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族長殷情的招呼中下得馬車,餘長寧不由一頭霧水,在看陳若瑤,也是緊蹙秀眉疑惑不解。
清晨剛剛起身,老族長便親自來到陳家請兩人前去陳莊,眼見這老頭前倨後恭,餘長寧不由大感奇怪,但若瑤現在畢竟還是陳家掌事,所以兩人便在老族長的殷殷相請中去了。
眼下到得陳家,寬闊的廣場上站滿前來迎接的陳家族人,個個神色恭敬,態度謙和,恍若在迎接最尊貴的客人。
“老朽率陳家上下七百三十八人,歡迎餘駙馬大駕光臨。”老族長丟開竹杖一個長躬,已是叫破了餘長寧的身份。
餘長寧瞬間明白了他們態度轉變的原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搖手道:“本駙馬前來巴縣是以朋友之身幫助若瑤解決事務,族長客氣。”
老族長溝壑縱橫的臉上出現一絲笑意,語氣愈發恭敬:“餘駙馬怒懲惡霸已是在巴縣傳爲佳話,駙馬爺能夠前來陳家,便是對我們的支持和肯定,請裡面就坐。”說罷伸手作請,殷殷恭敬之情溢於言表。
見到老族長低着的白頭,陳若瑤芳心突然被刺痛了一下,嘴角也勾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譏笑,輕輕出聲道:“餘駙馬,既然族長爺爺拳拳盛情,我們也不要拂了他的好意,就進去如何?”
餘長寧看着她笑道:“好,本駙馬今日以陳姑娘馬首是瞻,走吧。”
聞言,一旁低着頭的老族長露出一個思索之色,心裡瞬間有了定計。
來到大廳內從容就坐,餘長寧不由想起自己初出茅廬前來巴縣爭取合作一事,那時自己還未與長樂公主成親,和陳若瑤的關係也不像現在這般親密,往事如電影般掠過腦海,他心裡不由生出了百般感概。
不消片刻,陳家數十名族老也是走入大廳落座,待到大廳安靜下來,老族長環顧一圈開宗明義道:“諸位族老,今日餘駙馬蒞臨陳家,我們倍感榮幸,餘駙馬出生商賈世家,對經商之道有着獨特的見解,家中賓滿樓更是長安第一名店,所以老朽今日將餘駙馬請來,便是爲了暢談生意之道。”
老族長話音落點,餘長寧立即笑吟吟地拱手道:“本駙馬乃陳掌事好友,今次受她之邀前來巴縣,哪有什麼生意之道可談。”
老族長哈哈大笑道:“駙馬爺客氣,其實老朽爲拒絕與餘家合作十分後悔,賓朋樓雖是名店,然比起你們的賓滿樓來說卻是差得太遠,所以老朽相請餘駙馬及餘家再商量一下,看看有無再次合作的可能。”
“哼,這老匹夫真是勢利!”
餘長寧心頭一句冷哼,臉上不做聲色道:“餘家的事情都由本駙馬的姨娘做主,合作與否在下可是說不上話來。”
老族長不以爲意地搖手道:“無妨,只要餘駙馬能夠將陳家的提議告知餘夫人知道,老朽便感激不盡。”
“哦,那不知合作酒肆現在又該如何分成?”
老族長正色回答道:“餘駙馬昔日所提的合作要求老朽全部同意,另外爲了表示誠意,再讓利一成給餘家,不知餘駙馬意下如何?”
乍聽此言,餘長寧雖有些不恥老族長的勢利眼,心頭卻是怦然心動了。
若與陳家合營,賓滿樓無疑是找到了一個前景廣闊的平臺,完善的經營網絡,現成的酒肆座椅,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雖如此,餘長寧卻知道對方如此要求必定是想仰仗自己帝婿的身份,若是答應下來,後果卻是難以預料,若是他們憑藉這個關係給自己惹麻煩又該如何是好?”
老族長人老成精,哪會看不出餘長寧還有幾分猶豫,沉聲拋出了又一條誘餌:“還有一條,合營酒肆一事陳家都不插手,仍你們餘家自主經營,不知駙馬爺意下如何?”
餘長寧輕輕一嘆,目光不經意地一瞥,卻見陳若瑤正看着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
雖然覺得奇怪,餘長寧還是笑吟吟對老族長道:“族長之言本駙馬的確有些心動,不過自從你們拒絕餘家的提議後,姨娘已經爲賓滿樓釐定了一條新的發展路線,常言好馬不吃回頭草,破鏡豈能重圓?所以對於族長此等提議,在下只能拒絕了。”
“駙馬爺真的不再考慮一下?”老族長輕輕一嘆,臉上說不出的失望。
餘長寧卻是輕笑搖頭,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既然無法拉攏餘長寧,老族長決定另闢蹊徑,對着陳若瑤展顏笑道:“陳掌事,二郎目前已經有十六歲了吧?”
