各位不這麼認爲嗎?”
“你……”瑪麗嘉只說出了一個“你”就昏了過去。一向在神學領域學得最虔誠的她除了實在受刺激太大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無法辯駁修伊的論調直接導致氣急攻心。
“你是想把瑪麗嘉氣成一個瘋子嗎?”沒有她那麼多心理負擔的倪劍急忙心疼地把女神官從地上抱了起來,“她的信仰不可能接受你所說的一切啊!”
“然而這是事實,即使是信仰也不能掩蓋的事實。”修伊深深地凝視着倪劍,“現在以敵人的角度給她這樣的刺激,的確是很殘忍,但這樣的程度她還不至於會發瘋。等她清醒過來之後你就會明白,我也僅僅是給了她一個和信仰理論相沖突的例子,具體的答案還需要她自己去找。”
“你真是個嚴格的老師,連答案都不想給學生,這就是你讓我們尋找自我的方式嗎?”米伯特擦了擦嘴角的污跡,苦笑着直起了腰,“難怪你只是簡單用一句‘在迷路和逃跑中把性命留在了這裡’就指代了最可怕的過程,原來就爲了讓我們在接受事實的時候更有受到衝擊的震撼嗎?”
“現在不接受震撼,將來受到震撼的時候你們將更痛苦。”修伊此刻的表情中滿是憐憫,“說實在的,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從來沒打算要爲你們的未來着想,但我很看重你們,所以我不希望在未來能給我更大助力的夥伴僅僅因爲這樣的一點小衝擊,就喪失應有的判斷力和理智,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話說白了果然很無趣,老大你就不能婉轉些嗎?”米伯特苦笑意味更濃,而一旁的倪劍反而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婉轉的話未必是實話,我這話是對想聽實話的人說的。”修伊把目光轉向倪劍,“你一直因爲懷疑我別有目的而不相信我,而現在,你得到滿意的答案了嗎?”
“得到了,雖然我還是不太信任你,但我將相信你的目的並非惡意。”倪劍的眼神第一次顯得冷靜而睿智,如果瑪麗嘉看到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爲要利用別人的人是不需要死人和廢物來辦事的。”
“你明白就好。”修伊的笑容就像戴了一副面具,既看不出他的開心是否真實,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笑些什麼,“那我們現在可以繼續行動了,下一步至少在名稱上你們會喜歡的,因爲我們將要‘拯救’他們。”
“用什麼救?那些你搭建的木架子嗎?”好不容易把所有胃容物全部吐光的小七叫了起來,惡狠狠的眼神中除了對修伊的詛咒外沒有別的東西,“不要告訴我你是真的想救他們,我不相信像你這樣的惡魔會瞬間轉變成天使。”
“天使,惡魔,也不過是表象而已,生命的質量在於內涵而不是表象。”修伊淡淡說道,“也許我該修正一下我的話,我想拯救的並不是他們的肉體,只是靈魂而已。”
“靈魂……”蕾娜斯的面色忽然變得異常蒼白,因爲她馬上想起的事情,正是在她作爲收集戰魂的戰鬥女神時,所謂的“拯救靈魂”到底代表着什麼含義,“難道你要……”
“想起來了嗎?神所謂的‘拯救靈魂’也不過是那樣的東西罷了。”修伊的嘲笑簡直是赤裸裸到了極點,“在你而言,用‘制裁之劍’和‘尼貝倫法雷斯神斧’殺死所有不服從神、不遵從生死輪迴規律的不死族,這種由神指派給你、‘神聖’而‘崇高’的工作就是所謂的拯救!”
