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聞言哈哈大笑,就像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神?”
耶律阿保機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看起來陽光明媚人畜無害,然而內裡卻已經隱藏了不爲人知的凌厲鋒芒:“郡王似乎對神有什麼誤解?”
李克用一甩衣袖,嗤笑一聲:“人間有神像,天上有仙人,但天地間只有一個神,那就是我自己!”
“神就是神,人就是人。既然郡王如此擺不清自己的位置,看來我有必要幫幫郡王,讓你認清自己的身份。”耶律阿保機口吻如常,連臉上的笑容都未有絲毫消減,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生氣,但他輕輕向李克用擡起了手。
他擡手的動作如此輕盈,就像是去接落下的雪花,溫和的沒有半點威脅。然而當李克用、康君立看到這一幕時,卻無不眼神劇變。
房中的靈氣在剎那間被抽空!
兩名修士如陷泥沼,不僅再也無法感應到身周的靈氣,連氣海中的靈氣運轉都分外艱澀。這就像大漢被綁住了手腳,再也無法行動自如,而對修士而言,這就是致命的困境。
能夠如此迅捷抽空屋中靈氣,同時還壓制兩人體內靈氣運轉,這隻有一個解釋。
對方的修爲遠高於他倆!
他倆意識到不妙,連忙同時抽身爆退。
然而爲時已晚。
耶律阿保機笑容燦爛,眸中卻滿是戲謔之色:“兩位這麼着急出門,作爲朋友我當然得送你們一程了。”
他手腕猛地一提一壓。
風流般匯聚到他手掌前的靈氣,便化作兩股透明的泉水,陡然擊出。
李克用雙目一瞪,他明明看到了靈氣泉流飛來,而且速度並不那麼誇張,但他偏偏就是閃避不及。因爲他的身法速度已經被完全壓制。
砰砰兩聲,靈氣飛泉砸在李克用與康君立前胸,兩人同時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一般噗通摔落院中冷硬的青石板上。
李克用與康君立同時大怒。
在他們的地盤,他們的府邸,被一名外來的草原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出手擊傷,任誰都會覺得顏面掃地。
但兩人只能強壓怒氣。
因爲四面的屋頂、院牆上,還有對他們虎視眈眈的十多名契丹大修士。
即便沒有這些大修士,僅是耶律阿保機方纔的出手,也足夠讓他們心生敬畏,不敢再輕舉妄動。
耶律阿保機來到門口,負手看着他們,陽光般的笑容裡透露着讓人無從懷疑的真摯:“我的朋友,現在你們總該知道,不能對神有絲毫不敬。神若是要殺你們,都不必親自動手,他的勇士和僕人就能讓你們......嗯,只能趴在地上。”
李克用勉強站起身,他先前已經吐過幾次血,方纔又被耶律阿保機所傷,元氣大損,現在已經沒多少戰力。但即便他處在全盛時期,他也深知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這沒什麼區別。
“你到底想做什麼?”李克用陰沉着臉問。
耶律阿保機笑道:“看來我們的郡王殿下,並沒有認真聽我說話,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再說一遍:我們是來幫你的。而且我們的實力你也看見了,還親身體會了,相信你不會再拒絕。”
李克用確實無法再拒絕,這當然不是因爲他認爲對方強過李曄的修士團,而是他清楚知道對方強過自己。所以,現在他的性命都握在對方手裡。
他並無選擇。
李克用明白這一點,耶律阿保機自然更加明白,所以他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如果郡王想明白了,我們不妨坐下來談。相信我,神的勇士有足夠的力量幫你東山再起,而這並不需要你付出什麼,相反,神還願意給你的一個膜拜他,成爲他僕人的機會。這絕對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爲神的僕人。”
當李克用在屋中坐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
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方爲什麼要幫他對付李曄。
這個事實是不必懷疑的,如果對方別有所圖,根本就用不着藏着掖着,他們有那個讓李克用乖乖就範的實力。
契丹強勢崛起,橫掃中、東部草原,勢力既然到了韃靼部領地這一帶,若想再度擴張版圖,就只會面臨兩個對手。
西面,是信奉明教、主體勢力在天山周圍和西域的回鶻部族,南面,則是道門仙廷統治下的大唐皇朝。
比起貧瘠的西域與別無特殊之處的回鶻領地,繁華富庶人丁興盛的大唐,無疑是更加誘人的存在。
然而眼下草原還沒有徹底平定,契丹當然不希望出現一個和平興旺的大唐帝國。畢竟大唐強盛時期,整個草原都俯首稱臣,而且受其統轄。
如果大唐迅速平定國內亂事,再度中興,那便會順理成章再定草原——至少,大唐不會希望北部出現一個統一了草原的強大敵人。
發展起來的契丹,與中原是宿命之敵。不是契丹揮師南下,就是唐軍發兵北上。
這還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沒有哪方神靈仙人,不覬覦大唐這塊富庶靈秀的洞天福地。
李克用冷笑道:“真想不到,區區一個李曄,麾下兵馬不過十萬之衆,征戰區域不過數個藩鎮之地,卻已經引得草原忌憚,連你們契丹都要借本王之手來制約他。”
耶律阿保機不置可否:“李曄的強大,郡王應該比我們體會得更加深刻纔對。以平盧五州之力十萬之兵,而能迅速掃蕩強大的河東,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嗎?”
