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子!”至此,微濃終於明白姜王后要說什麼了。可這本是天大的喜事,怎麼對外卻說,楚璃和楚珩是相差了一歲多?
微濃難掩驚訝之‘色’,忍不住與冀鳳致對看一眼。她張了張口,本‘欲’‘插’問一句,可想到姜王后此刻的心情,還是決定當個傾聽者。
姜王后將她的神情從頭至尾看在眼中,總算目‘露’一絲讚許,這才幽幽續道:“當時父王纔剛登基,母后就懷了雙生子,本是宮裡一樁好兆頭。父王怕母后再次小產,便在宮中大做法事,但沒過多久,給母后保胎的兩個御醫相繼獲罪,說是診斷有誤,母后有孕是真,但並非雙生子。”
“宮裡人知道是鬧了個烏龍,誰都不敢再提‘雙’這個字。萬幸的是,母后這一胎得了個男嬰,父王立即冊立爲太子。就是復熙。”姜王后說到此處,似是在醞釀着情緒,忽然停了下來。
復熙,是楚璃的表字。尋常人家的男子一般都在弱冠之時由長輩賜字,但王室宗親通常會早一些,十三四歲通了人事,或是訂了親,便會取表字。
只是……微濃眸光閃動,心裡劃過一個念頭。
許是沉浸在了回憶之中,姜王后面有感慨之‘色’,根本沒有發覺微濃的異樣,她停了半晌,才續道:“宮裡有了太子,所有人都圍着他轉,我還是以養病爲由被送去了別宮,這一走就是四年……直到我及笄之前重回宮中,才曉得母后又添了珩弟。我原本以爲父王母后終於記起我了,誰知他們是打算爲我議親。”
“我當時心裡想着,既然在宮裡不招待見,嫁出去也好,只要將兩個弟弟照顧好了,父王母后必定會爲我說一‘門’好親事。於是我盡心盡力地照顧復熙,但我沒見到珩弟,父王說他是早產體弱,已將他送去長生觀養幾年,要到五歲之後纔回來。”
姜王后話到此處,別具深意地看向微濃,笑着問她:“你猜出來了嗎?”
微濃沉默。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猜的,姜王后已經說得如此清楚了。當年楚後懷的必定是雙生子,卻不知爲何要掩人耳目,又改口只懷了楚璃。世人都是信壞不信好,畢竟誰也不會將好端端一樁喜事說成壞事,所以宮人們必定都相信是御醫診斷有誤。
隨即楚後偷偷生下了雙生子,將楚珩秘密養着,又怕年幼的楚瑤發現,便將她以養病爲藉口送去別宮。直到一年多後,楚後又再次藉口懷孕生子,纔給了楚珩光明正大的身份。
孩子年幼之時,相差一歲便甚是顯眼,越大越不容易看出年紀。所以楚王將楚珩送去了道觀撫養,直至他五歲之後才接了回來。其實他當時已經和楚璃一樣六歲多了,但小孩子長得快一點也正常,對外說五歲也能瞞得過去。再者同父同母的兄弟兩人,即便長得再像也不爲過,誰也不會懷疑他們是雙生子。
可令微濃不解的是,雙生子明明是更爲光彩的事情,楚王和王后爲何要瞞着?苦心積慮給楚珩再安‘插’另一個身份?微濃如此想着,便也將這疑問問了出來。
姜王后聞言嘆道:“你問在點子上了……這也是我離開楚國的根本緣由。”
微濃忙豎起耳朵細聽。
“珩弟回宮時,我因從沒見過這個弟弟,不免有些好奇。有一日便找了藉口,偷偷跑去母后宮裡看他。當時他正在午睡,我把他逗‘弄’哭了,又怕母后訓斥我,便躲在‘牀’榻下頭。母后果然親自來哄珩弟,沒過多久父王也來了,還命人將珩弟抱出去,要和母后密談。”
姜王后說到此處,竟又沉默許久:“他們說着話,我在‘牀’榻下面聽着,才知道六年前母后的確懷了雙生子。但欽天監和幾位高人相繼測算出一個預言‘雙生子誕,必有國難’。”
又是欽天監!難道欽天監的話真得這麼準?真能通曉未知之事?微濃不禁呢喃着:“雙生子誕,必有國難。”
她心頭忽地一窒。
姜王后亦是苦笑:“當初父王害怕預言成真,便想讓母后將孩子打掉。可母后先前已小產過兩次,這次又是雙生子,一旦落胎必定再也懷不上了。兩個人便商量怎樣避開欽天監的預言,最終想出了這個法子,把珩弟改了生辰。”
“這豈不是自欺欺人?”冀鳳致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插’了句話。若非知道了楚國的結局,他幾乎要嘲笑這個無稽的法子。
“我那時年紀小,又不通詩書禮儀,也覺得這法子無稽可笑。”姜王后再嘆了口氣,附和道。
微濃卻能夠體諒:“可憐天下父母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哪個父母願意將孩子殺掉?何況是爲了一個渺茫未知的預言。”
姜王后點了點頭:“是啊!可這話是欽天監算出來的,父王又不可能殺了監正滅口,便只能想出這個法子來堵上欽天監的嘴。”
微濃不想在楚王的動機上多做糾纏,她更關心後續的事態,便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姜王后目‘色’平靜,話語也是‘波’瀾不驚:“然後我知道了這段秘辛,簡直寢食難安,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要殺了珩弟。”
微濃大驚失‘色’:“他是您的弟弟!”