“……”蕾娜斯無言以對。
在之前執行這些任務時,她就對消滅被褻瀆的靈魂就算是“拯救”感到了少許疑惑,雖然不死者褻瀆了生命的神聖,但那種褻瀆也是出於對活下去的渴望而產生的行爲,在本質意義上還存在着對生命的無比憧憬和嚮往,而這種憧憬和嚮往本身並不是不純潔的。
誰不想活下去?誰不希望能擁有永恆的生命來完成自己的願望和理想,去追尋自己所熱愛的事物?這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我這樣做真的是拯救了這些人的靈魂嗎?一直在靈魂深處捫心自問的蕾娜斯在聽到修伊話語的那一刻,所有的疑問都轉化成了現實之中的問號浮現在了腦海中。
“那你的答案是什麼?能告訴我嗎?”緩緩擡起頭,與其說是不敢,倒不如說是不願自己發現答案的蕾娜斯這麼問着修伊,“我也一直在疑惑着,你能給我一個真實答案嗎?”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們的心中,自己的答案也要自己相信纔會出現。”修伊一眼就看穿了蕾娜斯的想法,所以他根本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我的答案對你不存在任何意義,反而只能傷害你,所以你要得到答案,首先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心——如果你連自己的存在都不相信,不敢接受,無論怎麼向別人追尋答案都是沒有結果的。”
“那您也是相信自己是在拯救他們嗎?”虛空沉聲問道。
“我是這麼相信的,而且以你們的角度也很好理解。”修伊指着正在發出無數兵刃交擊聲音和慘叫的石縫,緩緩說道,“難道讓他們以這種形式全部死光,就是對他們的仁慈嗎?”
“可是這樣一來,殺人的不就只有你一個了嗎?”老酒鬼急道,“你這麼做不就等於……”“本來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就是我,已做下如此之多殺孽的我也不在乎多一宗罪吧?”修伊的笑容依舊,但聽到他這番話的人卻不由得對他產生了少許的敬佩,“而且我本來就是魔族,又生長在地獄魔界之中,再惡劣也不至於比原來的情況更糟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也許瑪麗嘉先聽到你的這些話,就不會這麼快暈過去了吧。”倪劍低頭看看仍處於昏迷狀態的瑪麗嘉,苦笑道,“不過換了我,也不想讓女孩子聽到這些話,畢竟做男人的自尊心總是會讓我們下意識地欺騙女性,特別是不想把自己喜歡的女性也牽扯進這樣的事情中。”
“你錯了,我沒有所謂男人的自尊心,所以我沒有把想法隱瞞着蕾娜斯。”修伊慢慢地走向那幾個被小七稱爲是“木架子”的東西,非常熟練地把一幅幅早已準備就緒的寬大獸皮覆蓋到了上面,並用牢固的繩索穿過獸皮上刻意鑽好的洞眼牢牢地固定在了木架子上,“可能是我和你的人生和過程都不同的緣故吧,我所認爲的‘真正的男人’並不是你所接受的觀念那麼簡單,不過我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什麼長篇大論的發言,我所能說的只有一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
“別打岔,我問你這些木架子是做什麼用的,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小七奇怪地望着覆蓋上獸皮後顯得更加奇怪的五個木頭架子,滿眼都是迷惑的神情,“和以往你所做的那些古怪東西相比,這個用數個三角形組成的結構更簡單,但用途我卻看不出來……另外,這些獸皮是做什麼的?”
“從很早以前,我就想像着自己能像一隻翱翔晴空的蒼鷹一般長出一對翅膀,俯瞰着遼闊無垠的大地,而實現這個夢想的時候就是現在。”修伊神秘地舉起其中一個架子,把自己套在了一個三角形結構的裝置之中,小心翼翼地用三條互相交纏扣在一個結上的繩索把自己固定在了架子上,“這叫做滑翔翼,是一種無須推動力就能在空中自由飛翔的道具,你們有誰有興趣和我一起試試?”
“我有翅膀,不陪你玩這種遊戲。”倪劍連忙搖頭表示拒絕,附帶着把瑪麗嘉摟緊了一點,“先不說瑪麗嘉還處於昏迷狀態不能試,就算她醒着也不會願意的……所以還是由我帶着她吧。”
“完全自願,也因爲滑翔翼我也只做了五個。”望了已經把三角形的滑翔翼往身上套的老酒鬼和虛空一眼,修伊把目光投向了還有點猶豫的蕾娜斯和米伯特,“不想試也沒關係,我不勉強你們。”
“經過檢驗沒有?”米伯特問道,“該不會一飛上天就掉下來吧?”
