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燈亮了起來。
病房反倒顯得有些暗,羅文崇將電燈打開,嚴語的眼睛都有些刺痛。
首次問訊,從午後一直持續到了晚上,醫生護士幾次來催促嚴語休息,都被羅文崇擋了回去。
陳經緯也是口乾舌燥,事情的經過幾乎都梳理了一遍,但他反反覆覆糾結的,仍舊是那幾個疑點。
“你發現了龍王廟那邊的情況,爲什麼沒有及時報警?”
“你發現了獵戶小屋,發現有人被囚禁,卻沒有等待救援,而是擅自行動,隨後造成了人員的傷亡,你是什麼動機?”
“你是如何發現孫立行和傅青芳的?”
“所有的事,你都走在警方的前頭,都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但最後都將自己包裝成受害者之一,你就沒什麼可說的?”
嚴語捂住頭,抹了一把臉,再次耐心解釋說:“陳同志,我都說了好幾遍了,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你說的未免太巧,照你這麼說,應該是有人在背後操控,那麼請你告訴我,是什麼人在操控,爲何偏偏挑了你,你又有什麼值得被人操控的?”
嚴語也是哭笑不得:“我也想知道啊,這不就是你們需要去調查的麼,怎麼要問起我來……”
陳經緯重重地合起了筆記本,極其嚴肅地呵斥道:“嚴語同志!請你認真對待這件事!”
“你再不配合,再不講實話,我們完全有理由拘留你!”
嚴語也有些耐不住了:“我要是不配合,能坐到現在?我這是不是有問必答了?難道讓我承認我就是幕後兇手,你們才滿意?”
陳經緯有些氣結了:“你怎麼說話!你這麼說,就是在指控我們針對你唄?”
“我可沒這麼說,是你自己說的。”嚴語是樂意配合調查的,但也知道這些事很難說清楚。
原本還能耐着性子,也確實有問必答,但陳經緯對他的說辭卻又滿是懷疑,認爲太過巧合,嚴語當然忍不住。
陳經緯見得嚴語“油鹽不進”,也惱火了,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證物袋,放在了嚴語面前。
“那你倒是告訴我,你的東西,爲何會出現在龍王廟的火場!”
嚴語放眼一看,也皺起了眉頭來。
證物袋裡正是當初他在龍王廟前的火堆裡,搜找出來的優秀教師紀念章!
這個紀念章他一直小心保管在身上,只是幾次與兇手打鬥之後,也不知什麼時候遺落了。
畢竟是小物件,嚴語也是過了好些天才想起來,沒曾想竟然到了陳經緯的手裡!
“這是我送給孩子的禮物,當初在龍王廟的火堆裡找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遺失了,你這是要懷疑我縱火嗎?龍王廟那邊起火的時候,我在縣派出所,孟隊等好幾個人都能給我作證。”
這個答案顯然無法讓陳經緯滿意:“你既然已經在火堆裡找到孩子的東西,爲什麼沒有上報?又有誰能證明這件東西是你在火堆裡發現的?”
當時發現紀念章,嚴語偷偷收了起來,因爲他懷疑秦大有等人將孩子當做祭品給燒了。
但後來,他還是給林小余看過這件東西,如果有人能作證,也只能是林小余了。
“林小余可以給我作證。”
陳經緯更加的氣惱:“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鑑於林小余和你的特殊關係,我們不會採納她的證詞!”
嚴語也針鋒相對:“既然你們承認了我跟她的特殊關係,我出於對她的孩子的保護而四處奔走,這是合情合理的,你們怎麼又不信?”
像這樣的爭論,已經持續了一整個下午,陳經緯想要發作,但到底是讓羅文崇給攔了下來。
“今天就到這裡吧。”
“可是……”陳經緯一開口,就被羅文崇一個眼神給壓住了。
後者走到牀前來,取出煙盒,拿了一根菸,剛要放嘴裡,想了想,遞給了嚴語。
羅文崇從頭到尾並沒有說幾句話,都是陳經緯主導問訊,他也只是冷眼旁觀。
此時給嚴語點了煙,朝嚴語說:“嚴語同志,不管怎麼樣吧,有一點我想告訴你。”
“咱們呢,都是爲了工作,最終也是爲了查清楚事實真相,也不是針對你,希望你能夠理解和配合。”
嚴語抽了口煙,朝羅文崇苦笑說:“該說的我都說了,除了承認自己是兇手,我真不知道要怎麼配合你們。”
羅文崇嘴脣翕動,突然說了句:“那你就承認自己是兇手吧。”
嚴語微微一愕,而後笑了:“我要是兇手,寧可早早承認,也不願被你們這麼問來問去的,可惜啊,我不是。”
陳經緯氣得臉都變色了,羅文崇卻露出笑容來。
嚴語看了他一眼,問了句:“就算我承認了,羅組長會信嗎?”
