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裡張燈結綵早已是熱鬧一片,八盞等人高的銅燈將大廳照得猶如白晝,房樑上垂下的紅燈籠微微搖晃着,寬闊亮堂的大廳、乾淨整潔的座椅、枝葉虯結的盆栽……一切看起都是那麼地井然有序。
長樂公主以前雖偷偷出宮幾次,也見識了長安城幾座酒肆,能達到賓滿樓這樣水準的的確不多,所以不由邊看邊點頭,忍不住讚歎道:“不愧爲先祖與父皇都讚不絕口的酒肆,賓滿樓無愧爲長安第一名店。”
話音剛剛落點,一個乾瘦的老頭擠進來諂媚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這間酒肆乃是老朽的父親創建的,凝聚了他老人家晚年的所有精力,高祖皇帝當年最愛吃賓滿樓的黃金鴨,並下令酒肆直接進貢大內,有此榮耀的過去,所以賓滿樓在長安城才能屹立不動。”
長樂公主有些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知着老頭爲何會突然插話,疑惑問道:“你是……”
那老頭老臉上露出一絲激動之色,身子躬得如同一隻熟透了的蝦子,謙卑笑道:“老朽乃是餘駙馬的叔父,也是唯一建在的父輩,長寧小時候還經常騎在老朽身上玩哩。”
長樂公主微微頷首正欲出言,不料旁邊的餘長致冷哼一聲低聲道:“對,唯一的叔父,也是爹爹死後爭奪家產,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叔父。”
餘滿倉聞言一愣,老臉上頓時大見尷尬,羅凝皺眉訓斥道:“長致,有你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還不快點向叔父道歉。”
餘長致冷哼一聲,將頭扭到了一邊。
羅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公主不要見怪,長致他就是這個脾氣。”
長樂公主不以爲然地笑道:“無妨,本宮今日駕臨賓滿樓,乃是爲了好好招待大家一番,嚴姑你就不要如此客氣了。”
羅凝沒料到公主竟突然變得如此好說話,心知必定她與餘長寧的關係有所改觀,心裡不由暗暗高興,展顏笑道:“宴席之地設在三樓,請公主移步樓上。”
長樂公主微笑點頭,提起長裙便朝着樓上走去,後面餘家人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心裡都對公主的到來興奮不已。
到得三樓,除了兩邊牆壁上的字畫,中間便是一間圓桌,圓桌上面擺放着一團芬香的花團,隱隱的香氣順着過堂清風傳了過來。
羅凝殷情地將公主引領到尊位坐下,又急忙給她倒上了一盞熱茶。
長樂公主望着全都站着的餘家人點頭道:“你們都坐吧,就當普通的家宴便可。”
餘長靜生性最是活潑,一聽公主之言,沒等羅凝吩咐便坐在了圓桌前,坐下之際還不忘將餘長遠拉過來道:“三哥,你也坐。”
餘長遠看了羅凝一眼,見到姨娘對自己輕輕點頭後這才輕籲一口氣落座。
隨後,羅凝、餘滿倉、餘長致三人也坐了下來,唯有樑彩萍站在一旁唯唯諾諾道:“公主,民婦……民婦……”
長樂公主輕輕地蹙了蹙秀眉,在羅凝有些擔心的目光中終於開口道:“既然是一家人,你也坐吧。”
樑彩萍頓時露出了感激零涕之色,忙不迭地躬身道:“多謝公主不計前嫌,民婦銘記大德。”
這時,餘長寧與餘瑞才走上了三樓,兩人剛到樓梯口,餘滿倉已是急忙站起對着公主拱手道:“公主殿下,那便是小兒餘瑞,目前在禮部忝居官媒一職。”
說罷,他連忙轉身對餘瑞道:“瑞兒,還不快點過來參見公主殿下。”
餘瑞有些無奈地看了父親一眼,走上前彬彬有禮地拱手道:“下官餘瑞,參加長樂公主殿下。”
長樂公主看着他笑道:“沒想到官媒大人竟是一表人才,而且還如此年輕。”
此話本是公主出於禮貌之言,不意餘滿倉卻聽得精神爲之一振,樂呵呵地開口道:“公主說得不錯,小兒餘瑞從小便着迷四書五經,十年寒窗苦讀,今歲才高中進士被朝廷任命爲官媒之職,若有機會,還請公主你多多提攜瑞兒。”
長樂公主頷首笑道:“叔父放心,本宮若有機會便在叔王面前替餘瑞美言幾句。”
餘滿倉不知公主口中的叔王是誰,但聽到公主肯幫忙,急忙滿臉驚喜笑意地點頭不止。
餘長寧知道公主的叔王便是任城王、禮部尚書李道宗,也是餘瑞的頂頭上司,餘長寧對這李道宗一直不太感冒,覺得他古板又刻薄,一直抱着敬而遠之的態度,連朝廷規定的駙馬禮儀培訓都再沒有去過,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是文成公主之父,這的確讓人大覺意外。
大家剛剛坐定,侍女們便捧着食盤輕輕走來,將美酒佳餚放在了桌子上。
今日是長樂公主設宴,所以公主也沒有以前那般態度,更沒有要求大家分餐而食,待到侍女斟滿了大家杯中的美酒,長樂公主端起酒杯正色道:“本宮嫁來餘已有三月,今日還是第一次宴請夫家,就此水酒一杯敬各位。”
言罷,公主纖手一擡已將美酒送入了口中,一陣火辣下喉,俏臉不由涌上了一陣紅霞。
待到衆人都飲幹後,長樂公主這才淡淡笑道:“本宮不勝酒力,一杯已是極限,各位長輩叔伯自便便可。”
衆人紛紛稱好,經過上次的教訓,羅凝不敢給公主夾菜,指着滿座的菜餚笑道:“公主,這些全是我賓滿樓的招牌菜式,你看,這是黃金鴨,那是叫化雞,還有回鍋肉、東坡肘子、紅燒羊排……”
長樂公主不斷點頭,突然望着餘長寧開口道:“這些菜莫非都是駙馬發明的?”