“魔族的身體是比人類結實,但這不代表從高空往下掉不會死,我要是開玩笑,會連自己也一起折騰嗎?”修伊笑道,“放心,只要上升的風力足夠,想掉下來的唯一方法就是解開固定身體的繩索往下跳。”
“這是類似風箏的原理,只是我們沒有被線牽着跑而已,”老酒鬼笑呵呵地對米伯特打着包票,“我在魔界就和虛空一起試過,只要條件能達到修伊的要求就沒問題,不過他自己倒是第一次嘗試沒錯。”
“想說我拿你們當實驗品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地罵我。”修伊冷冷地從懷中掏出五副厚手套,自己戴上其中的一副,另外的四副則扔給了虛空,“分給他們,高空的氣溫很低,萬一抓不牢橫杆掉下來可別怨我沒事先說過。”
“也給我一副,我也想試試。”
面對着向他伸出纖纖玉手討要手套的蕾娜斯,修伊呆住了:“你、你不是有翅膀嗎?神族可伸可縮的羽翼應該可以……”
“老酒鬼會飛行魔法,可他卻放棄使用魔法而想親身體驗的事物,你以爲我會沒有好奇心嗎?”蕾娜斯向着他神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隨即不由分說就從修伊手中搶過一副手套,接着走向身邊放置的最後一架滑翔翼,“而且我更想知道,你這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是否和你所追尋的事物有着直接的聯繫……所以讓我也來感受你所追尋的夢想吧。”
“說得好,我越來越欣賞你了,蕾娜斯·法琪利,如果說這世界上的確存在能和修伊這種怪胎配成一對的女性,我相信只有你了。”老酒鬼促狹地對修伊笑了笑,“你說呢?修伊小子?”
“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下去?”修伊沒好氣地說道,“下面的‘花魂之谷’中還有大約兩萬敵人,弓箭手更是不缺少,我想他們會很歡迎來一場空中標靶射擊的。”
“我對當刺蝟沒興趣,不過你的這個想法也剛好是我想問你的問題。”老酒鬼問道,“我們就這麼衝出去嗎?先不說那些弓箭手裝備的強弓利箭射程足夠威脅到我們,光是這裡的風速就不夠起飛的條件。要知道,在魔界符合你條件的起飛地點也只有林菲德山脈一處,這裡不僅高度不足,連風向和上升氣流都不足夠,你打算怎麼讓我們飛起來呢?”
“那就要看你的火系魔法夠不夠強勁了。”揹着笨重滑翔翼的修伊慢慢走過老酒鬼面前,在順手把小七一把撈進口袋的同時彎下腰,瞬時從看起來嚴絲合縫的地面上揭起了一個和地面相同顏色的蓋子,露出了一個通往下方深處的黑黝黝洞穴,“準備一個高溫的火焰彈,扔進去就可以準備飛了。”
“下面是什麼地方?一個火焰彈的威力不足以產生足夠的上升氣流吧?”話雖是這麼說,但老酒鬼手中的火系魔法能量已經開始凝聚。
“蜂巢山,唯一通往那個你們一直說透不過氣來的地方的通道,我此次戰鬥最重要的殲滅性武器之一。”修伊陰惻惻的笑容終於在把他全部目的泄露的一剎那徹底展現在衆人面前,“你們應該還記得吧,那個地方之所以讓人感到透不過氣,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吧。密度大得讓人窒息的花粉和空氣中過多的雜質……”虛空在說出這句話的剎那忽然面色一變,“難道殿下想把那個實驗在這裡重現嗎?”