羅文崇意味深長地看着嚴語,許久才說了句:“那事情可就更麻煩了……”
嚴語笑了笑:“精力還是不要放在我身上,多耽誤事情,不是麼?”
羅文崇不再說話,帶着忿忿不滿的陳經緯,總算是離開了病房。
剛休息了片刻,齊院長從外頭回來,給嚴語從醫院食堂帶了飯,朝嚴語說:“外頭守門的又換人了,這是兩班倒,全天候監控啊,你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嚴語也是苦笑:“不說也罷。”
“打聽到了嗎?”嚴語一邊打開飯盒,一邊朝齊院長問起。
齊院長也是搖頭:“我這都跑了一天了,也不讓我先喘口氣?雖然是朋友,但也不能當牛馬來用啊……”
嚴語見他打趣,想着事情該是有些眉目了,便開口催促說:“回頭再報答你,還是先跟我說說具體情況吧。”
齊院長也不隱瞞,不過面色並不是很好,估計情況不容樂觀。
“專家團隊現在出現了一些分歧,也沒法下個精確診斷,不過大體情況我還是瞭解到了一些。”
“根據這些天的診查,目前能確定的是,你的腦裡有個血栓,出現在額葉部位,會影響到你的精神狀況,但這個血栓很小,而且狀態穩定,全面壓制意識的狀況應該不至於出現,可又解釋不了你喪失理智的症狀……”
“因爲血栓穩定,不會誘發其他症狀,所以沒有開顱手術的必要,專家團正在與精神科的醫生們討論,下一步會跟你做心理診斷,病理方面的研究可能會暫告一段落……”
嚴語聽着也有些沮喪:“也就是說,他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唄?”
齊院長乾脆地點頭:“是,因爲身體狀況的病理影響比較小,所以下一步的重點會放在心理層面。”
“你自己小心應對吧,我聽說督導組已經開始向專家團取證,如果證明你心理沒問題,那麼只有一個結果了……”
嚴語自是知道齊院長的意思。
身體沒毛病,那顆小血栓不會導致嚴語喪失理智,如果心理層面也沒問題,那麼嚴語的行爲就不能定義爲誤傷了!
可自家事自己知道,嚴語確實沒有意識,甚至於對於事件經過都沒有半點印象。
看來將希望寄託在這些專家的身上,並不是個靠譜的主意,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能另尋他路去探查了。
嚴語這邊沉默下來,齊院長也安慰說:“眼下的醫療技術有限,也未必能查出來,我相信你不會做這樣的事,你不要有太大的負擔。”
嚴語下意識問了句:“你爲什麼這麼相信我?”
“嗯?”
面對有些驚詫的齊院長,嚴語認真地再問了一次。
“我是說,老齊你爲什麼願意相信我,如果拋開咱們的交情,只從客觀因素出發,是什麼讓你做出這樣的判斷?”
“客觀因素?”齊院長一時半會兒也有點語塞,沉思了片刻,才朝嚴語說。
“第一,你的身體狀況並不允許。”
“我向孟解放打聽過,當時你已經受了傷,而且奄奄一息,突然暴走,從生理層面解釋不了。”
“第二,如果你是惡意傷害,那麼監護室裡的醫務人員離你最近,他們應該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然而他們並沒有受到傷害。”
“再來嘛,根據現場目擊者的描述,你是追打那個兇手,醫院方面的其他人爲了避免騷亂而勸阻,結果被你……被你不分敵我,無差別對待……”
齊院長看來不僅僅打聽了嚴語的病情,連這幾日的事情也都打探清楚,甚至有些細節,連嚴語都不知道。
不過知道齊院長並非盲目信任自己,嚴語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因爲齊院長只是個醫生,而不是專業的刑偵人員,連他都能考慮到的問題,督導組應該不至於想不到吧?
那麼問題就來了。
督導組如果真的考慮了各種客觀因素,爲何還要找嚴語麻煩?
雖說整件事情嚴語的參與度比孟解放等人都要高,而且一些關鍵節點,也只有嚴語一人蔘與,但都能分說清楚,而且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支撐他們對嚴語的懷疑。
綜合這種種情況,嚴語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推論。
如果照着這樣的分析,督導組應該不至於死盯着嚴語不放,只能說明,有人在背後給了督導組足夠的理由!
這個推論是建立在一個極具說服力的基礎上的。
督導組下來的時間並不長,案件參與度也沒有那麼高,甚至是大後期才加入到調查當中的。
他們第一次出現,是在龍王廟起火的現場。
所以,那枚紀念章,他們是如何得來的?
他們希望用這枚紀念章來打開嚴語的突破口,但與此同時,也正是這枚紀念章,讓嚴語推導出來,有人在背後挑唆督導組對嚴語進行調查!
那麼這個人又是誰?督導組爲何願意相信這個人?這個人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