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楊紀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我還是低估他們了,竟然這麼快就等不及了。二十枚銅幣……這是想把我和樑伯往死路上逼。”
“族裡有大夫人把持,是肯定不會再給我奉銀了,也絕不會接濟我了,甚至還可能對外說,多給了我銀子。沒有足夠的銀子,我和樑伯不是凍死就是餓死。平川縣裡,每年冬天都有不少人沒能熬過去。”
楊紀腦海中此起彼伏,心中轉過許許多多的念頭。
樑伯年紀大了,只能是自己去想辦法。要想度過這個難關,就必須要在年關之前想辦法賺到足夠的錢,這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生平第一次,楊紀感覺到了生活的壓力,有種棘手的感覺。距離過年還只有十幾天的時間,而之後,就是漫長的大雪時期。
這麼短的時間,要想賺到度過兩個月的錢談何容易啊?更何況楊紀還毫無經驗。
“……揀柴賣錢?”
楊紀搖了搖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這個時候,山上的枯枝早就被人揀光了,需要用柴的人家也早就準備好了足夠過冬的柴火,到山裡去砍樹賣柴是肯定不行。販賣貨物?”
楊紀再次搖了搖頭,“我沒有錢,也沒有門路,販賣牲口根本沒有這個資金,而且說易行難,我也不一定做得了。”
“去幫人幹苦力活?”
“不行!人家看我年輕,肯定瞧不上我。而且十幾天的時間,也只能做短工。就算拼死了,也賺不了我和樑伯兩個人過冬的錢。”
……
楊紀暗暗尋思,一個又一個的主意從腦海裡涌出來,但又一個接一個的被他否定。
這一晚,他失眠。
“有了,年關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貼對聯。如果我去給人寫對聯,憑我的書法水平,未必就賺不到錢。”
睜着眼睛到天亮,楊紀眼中一亮,終於有了主意。
在別的方面,楊紀自問沒有太大的優勢,但是唯獨書法方面,他自問不會輸給任何人。
“……只是讀書人賣字,有辱斯文,我也讀了八年書,豈能做這種事情!”
楊紀又猶豫了,然而想起了樑伯操勞的樣子,心中又是一痛:
“樑伯跟了我家二十多年,忠心耿耿,我一個年輕人無所謂,但怎麼能讓他老人家也跟着我挨餓受凍。”
楊紀心中五味陳雜,一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
…………
街上冷風襲襲,一股寒意由北而來,變得越發的深濃。
清早,楊紀從老管家那裡拿了五枚銅錢,揹着筆筒、筆箱,就直接從側門走出了楊府。
天氣漸冷,路上的行人還不是很多,繞過三個路口,楊紀走進了一間賣宣紙的“文房店”。
這家店鋪在鎮上已經有些年頭了,裝修得古香古色,周圍的牆壁和書桌上放滿各個檔次的東西,不止是宣紙,還有其他的筆、墨、硯、書畫等等。
兩三個書生正在裡面挑東西,靠房口的地方,老掌櫃一襲青袍,攏着雙手,靠着櫃檯微笑:
“客人,要什麼東西隨便挑,隨便選,我們這裡什麼檔次的東西都有,包您滿意。”
楊紀點了點頭,沒有搭話。
文房店裡的東西琳琅滿目,不過楊紀身上的錢卻不多,轉了幾圈之後,直接挑了一小疊的宣紙,然後取出三枚銅板,平攤開放到了櫃檯。
“掌櫃,麻煩了,這是買紙的錢。”
楊紀身上錢不多,一次不敢買太多。
“嘿嘿,年輕人,這些可不夠。”
老掌櫃嘿嘿一笑,滿臉的皺紋堆出,伸出一長滿厚繭的手指在櫃檯上鏘鏘的敲了兩下,居然將三枚銅子給推了回來:
“三枚銅子可是幾天前的價錢。現在的宣紙可不止這個價了。”
“什麼?”
楊紀吃了一驚,他雖然平時不怎麼買宣紙,但這個價格還是知道的。
“嘿嘿,別以爲我是欺負你。年關前的這十幾天什麼東西都是在漲的。”
老掌櫃眯着眼睛,瞄了一眼楊紀背後的背箱,笑道:
“另外,看你這副打扮,買了這些宣紙是準備到市集去賣對聯的吧?不過,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爲什麼?”