“這裡只要一個高溫的火焰彈做誘因就足夠了。”修伊冷冷地笑道,“這麼高密度粉塵所存在的空間,剛好又只有兩個可以發泄爆炸力量的出口,一個在我們腳下,還有一個直通往‘花魂之谷’,然後這個峽谷又剛好只有一個出口……”
這下連老酒鬼都駭然失色,手中正在凝結的魔法能量也有了不穩定的變化,清晰地體現出了魔法凝聚者內心正經歷的震撼感覺。
“你們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啊!”倪劍如墜雲裡地問道。“還記得一年前在新紅帝國發生的‘利莫哈事件’嗎?”虛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問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衆人一聲。
“記得啊!”米伯特說道,“有‘新紅之糧倉’的利莫哈在豐收的季節總是把無數收割來的小麥磨成麪粉儲存在倉庫中,而就在正好一年前,新紅帝國在利莫哈最大的一百個儲存麪粉的倉庫發生了原因不明的連鎖爆炸事件,不僅造成了超過三萬五千人的駭人傷亡和近百萬平方米麪積的建築破壞,最重要的是足足價值三十億銀幣的麪粉全部報銷了,聽說他們到現在還在懸賞追捕犯人呢。”
“犯人就是高密度的粉塵和引發爆炸的一點點火星。”老酒鬼嘆道,“粉塵到達一定的濃度就會很容易因爲一點火星而產生巨大的爆炸,這是一種自然界所存在的化學反應現象,而首先找出這個罪魁禍首的就是修伊,他做過一個類似的實驗,那種爆炸的威力連最強的火焰魔法都達不到……而現在,位於我們正下方的蜂巢山正是第二個利莫哈糧倉,我們在做的就是和當時一樣的事情。”
衆人一齊變色。就算沒親眼見過利莫哈事件的慘狀,但是能造成那麼大面積毀壞和那麼慘重傷亡的爆炸威力,哪怕連白癡都能想像得出來是什麼樣的情景,而且當這樣的一個爆炸物就在自己腳下的時候,由此產生的震撼更是可想而知。
“最妙的是,洞穴內的環境非常潮溼,但蜂巢山的周圍卻乾燥異常,這還要多虧蜂類喜歡把巢築在乾燥區域的習性。”修伊微微一笑,“除了蜂巢山周圍一百米的那片地帶外,別的區域都沒有那麼高的粉塵濃度,這樣也確保了冒失的冒險者闖進洞穴時所攜帶的火把這類物品不會立即引爆它,而且最讓我高興的是,殺人蜂的存在也使得沒有任何人能接近到那片危險區域,連某些魔法師在臨死前胡亂發射的火系魔法也沒能對那裡的環境造成任何影響。”
“然後,你就想出了這個空前絕後的大爆炸主意?”米伯特的面部表情很奇特,“而且偏偏又是這種只有兩個傾泄爆炸威力出口的地形……”
“難道不好嗎?上升氣流、風力速度和峽谷內弓箭手的問題一併解決,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爲?”修伊笑道,“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我只是想作爲你的敵人實在是很倒黴的一件事。”米伯特說的話讓在場的人不由得笑了起來,“而在你打算給別人上一兩個課程來證明自己理論的時候,更是如此。”
“我不喜歡會給我造成麻煩的敵人,所以避免他們被我整過之後回來報復的最佳方法就是不給他們任何機會。”修伊微微偏過頭,朝着已經準備好發放魔法的老酒鬼努了努嘴,“你還等什麼?動手!”
※ ※ ※
“我暈了有多久了?”朱利安在醒來的剎那間,一個問題就從他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口中跳了出來,“還有這裡是哪兒?”
“一個半小時,這裡是‘花魂之谷’之外的臨時營地。”小心翼翼的回答聲傳來,四名所屬他麾下的親衛兵都跪倒在了地上,“請大人不要怪罪尤莉大人,她這麼做也是爲了大人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着急。”朱利安嘆氣着從牀鋪上坐了起來,“她連一向對我忠心耿耿的你們都能說服,理由當然是爲了我好,但我卻不能同意她的這種想法。”
“爲什麼?”四人你眼望我眼地面面相覷道,“大人只要能不親身犯險,不管傷亡多少人都還是有機會的。”
“問題是這些傷亡是否值得。”朱利安說道,“就怕傷亡巨大也不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這纔是我最擔心的,更何況這是我個人的事情,如果讓尤莉因爲它而受到傷害,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絕對不可能。”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就算情況再怎麼糟糕,尤莉大人身邊還有兩萬八千多名戰士,總不會敵人有把他們都消滅的能力吧?”朱利安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但那份憂鬱的眼神充分表現了他對尤莉的擔心,所以他的下一句命令就是直接和這件事有關的:“什麼都別說了,我要馬上見尤莉,希望一切還不會太晚。”
※ ※
“等等,先把話說清楚再動手,我可不想被炸到天上去!”倪劍急忙伸手拉住老酒鬼的胳膊,“修伊,這個火焰彈落下去會有什麼結果?”
