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自己牀上的那些遺言,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玲玲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已經死了?”冬煌很意外,“我只知道她乾女兒接了她的班,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見過是個啥樣的。
“死了,就死在這艘船裡,我的那張牀上……”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們娘倆不愛和人來往,也沒人願意搭理她們……”
“43,還剩0轉舵,結束重複。請全體船員做好迎戰準備,三副以下、以及不在值班表上的水手主甲板集合!”
船上的廣播再次響起,外面一陣騷動,我們不知道又發生了些什麼,也沒法再去湊這幫老神仙的熱鬧,只好趴在窗戶前看着他們的舉動。
我看到船長室裡的小鋼牙和狗蛋也急匆匆的跑了過去,那麼“瞎格子”不需要指揮了嗎?老經驗得到的航行路線結束了?
如果是這樣,晨霧之海的中心已經到了!
裝着露露的鐵籠伸出去好遠,我只能勉強看到一個縮成一團的人影蹲在角落裡。外面那麼冷,她肯定是崩潰了,給一個精神本來就有問題的女人這種刺激,實在是殘忍之至!
人祭這種古老的祭祀禮俗已經流行了幾千年了,祭品通常都是兒童或者少女,無論是活埋、沉海、還是以血祭旗,他們的最終下場都是一死。
窗外的甲板上已經準備就緒了,一部分人手裡握着小卷毛送來的槍支,一部分人撐起了長長的漁網扔出了船外,還有一部分人託着幾座奇怪的大型弓箭,箭頭上有栓了繩索的倒鉤,那應該是漁船捕獲大型海魚的魚叉吧!
他們的目的顯然是在等待那個所謂的海神現身,然後像捕魚一樣把它捉到船上。
我又看了一眼魚餌,想到人們拿少女祭海,用意其實是爲海神娶妻。而船長把唯一的女人掛了出來,還放在那麼高的位置,難道是指望海神會在船隻附近現身,把祭品擄走?如果船長的意思只是爲了吸引海神,那麼露露的結局能逃脫死亡嗎?
我們看着他們的陣勢也跟着緊張起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沒有閒暇去考慮海神能帶來什麼危險,我滿腦子的念頭都是“它會來嗎?它會來嗎?它會來嗎?”
“咚。”
船身突然猛烈的一個顛簸,我能確定船底被什麼東西撞上了!
來了!海神真它來了!
我渾身都在發抖,趕緊撲到窗戶邊把霧氣全擦乾淨,等待着它真正的現身!
“咚,咚。”
“我操……有完沒完……在這麼撞下去,鯊魚號的龍骨都要斷了!”耗子急的一腦門汗珠,也顧不上暈船了,把臉死死的貼在了玻璃上。
冬煌的菸頭都快燒到了手上,他臉色煞白的說:“聽這動靜,該有五分之一個鯊魚號那麼大了……”
船艙裡的吊燈、椅子、靜止的掛鐘全都劇烈的甩動起來,我們幾個扶着和船身一體的桌子才勉強能站住腳!
外面吊杆上,那隻大鐵籠簡直像瘋了一樣朝各個方向大幅度的搖擺着,露露那麼嬌弱的身體肯定要被撞的頭破血流的!
突然,撞擊停止了。
那東西像走掉了一般,不再發出任何動靜。東倒西歪的船員們趕忙相互攙扶着從甲板上爬起來,撿回掉落的武器——
幾分鐘死一樣的沉寂過後,迷霧中突然騰起一個巨大的黑影!
我的下巴都要脫臼了!那個影子真可以說是遮天蔽日,從它身上滴落下來的水珠都像下雨似的灑滿了整個甲板!
“呯呯呯——”
吳老船長站的穩穩的,手裡託着一支長槍,對着那個影子就是三連射擊!
甲板上的船員馬上反應了過來,紛紛舉起武器開了火!
我的指甲都快把自己的手心抓破了!外面的槍擊聲震耳欲聾,白色的迷霧中迸濺出一整片的火光閃耀!
那個黑影略作停頓,直接就向吊杆頂部的鐵籠衝了過去!而在船長室裡,吊杆是有人操控的,它的臂杆突然在黑影的動作之前就轉動起來,鐵籠的位置從海面又回到了甲板上方!