“我知道,但我當時‘性’子早就養野了,宮人也都對我冷冰冰的,我根本不知倫常禮儀爲何物。”姜王后微微垂下雙眸:“我只知道我是楚國的大公主,我不能讓楚國‘蒙’難。既然父王母后下不了手,不如我來做。”
微濃突然想起聶星痕說過,楚珩的左臉早就破了相……她立刻問道:“楚珩臉上的傷……”
“是我燒的。”姜王后坦然地承認:“我一個公主,手上沒刀沒槍,我根本沒法子下手,便藉口去看他之時,踢飛了桌案上的油燈。爲了‘逼’真,我甚至假裝被偷襲,暈倒在珩弟的屋子裡。等到守衛發現之時,整張‘牀’榻已經燒着了,珩弟正坐在‘牀’上大哭,我和嬤嬤昏倒在他身邊。”
踢飛油燈燒着‘牀’榻……微濃覺得此計很熟悉,想了片刻,才記起聶星痕也曾用過。就在燕楚邊境的驛站裡,她第一次試圖殺他的時候……
可那時候聶星痕都已經過了弱冠,這些手段自然不在話下。楚瑤當時纔多大?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能想到如此手段,真是不容小覷!也難怪楚瑤一個異族‘女’子能坐上姜王后之位。尤其,姜國還如此排外。
後面的事不用說,微濃大約也能猜到了。必定是楚珩沒死,東窗事發,楚後要爲兒子報仇,楚王也要殺楚瑤滅口。無奈之下,她只好逃離了楚國,求得姜王庇護,最終當上了姜國王后。
這就是楚國大公主與楚王決裂的原因,牽涉到了這樣一段宮闈秘事。難怪當初她做了三年的楚太子妃,人人都對楚瑤諱莫如深,而楚珩也早早封侯出宮,鮮少在宮中‘露’面。
這些內情,楚璃當初知不知情?他若知道,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而到了此刻,姜王后平靜的情緒也終於被打破,就如那白釉瓷面上突然裂開一道細痕,然後漸漸擴大,終致粉身碎骨:“在父王派人追殺我時,我才曉得自己的身世。難道就因爲我是‘女’子,我生母低賤,我就活該低人一等?那楚珩呢?他是王子,是王后所生,他就能遇難成祥?即便是危及江山,父王也不願意放棄他?”
被親生父親派兵追殺,從安享富貴的公主變成孤身逃亡的棄‘女’,微濃能體會楚瑤當時的心情。可對於重男輕‘女’、出身貴賤一事上,她卻實在無話可說,沒有立場。
一樁宮闈秘辛,牽涉到國祚根基,任誰是楚王,大約都會選擇犧牲庶出的‘女’兒,保住嫡出的兒子吧!這就是可笑的命運!
但顯然姜王后一直不能釋懷,又切切地笑了起來,婉轉美眸驟然閃過凌厲之‘色’:“你知道嗎?從離開楚國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我要擺脫這卑賤的出身,我要眼睜睜看他們遭受報應,看那預言何時成真!”
雙生子誕,必有國難。
十餘年後,太子楚璃已近弱冠之齡,提出要和燕國聯姻。楚王原本不想答應,但想起那條預言,還是勉強同意了聯姻之策,好給自己留個後路。於是,楚太子妃的寶座給了她一個燕國‘女’子,即便她只是個‘私’生‘女’,即便她遲遲沒和楚璃圓房,楚王也給予了最大的寬容。
微濃如今已經知道,當年即便沒有聶星痕的舉薦,楚璃要娶的人也是她。可她若是沒有嫁過來,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聶星痕就不會主戰請纓?也許楚璃就不會死,楚國就不會亡?可這恰好就是楚璃的選擇,然後她嫁了,然後聶星痕攻來了……
而楚瑤則站在姜國的最高處,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袖手旁觀。
雙生子誕,必有國難。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一切人或事牽連在了一起,做成了一個無解之局。環環相扣,生死相系。
“若不是我當年逃亡之時,復熙曾幫過我,我真的會旁觀到底。”楚瑤又吐出一句話來。
(首先澄清,我不是在文中宣揚玄學或者宿命論。只不過古代非常篤信這個,尤其是帝王之家。請不要覺得欽天監出現次數太多,分攤在四國頭上,只是一小段情節而已。而且並不是每個預言都準確,到大結局時,會有一段極其諷刺的伏筆來揭開某些預言的真假。
我設想這個情節,本意是想諷刺楚王兩口子,告訴大家楚國的滅亡和楚王的行事風格有很大關係。所以即便楚璃驚才絕‘豔’,對父王的決定也無力更改,個人之力畢竟有限,挽救不了社稷的傾頹。而楚瑤的出走是可以避免的,楚珩本來也可以光明正大參與政事,以楚瑤姐弟三人的能力,只要齊心協力,本來是能和燕國一博的。
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玄學這個東西僅供參考,算出好的結果,就給自己增加信心,鼓勵自己向好的方向更加努力;但如果算出壞的結果,就盡最大的努力去避免去改進。學會趨利避害,比單純地認命更加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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