“洞穴大爆炸、蜂巢山變成齏粉、所有的殺人蜂和工蜂也成爲陪葬、然後就是無數強勁的氣流會從僅有的兩個出口處衝出去,最後在‘花魂之谷’內的兩萬敵人,將迎接一場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的最可怕颶風。”修伊輕描淡寫地說道,“按照我的估計,所產生的威力足以和蕾娜斯發出的劍氣風暴相媲美——雖然過程可能有點痛苦,不過依我看來,能把性命葬送在無數紛飛的花瓣之中,這也是一種很唯美的死亡方式,作爲敵人應該不會抱怨吧。”
“我不關心敵人的死法,我只想知道我們會怎麼樣?”倪劍問道,“我們是不是也要和他們一樣迎接這樣的風暴?”
“這要看你自己願意與否了。”修伊淡淡道,“我們腳下的岩層非常厚實,足以抵擋風暴的侵襲,所以除了開始的那一會有點烏煙瘴氣之外,只要你不自己跳進這個洞口去體驗一飛沖天的感覺,我想我們是不會受到風暴傷害的。”
“那你說的上升氣流怎麼辦?”老酒鬼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我剛纔已經……”
“火焰彈一放下去,大家立刻退後兩米,背對着洞口並儘量牢牢抓住一塊石頭,從洞口中衝出的強風會在出口附近形成一股小型真空漩渦,它會把我們送上高空的。”修伊不慌不忙地說道,“按照臂力強弱的順序,首先是我鬆手騰空,然後是老酒鬼,接着是米伯特,蕾娜斯第四,虛空墊底。每個人放手的時機就是前一個人飛起的五秒鐘後,明白了嗎?”
“那我和瑪麗嘉怎麼辦?”倪劍忽然發現這個起飛順序中不包括自己,隨即產生了非常不祥的預感,“該不會讓我單飛吧?”
“我說你真是越來越聰明瞭,連這個都猜到了啊!”修伊嘿嘿冷笑道,“這可不是我陷害你,而是你的翅膀和我們不同,在過強的氣流中會折斷受傷的,所以你只能帶着瑪麗嘉單飛,而且還要在火焰彈發射的那一刻就起飛。”
“帶着瑪麗嘉去闖對方的箭陣?”倪劍立時感到頭皮發麻,“你不會這樣考驗我的飛行靈活能力吧?”
“靈活能力下次再說,這次只要考驗升高能力就夠了。”修伊半是認真半帶調侃地說道,“儘量提升你的高度,等敵人混亂以後再和我們會合。”
“我能不能不做?”倪劍哭喪着臉問道,“我沒什麼信心啊!”
“不能,沒信心也得做。”修伊的回答無情到了極點,“在做每件事情前都要有信心才做,你將一事無成,所以爲了避免你成爲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除了讓你挑戰自己的極限之外沒有更行之有效的辦法。”
※ ※ ※
“半個小時到了……”尤莉盯着手中用以計算時間的沙漏,頭也不回地問道,“有沒有西特的消息?”
“沒有。”
尤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體整隊,準備出發!”
“你想出發去哪裡?尤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讓本以爲這個聲音絕對不會在此時出現的尤莉立時怔住了。
“朱利安大人?”吃驚回頭的灰髮女孩連說話都結巴了,“您、您、您不是應該還、還……”
“很可惜,你用的是亞羅特麻藥,如果中的是別種類的麻醉品我肯定還處於昏迷狀態,但這個品種的麻藥對我的效力只有對平常人的十分之一。”朱利安微笑道,“我曾經因爲這類藥物而中毒,那個時候比現在重上三十倍的藥力雖然差點送掉了我的命,但也給了我抵抗這種麻藥效力的能力。”
“大人……您這又是何苦呢?”充滿挫敗感的嘆息從尤莉口中發出,“我只是希望您不用以身犯險罷了,您爲什麼就是要堅持自己的觀點呢?”