小鋼牙幾個人操縱的那個巨大弓箭終於從鐵籠正下方射出了,帶着鋼索的箭頭直接正中跟過來的影子頭部!
我心臟猛的暫停了片刻跳動,那黑影破開了迷霧,插着箭頭的腦袋直接伸到了鯊魚號的可見範圍內!
我靠……這哪裡是什麼海神!這是海怪!
它全身覆蓋着一層石墨色的魚鱗,看身形像是一條放大版的醜陋海魚,下半截身體還藏在大海里,只有上半截伸了過來,露出了極度駭人的血盆大口,和讓人完全想象不到的怪異面容:
它頭部兩側的眼睛和我們的窗戶差不多巨大,腦袋上生長着像人類頭髮似的魚須,小鋼牙的箭頭插進了它沒有鼻樑的兩個鼻孔旁,猩紅色的血液像醬汁一樣掉落在船員的武器和肩膀上!它發出一聲尖銳的奇怪叫聲,然後突然張開了屏風似的鰓蓋,一扇一合的呼吸着霧氣,露出裡面鮮紅鮮紅的鰓肉!
最最噁心的是,它的胸前居然伸出了兩隻帶蹼的手!
“47,撤離第二甲板!收網!收網!”
廣播裡傳來急切的喊聲,被扔到船外的那張大漁網突然翻了回來,幾個夥計拉着邊緣的繩索把它急速收縮起來,試圖困住這隻即將逃走的海怪!
可是我清楚的看到,那張漁網根本就是沒有底的,這樣子把它圍起來完全就沒有什麼用途!
果然,大海怪搖頭晃腦的掙扎了幾下,託着鼻子上的箭頭很快就從漁網中漏回了海里。
“48,停止動力供應,收工!”廣播響起。
我滿心的疑惑,他們捕撈失敗了,卻一切秩序井然,沒有情緒、沒有反省的就自然而然結束了這個大項目。我看着小鋼牙的樣子,他好像還終於舒了一口氣!
我們面面相覷,怦怦狂跳的心臟還沒平復下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消失的也太快了。
我掃了一眼靜止的掛鐘,突然想起了船長室有人在用沙漏計時這件事情。
在之前的航行中,每到一定的數目,航海日誌上就會有相應動作的指示,而在剛纔的這段時間,計數並沒有停止,露露被吊起的時候有船員報數,準備迎戰有報數,收網有報數,甚至讓海怪逃脫和收工都有報數!
從他們的行爲來看,我只能想到一種解釋:
所有的動作在之前都進行過一次,這次的捕撈和航行一樣,完全是老經驗的再現!
他們知道放上露露不久就會引來海怪,知道海怪會跟着吊杆的變化伸到甲板上來,甚至故意用了一張破漁網,讓它完全在計劃中逃脫!
我們看到的這些舉動,根本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嗎?
小鋼牙射出的那支箭是纏繞着鋼索的,在一大捆繩團被一圈一圈拉伸出去以後,鯊魚號居然被逃走的那個怪物很緩慢很緩慢拖動起來了!
這下我算是明白了,放走海怪,然後“停止動力供應”,就是爲了讓它引領着我們的路線,跟着到達另一個海域去!
老神仙們的手段實在是太過精明、太過周密了……
我們驚魂未定的走出艙門,鯊魚號平緩的在霧氣中前進着,整片甲板上滿是粘稠的血漿和海水,大家都在奮力的進行整理清潔。
“這不是海神,你們別露出那種表情。”一個船員有點不屑的推了一把怪人。
我不敢打擾他們,只好走到了側邊沒沾到海水的犄角旮旯裡,背倚着欄杆消化着剛纔的那些畫面。
露露還是被那樣掛着,而那些握着槍火的水手也沒有徹底放鬆下來,他們全都直接坐在了甲板上休息,看樣子用不了太久,還是會有一場惡戰在他們的預料之內發生。
我猛然又感到後頸有些不自在,但在轉過臉之前我就清楚的知道背後是海洋,班主任什麼的不會在那裡偷窺我的。
但是在鯊魚號側邊的海洋中,在看不清楚的茫茫白霧裡,我看到有一個人型的上半截影子,正對着我後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