餘長寧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本駙馬乃是朝廷御封的天下第一廚,發明這點小菜自然是易如反掌。”
羅凝聽他口氣似乎有些生硬,急忙笑着補充道:“長寧曾得到一位乞丐老前輩的真傳,所以烹飪的手藝十分了得,若沒有他發明的這些菜餚,只怕我們賓滿樓還是如同以前那般根本沒有多少生意。”
公主好奇問道:“以前賓滿樓的生意很差麼?”
羅凝回答道:“對,長寧他們的父親,也就是公主你的公公過世後,賓滿樓賴以維持的黃金鴨烹飪手藝便失傳,那日蕭銳駙馬前來酒肆視察,我們僥倖地讓長寧也一道前來了,長寧烹飪出了這種改良的黃金鴨,大受蕭駙馬的喜愛,其後長寧又發明出了諸多菜式,賓滿樓這才死裡逃生,生意再次好了起來。
長樂公主輕輕嘆息道:“在酒肆生意艱難之際,嚴姑你以一個弱女子之身挑起餘府大梁,實在尤爲不易,真是讓本宮感到敬佩。”
“公主你千萬不要這麼說,羅凝身爲餘家之主,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不過從心裡來講,我這段時間最高興的並不是酒肆生意好轉,而是以前紈絝貪玩的長寧終於有了出息,現在不僅當上了鴻臚少卿,更娶了公主你這樣漂亮高貴的娘子,這纔是我最欣慰的事。”
長樂公主聽得有些臉紅耳熱,餘長寧卻是心生感動,展顏笑道:“姨娘,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舊事重提,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珍惜當下,哎,對了,現在咱們最重要是要開一個分店,這樣才能長足發展。”
羅凝點頭笑道:“長寧說得不錯,等到合適的機會,我便再去江都城一趟,爭取選一個好的地段建造酒肆。”
餘長靜拍手笑道:“不錯,到時候姨娘你去江都開店,而大哥便在賓滿樓坐鎮,我們餘家的生意自然會蒸蒸日上。”
若是以前,長樂公主肯定會對餘家人這番言論嗤之以鼻,但經過那晚與羅凝的一番暢談,加之目前與餘長寧的關係有所改觀,公主倒也能夠理解他們,平凡的人幹平凡的事,並追求平凡的生活,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實在用不了以自己的眼光進行苛責不屑。
乘着談話的空隙,一直默不出聲的餘長遠突然插言道:“二哥,你昨日是否在天淵詩社舉行的化妝宴會上,表演了什麼雞蛋立棍的魔術?”
除了餘滿倉與餘瑞外,公主與羅凝幾人當時就在現場,自然知曉,所以也沒好奇追問。
餘長寧笑着回答道:“不錯,我當時是表演了這麼一個魔術,你若有興趣,我等幾天教你。”
餘長遠高興地開口道:“二哥,不用你教,我已經會了。”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雞蛋放在桌子上,食指輕輕一點蛋身,雞蛋晃了晃卻沒有滾落,直接立在了桌案上。
餘長靜見狀大奇,問道:“三哥,你是從何處學來的?”
餘長遠微笑開口道:“今日一早,同窗們便在討論二哥昨日表演的魔術,都覺得不可思議,不意這番討論卻被杜博士聽到,她當即便揭穿了這個魔術,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聽到餘長遠提起“杜博士”這個名字,餘長寧心裡不由一跳,他有心引出餘長遠的話頭,便故作驚奇地問道:“哦,那杜博士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