“因爲只有在最前沿戰線的指揮官,才能得到最正確的情報。”朱利安似乎也輕聲嘆了一口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但是我不能接受。”
“可是……”尤莉的話才說出開頭兩個字,一聲有如晴天霹靂一般的炸裂爆響陡地從她背後遠處的洞穴處產生,在天地間不停盤旋迴蕩的巨大聲音似乎要把所有人的耳膜都撕裂一般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對此毫無事前準備的兩萬多人只在一個動作上達到了難得的一致——每個人都用雙手捂住了耳朵,痛苦的表情清晰地呈現在了衆人的臉上,包括朱利安和尤莉在內,所有的人都暫時失去了判斷和思考的能力。
而就在同時,一道肋下挾着一名白衣人的灰色人影從衆人斜上方的一片山崖處迅速沖天而起,在下方的人還沒來得及對巨響作出正確的反應之前,在半空中倏地舒展開六支巨大灰色羽翼的人影就以極其驚人的速度消失在了高處的濃密雲層深處。
“那是……”強忍着耳膜遭受的震盪痛苦,朱利安總算是早所有人一步尋回了自己的意識,眼角的餘光掃射到那條人影的他馬上就想起了眼前情景所代表的含義,“擁有六隻灰色羽翼的人,在整個‘火焰空間’之內只有一個人——翼人族的弓箭手兼傭兵團團長倪劍……不好!”
先判斷出對方身份的朱利安這句“不好!”剛出口,讓他感到更加不好的事情就緊接在他的話之後發生了。
倪劍起飛處的那片山崖突然間煙塵大作,飛旋舞動的灰塵之中一條細長的漩渦狀氣流像一條白日飛昇的巨龍般沖天而起。就在氣流出現的那一剎那,一個有着寬闊三角外形,看起來就像是表面上似乎有奇怪花紋的風箏似的東西,也隨着它從山崖之後忽地出現。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當一共五個這樣的東西順着漩渦狀氣流周圍騰空而起的瞬間,朱利安就從吊在那些東西之下的人影隨之想到了對方的計劃,也清楚地認識到了一件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他失敗了。
“竟然在這裡準備了這樣的東西……從一開始他們就計劃好了,不是嗎?”朱利安充滿自嘲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已經失敗到這個地步,再用弓箭手把他們請下來就顯得我們不夠風度了……不對!那道氣流是……?”
忽然想到那道氣流代表什麼含義的朱利安驀地大驚失色,迅速把如此高強度氣流與“花魂之谷”的地形做了相關聯想的他終於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爲什麼對方會選擇這裡作爲目的地,爲什麼對方不怕起飛的時候會遭到弓箭手的攻擊。因爲當他們起飛後不久,敵人將被他們所設計的陷阱徹底送進地獄,就算不會成爲對他們沒有任何威脅的死人,至少也沒辦法再有任何空閒來算計他們了。但這個結論得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隨着尖利的呼嘯聲在空氣中響起,明白到一切已無可挽回的朱利安隨即撲向身旁還在發愣的尤莉,立刻抱成一團的兩個人在他刻意的引導下迅速朝着一塊巨石背面的陰影處滾動而去。只有在那裡,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的生機。
“啊……”接連不斷的慘叫聲終於隨着從洞穴之中噴薄而出的暴風在峽谷之中的肆虐而響徹雲霄,滾得暈頭轉向的朱利安在撲到那片陰影之中的同時,就聽到了自己心愛坐騎的哀鳴和幾名親衛兵的痛嚎。
“出什麼……”爲朱利安的突然舉動和這些慘叫而有些莫名其妙的尤莉剛要說話,就被朱利安的左手捂住了嘴巴,連眼睛都被他的右手遮得嚴嚴實實,感知器官中唯一殘留的聽覺只接受到了依然持續不斷的慘叫哀號,如同暴風席捲大地一般的呼呼風聲,以及某個人沉痛無比的宣告:“別看……一切都完了……”