不知他爲何會提起這個事情,陳若瑤不由微微一愣,點頭拱手道:“族長爺爺說得不錯,二郎虛歲十六。”
聞言,老族長臉上露出緬懷之色,頗爲欣慰地嘆息道:“昔日你父乃是經商好手,可惜歸鄉途中遇到巨浪吞舟,所以不幸早逝,好在你以弱女之身自強自立,還未到雙十便成爲關內道掌事,老朽一直是老懷大慰,現在既然二郎已經成年,老朽決定讓他跟着陳天好好學習經商之道,你看如何?”
陳家一個普通的子弟能夠跟隨掌事學習經商之道,簡直是莫大的恩惠,而且還能跟着陳家未來的繼承人陳天,老族長對二郎的安排可謂非常不錯。
陳若瑤淡淡一笑,起身回絕道:“二郎之事我自會做主,族長爺爺的好意,若瑤心領了。”
老族長滿以爲這個條件會化解兩人因解救二郎一事所產生的誤會,不料陳若瑤卻還是冷冰冰的拒絕,絲毫不爲所動,一時間他的老臉不由有些難看。
望着周圍的家族族老,陳若瑤心頭驀然涌上了一股疲憊之感,又是盈盈一禮道:“另外若瑤想辭去掌事一職,請族長爺爺恩准。”
話音落點立即是滿堂譁然,族老們睜大雙目望着眼前這個家族最爲出色的年輕掌事,老臉全是不可思議之色。
餘長寧也是無不奇怪地看着陳若瑤,不知她心裡究竟有着何等心思。
陳若瑤抱歉地看了餘長寧一眼,俏臉卻是鎮定從容沒有絲毫後悔。
老族長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顫着聲音問道:“陳掌事,這,爲何要突然請辭啊?”
陳若瑤輕輕一嘆,沉聲道:“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望族長爺爺能夠理解。”
“此話何意?”老族長繃緊了臉膛,雙目中一片怒火。
陳若瑤輕輕笑了笑,第一次在家族議事廳說出了早已藏在心頭的想法:“古之大商,雖斂財萬貫良田千傾,但無疑不是以家國黎民爲重,范蠡富甲天下,經商買賣從不欺心,白圭一介大商,由商如相依舊是仁義爲本,但反觀我們陳家,卻信奉錙銖必較,存利必爭之道,若瑤實在不敢苟同!”
“你,你胡言亂語說的什麼!”老族長氣得鬚髮微微顫抖,老臉已是一片血紅。
陳若瑤喟然一嘆,夷然無懼地繼續說道:“昔日我陳家雖然富裕,但卻稱不上天下四大豪商,機會出現在隋末天下大亂,那時蜀中乾旱寸草不生,災民流離失所易子相食,陳家儲藏米穀無數,卻根本沒有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之心,反而拉高糧價,讓災民們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兩來換哪怕一顆糧食,如此不顧災民死活的卑劣斂財,若瑤不敢苟同。”
“其後陳家經營海鹽生意,唯利是圖以白石顆粒碾碎,再以海水泡之入鹽販賣從中謀取暴利,致使民間嘲笑爲:鹹不鹹,陳家鹽,五石兩水三分鹽。如此坑害庶民的奸商行徑,若瑤不敢苟同。”
此事在陳家乃是忌諱莫深的事情,在場的許多族老都是昔日的實施者,此刻聽陳若瑤毫無遮掩地說來,不少人已是臉色血紅羞愧不已。
話到此處,陳若瑤正色開口道:“若瑤以爲,真正的大商當商德爲信,利末義本,爲商者若沒有一顆爲天下大義的公心,只會淪爲爲二流。”
老族長見晚輩如此忤逆自己,心裡大是憤怒,不怒反笑道:“利義兩者猶如冰碳,豈能同器相容?陳掌事當真是好說辭。”
陳若瑤嗓音猶如出谷黃鶯般清脆,堅定開口道:“族長爺爺教我入商時,曾說過只需對商家牟利之種種機巧揣摩透徹,便可翻雲覆雨伸展宏圖,若瑤那時懵懂無知,所以也深以爲然,然而經過這幾年獨自一人的摸索,若瑤終於明白爲何商人會淪爲末端,在這個當行大義的世界裡,商賈也要有大道正義,公平買賣,大義爲本,誠實經營,若不循大道,即便是范蠡白圭也會敗亡。”清朗的女聲鏗鏘有力地落點,不少族老已是露出了深思之色,老族長舉起竹杖指着陳若瑤氣喘吁吁道:“你,你這不肖子孫,老朽……老朽……”陳若瑤舉步走至廳中,朝着老族長跪倒在地三拜,方起身道:“若瑤從商多年,替陳家關內道所有商鋪獲利甚豐,自負沒有愧對過陳家,今日在這裡向族長爺爺請辭,請族長爺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