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水源源不斷地從糧堆中涌了出來,餘長寧神色越來越嚴峻,推下一袋糧食放到甲板上解開,一片金燦燦的麥子霍然入眼。
他伸出手來插入糧袋之內,麥子剛剛沒過手腕,便觸摸到了許多硬物,掏出一看,手掌攤滿了黑乎乎的沙石碎礫,看得兩人又是一陣心驚肉跳。
一瞬間,餘長寧臉膛變得陰沉無比,撩起衣袍掏出藏在靴中的短劍,大喝一聲持劍斜劈而下,當前一袋糧食布袋驟然裂開,混着些許麥子的沙石碎礫噴泉般洶涌而下,轉眼便沒入了腳底的污水之中。
大雨之中,兩人喘着粗氣對視着,良久之後,韓璦猛然一拳打在了糧袋之上,憤怒高聲道:“鳥!餘駙馬,我們被那狗奸商騙了,糧袋裡只有最上面那一層是糧食,下面全爲沙土。”
餘長寧心頭也是憤怒難耐,怪不得那朱老闆如此慷概義氣,原來心頭竟打的此等算盤,若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他在糧食裡摻假的勾當說不定要將糧食運到江南道時才能發現。
心念及此,餘長寧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沉下心來皺眉問道:“韓大人,你可有將那三萬兩銀子支付給朱老闆?”
韓璦茫然地盯了他一眼,點頭道:“那奸商早已言明一手糧食一手銀票,我前天便將三萬兩銀子交給了他。”
餘長寧聞言大急,猛然站起單手一揮道:“走,快去洛陽朱莊,那老東西作此手腳,說不定早已準備跑路。”
韓璦點頭起身,與餘長寧一道大步如飛地下了貨船,聚齊從長安城帶來的那支百騎隊,冒着大雨旋風般地朝洛陽捲了過去。
戰馬狂奔在泥濘的官道上,蹄聲如雷,黑泥飛揚,猶如一支利箭穿過了山川河谷,不消片刻便來到了洛陽城廣袤的原野上。
漫天雨幕中,整個朱莊裹在飄飄嫋嫋的水霧內若隱若現,門前的兩盞指路風燈在狂風下左右搖擺着,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感。
一馬當先的餘長寧弛到門前猛然勒繮,胯下駿馬人立而起一聲響徹雲霄的嘶鳴,他已是高聲下令道:“踹門而入,將那個奸商給我揪出來!”
騎士齊聲應命,四騎迅速飛出到得莊門之下,騎士翻身下馬對着大門猛然一踹,木製大門頓時應聲斷爲兩截。
餘長寧右手一指,馬隊狂風暴雨般洶涌而入,猶如滾滾洪流碾過大街,來到正廳階下,餘長寧翻身下馬,帶着騎兵們昂昂入內,裡面頓時雞飛狗跳地喧鬧尖叫了起來。
然則找了半天,都未見朱老闆的人影,餘長寧吩咐甲士押來莊內管家,惡聲惡氣地開口道:“朱老闆去了何處?快說!”
那管家眼見一片明晃晃的刀劍架在自己脖頸上,早已嚇得渾身哆嗦,顫着聲音回答道:“官爺,我家老爺前日出門而去至今未歸,小的不知道他的去向啊。”
餘長寧與韓璦對視一眼,心頭不由爲之一沉:“那他的妻兒可在莊內?”
管家苦着臉回答道:“夫人與公子也於前天跟着老爺出門而去,都是還未歸來。”
“餘駙馬,不用問,那奸商一定是攜款私逃了。”韓璦一聲悵然嘆息,臉上卻是懊悔無比。
餘長寧沉重地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有着如此大家業的朱老闆爲了三萬兩銀子竟會攜款私逃,沉默半響,又問那管家道:“你可知道最近你們老爺可否有什麼異樣的舉動?”
管家嘆息回答道:“唉,老爺最近賠了不少銀子,心情一直糟糕無比,有什麼異樣也是不足爲怪?”
韓璦驚聲問道:“什麼賠了銀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官爺的話,今天我家老爺在江南道購置了許多田地種植糧食,不料天公不作美突發水災,讓他投入的銀子全部打了水漂,聽聞家中早已是負債累累,入不敷出,莫非官爺還不知道?”
餘長寧咬得嘴脣泛白,幾乎滴出血來,狠狠一拳砸在了座案之上。
悵然回到大運河邊,大雨業已停歇,一絲晚霞淡淡地掛在天際一角,就如同餘長寧複雜的心情,迷離而又飄忽。
望着停留在大運河的糧船,餘長寧與韓璦良久無言,任由河風將衣衫吹得啪啪作響,一股前功盡棄的失敗感濃濃地涌上了心頭。
吩咐僕役一艘艘糧船進行檢查,全爲摻了沙土的糧袋,即便是些許糧食也被裹在了沙土之中,根本無法食用。
餘滿倉淌着泥水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張老臉寫滿了驚慌失措:“長寧,聽說朱老闆運來的那批糧食有問題,可是?”
餘長寧微微頷首,一旁的韓璦憤怒難當的嚷嚷道:“那奸商用沙土在糧袋裡面摻假,若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我們還不能發覺,真是無恥至極!”
餘滿倉嘴脣艱難地動了動,猛然高聲道:“那狗東西竟連我也敢騙,我這就去找他算賬!”說罷轉身舉步欲走。
“不用去了。”餘長寧淡淡搖手,嘆息道:“那奸商早就已經跑了,顯然是早有預謀。”
餘滿倉膛目結舌地愣怔良久,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哽咽出聲道:“長寧呵,叔父對不起你……沒想到朱老闆竟是這樣不講信用之人,這可怎麼辦纔好啊?”
韓璦苦澀開口道:“銀子賠了還是其次,但糧食不能按時抵達災區後果卻是不堪設想,若是因爲沒有飯吃激起民變,餘駙馬,我倆必定難辭其咎。”
餘長寧輕輕頷首,思忖半響卻是毫無辦法,皺眉道:“爲今之計,咱們立即派快馬信使將事情告訴房大人,讓他只能在關內道購買高價糧食運往災區。”
韓璦點點頭,正欲開口,餘滿倉突然站了起來用力吸了吸鼻頭,伢聲開口道:“咦,好濃的一股小麥香味,你們可有聞到?”餘長寧與韓璦相顧一眼卻同時搖頭,餘滿倉突然瞪大了眼睛望向前方,高聲嚷嚷道:“快看,好多糧船。”餘長寧驚訝回頭望了過去,不知何時一隊碼着整整齊齊糧袋的貨船轉過青山一角,順着寬闊的運河水道氣昂昂地駛了過來,收尾相連猶如一條縱橫水面的長龍,聲勢即是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