的確是都完了。
和修伊所預計的一樣,這股暴風的威力絲毫不亞於蕾娜斯在魔界邊境所發出的劍氣風暴,所有在“花魂之谷”中繁茂生長的花草都成爲了殺戮的幫兇,被超過音速的狂風席捲而起的它們被切割成了無數細碎的部分,像無數把帶着鋒刃的刀劍一般射向根本沒有防備的兩萬餘名弓箭手。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一場徒勞掙扎的人類與自然力量抗衡的屠殺”。整個“花魂之谷”在這次事件之後完全變成了一個血紅色的人間地獄,所有屬於自然的花卉都從峽谷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兩萬人的血肉所編織出的死亡之毯,每一朵鑲嵌在這塊紅毯之上的鮮花都是用一個人生命或是肉體的一部分構成的。
用什麼“血光四射”又或者是“鮮血染紅了視線”這樣的詞句來形容此時朱利安所眼見的情形,都是貧乏無力的,因爲這些話只能折射出這片場景的一個角落。朱利安也只看到了這個場景的一部分,但這也夠了。
血,血,還是血。除了鮮血之外,他什麼都看不到。
在戰場上,你也許會看到腸破肚穿、骨斷皮焦、腦漿四濺的各種死法,但在這裡,一切的死亡都被血染紅了——所有生物的結構都被狂亂的風暴撕成了與血液類似的黏糊物質,隨着受害者體內被大量抽離的鮮血在只會帶來破滅與殺戮的空氣中飄蕩。那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的親衛兵,就是這樣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的。一切就像是慢動作,前一刻還好好坐在馬匹上的四個人,在朱利安聽到慘叫回頭的時候就已經從馬匹上飛了起來,在彷彿帶着無數刀刃的風中一層層一塊塊地解體,然後這些被解體的部分又被再度切細,直到所有原本還算是個人形的部分都被血液的顏色所吞沒。所以,在朱利安的眼中,一切都只剩下了血。
但最起碼,他不希望尤莉也看到這些。而對正在這片地獄上空盤旋的整個“火焰空間”來說,他們能看見的只有被灰色煙塵所完全籠罩的峽谷,在那片塵埃之下所掩蓋的殺戮和毀滅他們卻一無所知。
或者說在修伊刻意的隱瞞下,他們所知道的並不太多。
他們現在正面臨的問題可沒有讓他們思考多餘事情的時間。
“老大!救救我!”米伯特所操縱的滑翔翼在空中不停地快速回旋,配合着他的連續慘叫顯得異常滑稽,“爲什麼這個東西我控制不住?救命啊!”
“深深吸氣,收起一切多餘的動作,把身體挺直,雙手牢牢抓緊,然後你就會發現自己的飛行方向很快會變成一條弧線。”修伊高聲喊道,“然後微微以支撐身體重量的手腕爲核心,把身體少許傾斜向你想轉動的方向,動作幅度不要太大就行了。”
“想下降就收縮手腕的支撐角度,上升則是先收縮再擴大支撐角,昂頭挺胸的角度不要太大。”望着正在逐漸控制飛行姿態的米伯特,正和修伊與虛空一起享受着滑翔快感的老酒鬼高聲接道,“調整你身體的重心就是操縱的關鍵,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怎麼平衡身體的動作,連剛上手的蕾娜斯小姐都能做到,難道身爲最重視靈活行動步法的盜賊的你還做不到嗎?”
“這和職業的關係不大,個人的行動習慣纔是重點。”修伊看了正在小心實踐着老酒鬼教導的蕾娜斯一眼,微笑着說道,“蕾娜斯生性平和,不喜歡輕舉妄動,作戰動作也力求完美,不管初學什麼東西都會謹慎小心地循序漸進,不像把滑翔翼當玩具的米伯特那樣舉動輕浮……在我看來,這大概纔是米伯特飛得手忙腳亂的主要原因。”
“聽到了嗎?小偷專家,你這回可把我們‘火焰空間’的臉丟大了。”觀察到米伯特的動作已經恢復正常,一直抱着瑪麗嘉在遠處觀望的倪劍湊了過來,“虧你還誇耀平時身手敏捷,做這種最注重細微之處的事情居然還比不上魔法師和劍士靈活。想起以前讓你去解除各種陷阱機關的事就讓我冒出一身冷汗,這樣還能得到特級盜賊的傭兵資格?”