楊紀驚訝的擡起頭來,這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老掌櫃微微仰着身子,失笑道:
“本來做生意的,是沒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不過我做生意,向來都是憑的一口良心。你小小年紀,能想出這個主意來也算是聰慧機敏。不過實話告訴你,這口飯不是這麼好吃的。”
“這幾天到我店裡來買宣紙的人不少,都是打着主意替人寫對聯賺幾個錢的。店裡的宣紙賣得不少,所以價格自然也就漲了。你若是早幾天來。趁着賣以對聯的人多少,說不定還能分杯羹,不過現在,——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替人寫對聯,可不是你們讀書寫字,隨便寫寫劃劃就行了,而是優中取優,從字寫得好的那批人裡面,挑出寫得最好的那批人,然後才能賺到錢。許多熟讀幾十年詩書的老先生都吃不了這口飯,更別說是你一個小娃娃了。這種錢真要那麼好賺,街上早就堆滿人了。”
老掌櫃一臉善意道:
“所以,聽我一句勸,先考慮清楚然後再做決定。”
“這老掌櫃倒是一片好心。”
楊紀在最初的驚訝過後,漸漸安靜下來,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薑是老的辣,老掌櫃的見識不能說不高,楊紀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說的有道理。
“可惜,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寒冬將至,這十幾天的時間,我要是賺不到足夠的錢,到時候大雪封山,天寒地凍,我和老管家只有死路一條。——這一行雖然不好做,不過論書法,我也自認不差,無論如何都得試上一試。”
楊紀心中這般想着,很快下定了決心。
“掌櫃的,謝謝你。不過,還是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打包吧。”
楊紀一臉堅定道,在多交了一枚銅錢後,便肋下挾着那疊宣紙,在掌櫃驚異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這個年輕人……還真是不簡單。”
老掌櫃望着楊紀的背影,目中熠熠驚奇……
……
市集在鎮上西北的方向,年關將至,也是人流最多的時間。
雖然心中早有預料,這趟不會很容易,但當楊紀趕到那裡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心中一沉。
文房店的老掌櫃雖然提點過他,但市集上的先生人數還是比他預料的多得多,洶涌的人流中,十幾個文氣極厚的老先生擺開了攤子,星羅棋佈的散佈在街道兩旁,正揮毫鋪墨,替人寫着新年對聯。
這些人書法都寫得極好,如瀑布,如煙雲,如奇峰,如險川,即便是以楊紀的目光,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人在書法上浸淫極久,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十幾歲的少年能比的。
“這下有點麻煩了。”
楊紀眉頭抽搐了兩下,感覺有些頭疼。
在人羣裡,他甚至還看到了幾個大家族的西席。這些人浸淫經書、字畫幾十年,造詣名望非同小可。
“我摻和進來的時間本來就晚了,現在還有這麼多的老先生和西席,僧多粥少,寫字賺錢的想法,現在看來有些棘手了。”
楊紀些時也深感知易行難,養家餬口絕非易事。
楊紀自認書法不差,同齡人之中難有比肩。但是和這些老先生比又是另一回事了,不過,楊紀絕非輕言放棄的人,眼前的局面反倒激發出了他心中年輕人的傲氣。
揹着筆箱,楊紀在人羣中轉了轉,四下打量比較了一番。
“我練了八年多的字,從來沒有懈怠。雖然還比不上那幾位西席老學究,但也要超過這裡大部分的人。只要努力一點,在年關之前,未必就不能賺到足夠的錢。”
楊紀頓時心中大定。
隨後,楊紀討價還價,以一個銅子十天的價格,在一家弓店前租下了一個鋪位。甚至桌椅和幡旗都一起附贈了。
“這回真是一貧如洗了。”
楊紀摸摸囊中,乾癟癟的,不由苦笑一聲。
第一次在街上賣字,楊紀心中難免緊張。
“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如何,我都要籌集到足夠的錢。”
楊紀定了定神,解下背筒,攤開一張宣紙,細細的磨了墨,準備寫上第一副對聯。這叫“門楣”,是向周圍的人展示自己書法功力的,並沒有太大的規則,所以選擇空間很大。
看到人羣中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要寫對聯,周圍的人嘖嘖稱奇,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楊紀也不急躁,待墨汁均勻後,這才提起筆桿,微一沉思,立即胸有成竹。
“雲噴筆花騰虎豹。”
楊紀筆走龍蛇,或勾或皴,很快寫出了上聯,頓了頓,下聯也很快出來:
“雨翻墨浪走蛟龍。”
“可惜了兩張宣紙。”
楊紀心中暗暗惋惜,這副門楣是賣不出去的,楊紀現在窮得很,身上一下子浪費了兩張宣紙,自然有些心疼。
兩聯寫完,楊紀吹了吹墨跡,很快掛在了身後幡布上。這字一出來,立即在周圍引發了一陣叫好聲:
“好字,這筆力快比得上幾位老先生了,厲害啊!”
“這副對聯沒有聽過啊!應該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吧?厲害厲害!”
“這小夥子有出息,比我那家強多了!”
……
周圍一片喝彩,他們雖然是門外漢,但也看得出來,楊紀的字筆力雄渾,很有風骨和美感。
“這副字……有點門道。”
幾個賣字的老先生也不禁多看了兩眼,和那些粗人不同,他們看得又深了一些。楊紀書法確實出色,但也只是相對同齡人而言,真正讓他們側目的是那副對聯。
“雲噴筆花騰虎豹,雨翻墨浪走蛟龍”,印照的正是他們這些賣字先生。
“還好,反響不錯。”
楊紀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大家能認可我的實力,後面就好說多了。”
賣字也是有門檻的,字寫得不好,根本不會有人買,連看都不會看。至少這第一關,楊紀是過了。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卻讓楊紀史料不及。
雖然叫好的不少,但卻並沒有人真正到楊紀的攤子前詢問、購買,而原來聚集在楊紀周圍的人羣也一個個很快散去。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買的人都沒有!”
楊紀開始還以爲是偶然,但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直到日上三竿,楊紀站得腰腿都發麻,攤前還是門可羅雀,連一副對聯都沒有賣出去。
“這樣下去,我不但賺不到錢,連樑伯給我的那五枚銅子都要白白浪費了。”
楊紀心中沉了下去,越發的焦急。
“沒有道理的……,我的字就算不是最好的,也絕不會太差。第一天來,沒有多少人光顧也是正常的,但絕沒有道理這麼久連一副字都賣不出去!”
楊紀開始深深的沉思。
“我年紀小,比不上那些老先生老成持穩,但這麼多老先生,就我一個年輕人,這反倒成了我的優勢。而且剛剛那麼多人喝彩,爲什麼會沒有一個人來嗎?這裡面肯定有什麼我沒有注意到的……”
楊紀擡起頭來,仔細的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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