李克用不再廢話:“拿出你們的條件,說出你們的要求。”
耶律阿保機拍手稱快:“跟聰明人談話就是省力,既然郡王爽快,我還有什麼藏着掖着的道理呢?我們能給的條件十分優厚,郡王沒從韃靼部借到的兵馬,我們可以給你,郡王從韃靼部借不到的強大修士團,我們也可以給你。而我們的要求就十分簡單了,你只需要向契丹俯首稱臣,接受我們的冊封,並且成爲神的僕人,奉神教爲尊即可。”
李克用皺了皺眉:“神教?”
耶律阿保機的笑容裡充滿自豪與自信:“神的勇士自然有個名稱,就跟釋門、道門之所以叫釋門、道門一樣,神的勇士便是神教。”
李克用沉默下來。
耶律阿保機已經說得很明白,他如果要契丹幫他的忙,就必須成爲契丹的臣子、神教的門人。也就是說,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是一個獨立的諸侯,而是契丹扶持的代言人。
然而對李克用來說,這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對他而言,無非就是把釋門換成了神教而已。他從內心裡,並不會去做釋門的弟子、神教的門人,他只是虛以逶迤,藉助對方的修士力量而已。
等他成就真龍大業,手握天下權柄,得皇朝國運加持,他便會把對方一腳踢開。到了那時候,他還會發兵草原,攻滅契丹。
說到底,一切都是暫時聯合和借勢的策略而已。
所以李克用沉吟片刻之後,便接受了耶律阿保機的條件。
耶律阿保機很欣賞李克用的識時務,他信心滿滿道:“郡王果然是英雄豪傑,相信我,有神教和契丹的幫助,郡王必定能夠成就大業。”
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無比真心,就像完全不知道李克用的真實心思一樣。
但事實上耶律阿保機對一切都洞若觀火。
畢竟,他會是契丹國的開國之君,遼朝的奠基者。
神教仙人正在仙域跟仙廷作戰,雙方打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神州當然是越亂越好,這樣仙廷就無法匯聚神州力量。所以耶律阿保機根本不在乎李克用是否真心投靠。
而無論李克用是什麼心思,耶律阿保機都有信心掌控他。
畢竟,對方只是一介凡人,他背後卻有仙人。
而李克用只要成了神教門人,神教的勢力就滲透到了大唐,那就像一個楔子,插進了道門仙廷的骨肉之中,會不停讓仙廷失血。
就像之前釋門在北方擴充勢力一樣,李克用一旦投靠了神教,神教廟宇就會在河東大肆興建,無數百姓就會成爲神教信徒,仙廷就沒了這些地方的信仰和香火供奉之力。
兩人各懷鬼胎,都認爲吃定了對方,臉上洋溢着格外親和的笑容,好像生怕對方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情實意”一樣。
接下來便是盟誓的時刻。
既然以神教爲尊,那麼一切禮儀規章就得依照神教的模式來,李克用吩咐康君立下去準備牲畜薰香等祭祀物品,要在刺史府擺下祭壇,進行耶律阿保機收他入神教的儀式。
等待之際,兩人親切交談,閒聊了起來,耶律阿保機吐露心聲:“契丹起於微末,浴血奮戰纔有今日局面,所求不過是稱霸草原而已。郡王應該明白的,我們草原人並不適應中原的生活方式,所以我們也不會南下黃河。等日後郡王成就大業,成爲中原之主,可莫要興兵北上,破壞草原的和平啊!”
李克用當即保證:“本王志在中原,無意北上。況且數千年來,中原也從來沒有真正把草原納入郡縣過,勞師遠征其實並無益處。”
兩人相談甚歡,都感到很滿意。
但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好一副賓主儘快的和氣場面,孤王都要被二位的真誠所打動,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將河東拱手相讓。”
聽到聲音,耶律阿保機和李克用臉色一變,同時飛掠出門來到院中。
兩人擡頭一看,就見高遠的漫天星海下,懸空立着一個身着玄袍的年輕人,儀態萬千,俯瞰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