“換你和瑪麗嘉來試,一樣是手忙腳亂洋相百出。”修伊懶懶的聲音從倪劍和米伯特頭頂處傳來,“像我和蕾娜斯這樣的天才並不多見,第一次飛的時候滑稽得像小丑的人還有兩個人。”
“殿下(臭小子)!”虛空和老酒鬼帶着少許無奈的叫聲在遠處響起。蕾娜斯吃吃的嬌笑聲夾雜在叫聲中顯得格外清脆動聽,兩張變成紅布一樣的臉在倪劍把視線投向他們的時候齊齊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但這種欲蓋彌彰的動作已經充分說明修伊所說“滑稽得像小丑”是指誰了。
“除了捲起這麼大的塵土掩蓋住他們的視線之外,你的這個爆風攻擊好像沒有什麼大的殺傷力嘛!”倪劍顯然對剛纔衝擊式的起飛動作還心有餘悸,輕輕爬升高度來到修伊身邊的他隨即把話題移到了這個方面上,“倒是把我們自己嚇了一跳,這也是你整個行爲的一部分嗎?”
修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對倪劍多做解釋:“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現在也沒辦法在這片風暴捲起的煙塵中找到任何證據給你。”
“證據?那些隱隱傳來的慘叫難道不是……”耳朵明顯要靈敏得多的米伯特剛開口,就被修伊嚴厲而冷酷的口吻給半路打斷:
“沒有慘叫,你一定是聽錯了,米伯特。除了風聲以外什麼也沒有,明白嗎?”
滿腹狐疑的米伯特在接觸到修伊那帶着少許悲哀眼神的瞬間,就從他那對灰藍色的眸子中清楚地讀到了“住嘴”的信息,從開始就對修伊十分佩服的他於是乖乖地收起了想說話的衝動,身體微微左偏的同時滑翔翼順着風行的方向偏移了一點角度,隨着清風在空中自由翱翔的喜悅立時沖淡了他內心的種種疑問。
“呀呼!”一聲高喊在空氣中盪漾,在短短的剎那間掌握到操縱滑翔翼技巧的米伯特猛地仰起上身,隨着大幅度動作而直接響應的滑翔翼馬上開始高速爬升,一瞬間就在衆人的眼中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伴隨着米伯特爽朗開心的笑聲,修伊似乎也童心大起,倏地轉頭望向蕾娜斯的眼神中充滿了期盼:“想不想學學米伯特發一發瘋呢?”
“這個……沒問題嗎?”蕾娜斯有些遲疑,對自身技術的不太自信讓她隱隱覺得修伊的提議很危險,“剛纔老酒鬼不也說了嗎?我只是個初學者……”
“不勤奮練習的人,無論飛多長時間永遠都是初學者。”修伊的歪理又一套套地擺上檯面,刻意把“練習”和“冒險”這兩個詞語的含義偷偷互換的他顯得理直氣壯,“跟我來吧,蕾娜斯。從現在開始纔是我們盡情體驗飛翔感覺的時刻,衝啊!”
先是重重地下壓,然後是挺身上擺,比米伯特更懂得駕馭之道的修伊瞬時達到了比米伯特還要高的爬升速度,從衆人中間瞬時消失的他在追往米伯特那個方向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句話。
一句讓所有人立刻轉入不得不高速飛行狀態的話,雖然內容和以往的不太一樣,不過意思倒是差不多:“今天的訓練課程就是這個,誰要是最後一個到達……嘿嘿!不用我說了吧?”
“你耍詐!你搶跑!”倪劍立刻反應過來,大聲高喊着追上去的他再次怒吼了起來,“不公平!我是靠翅膀飛還帶着一個人,你依靠工具還要說風涼話,該死的修伊!你給我回來!”
“嗯……你的記性真差,我現在心情正好就不和你計較了。”修伊的結束性發言讓聽者幾乎全部從空中一頭栽了下來,因爲他的話實在是毒辣到了極點,“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了……你不是說過嗎?‘對於某個人來說,只要他高興,愛整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條件的……’,而現在的我剛好就符合這樣的條件,因爲此刻我大概、應該、或者、也許、可能是很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