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汗帳入口,門口站立的僕役已是亢聲宣呼道:“突厥汗王阿史那·甄雲,突厥國師餘長寧,前來覲見可汗。”
話音落點半響,帳內響起了一句高亢的回答:“可汗請汗王和國師入內覲見。”
按照甄雲一國之君的身份,與真珠可汗乃是處在對等的地位,然而薛延陀內侍用覲見而不是拜見宣呼,顯然整個薛延陀都將突厥汗王視爲了真珠可汗的臣子。
甄雲細長的眉頭微微地蹙了蹙,然而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步履從容地走了進去。餘長寧亦是緊隨而入。
大帳亮堂寬闊,左右兩廂全是黑沉沉的案几,每案後面都端坐着一名薛延陀的頭人,此刻眼見甄雲與餘長寧入內,頭人們齊刷刷的目光立即望了過來。
對於頭人們的目光,甄雲視而不見,她信步穿過中間甬道走到離三尺臺階十步距離,右手撫胸欠身道:“突厥汗王阿史那·真雲,見過偉大的真珠可汗。”
餘長寧上前一步,緊跟行禮道:“突厥國師餘長寧見過真主可汗。”
由於此刻低着頭,餘長寧並未看見這真珠可汗長的是何等模樣,只聽見頭頂傳來一句威嚴的聲音:“兩位不必多禮,來人,賜坐。”
話音剛剛落點,立即有四名僕役擡來了兩張案几擺好,甄雲致謝後,帶着餘長寧分別落座案前。
餘長寧這纔看清端坐在臺階長案上真珠可汗的模樣,他大約五十來歲,高鼻深目黃髮披散高大威猛,古銅色的大臉棱角分明溝壑縱橫,不怒自威,氣度非凡。
“從相貌上來看,這人當真是英雄長相,可惜就是有點老了。”
餘長寧在心底默默地想了一句,不經意地轉過視線,卻見曳莽正怒視着自己,一副咬牙切齒的神色。
在這裡看到曳莽,餘長寧頓覺大倒胃口,向着旁邊的甄雲悄聲道:“汗王,你看那曳莽,每次見到我都是這種深仇大恨的模樣,所以纔會如此冤枉於我。”
甄雲掃了曳莽一眼,口氣淡淡道:“何必與他這般意氣之爭?不用理他。”
餘長寧點點頭,突然鼓大眼睛向着曳莽憤怒瞪去,曳莽沒想到他來到自己地盤居然還敢如此囂張,頓時氣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暗暗發誓待會一定要給餘長寧好看。
薛延陀的議事遠沒有大唐那麼嚴謹,頭人們不僅都能盤腿而坐,而且彼此之間還可以小聲交談,斷不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個殿中御史來糾正失儀。
真珠可汗環顧一週,大手拍在長案上沉聲道:“各位頭人,大雪到來之後大家相聚於汗帳歡度諾魯茲節,這本來是一件令人特別高興的事情,然而最近有些關於突厥汗國密謀對薛延陀不軌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致使各位頭人疑竇重重,正巧真雲汗王受本可汗之邀前來薛延陀,藉此機會,請汗王將一些情況對頭人們做出說明,已消大家的疑竇。”
真珠可汗這番話說的很有水平,既沒有當場指責突厥汗國,而且又給自己留下了轉圜的餘地,不難看出其高超的領導才能。
眼見帳內頭人們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甄雲沉吟半響朗聲開口道:“尊敬的真主可汗,尊敬的拔灼小可汗、曳莽小可汗,各位薛延陀的貴胄頭人,此番真雲前來原本是受邀參加諾魯茲節,不意來到汗帳,卻發現有些流言蜚語流傳,傷害了薛延陀與突厥汗國之間真誠的友誼,爲此,真雲深感焦慮,所以特請可汗召集大會,將一系列情況向大家解釋說明,並接受任何人任何的指責。”
“好,我先來問你!”甄雲的話音剛剛落點,曳莽已是迫不及待地亢聲道:“去歲我奉父汗之命前往高句麗向漢和公主求娶和親,曾在平壤燕兒居看見突厥國師餘長寧正與高句麗大對盧淵蓋蘇文密議,說要合兵侵犯我薛延陀,不知此事汗王如何解釋?”
面對曳莽尖銳的指責聲,甄雲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冷聲道:“此事既然我國國師牽涉其中,那麼就請國師對諸位解釋。”
餘長寧聞言起身,對着真珠可汗以及四周頭人們撫胸作禮後,望着曳莽正色道:“在回答小可汗這個問題之前,在下有一個問題想先詢問小可汗。”
曳莽恨他入骨,聞言立即不耐煩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在下想問問小可汗,你覺得餘某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可謂天馬行空,讓曳莽一陣摸不到頭腦,他拍案怒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哼哼,問得好,你餘長寧卑鄙齷齪,心胸狹窄,仗着幾分小聰明到處招惹是非,在大唐時你無端辱罵於我,在高句麗你又仗勢對我大打出手,我都三番兩次忍耐了你,然而沒想到你卻暗中與淵蓋蘇文勾結圖謀我薛延陀,實在是不擇不扣的小人。”
“多謝小可汗的回答。”餘長寧笑吟吟地說了一句,又道,“但是小可汗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大家,在高句麗王舉辦夜宴歡迎各國求親使臣的時候,小可汗你當衆向在下挑釁要求比武,在下多番忍讓,然而你卻一直咄咄逼人,所以在下也只得無奈迎戰,最後僥倖獲勝,我想在那個時候,小可汗一定是恨我入骨,不知是否?”
高句麗比武一事令曳莽大跌顏面,所以回到薛延陀他誰都沒有告訴,此刻餘長寧舊事從提,不禁讓他又急又怒一張臉也漲成了豬肝色。
“曳莽,國師此言當真?”真珠可汗眉頭一皺,已是厲聲詢問。
曳莽起身撫胸道:“父汗,因爲此事兒覺得並不重要,所以才未向你稟告。”
真珠可汗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開口道:“突厥國師,你繼續說下去。”餘長寧聳了聳肩膀頗爲無奈道:“可汗,各位頭人,你們也聽到看到了,因爲這些事情,小可汗對在下的成見是多麼的深重,大家不妨設身處地想一下,試問一個本身對你抱有敵意和不滿的人,他會否編排一些流言蜚語中傷冤枉你?所以小可汗說在下與淵蓋蘇文密謀不軌的事情,大家是否首先應該心存幾分疑惑呢?”此言一出,衆頭人紛紛默然,顯然心裡已是認同了餘長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