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無數隻手、像是一張大網,冰涼溼滑的鬼草觸鬚源源不斷的伸過去,把天空也遮蔽起來,把站在那兒的老朱也包裹了進去。
我很難再往前挪動步伐,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也沒消退下去,在從深淵下帶上來的陰潮溼氣中,我只覺得冷的要死,哪裡能感覺得出來張小爺所說的什麼“人氣兒”啊!
不過涌上來的東西,也不全是鬼草的藤條觸手,我的手背邊很明顯的蹭過去一塊堅硬的東西,石頭不該那麼尖銳的,我心說,那大概是死去的某個人的骸骨。
張牙舞爪的鬼草目的明確,直奔着起火點就去了,我們倒是不用擔心它們會對我們一夥兒難民出手。它們化爲千百條豎起了上半身、進入戰鬥狀態的蛇,挾帶着溼冷水汽,儘可能的將那把要命的火撲滅——
但是,那火是燃在燈油上的,那或許是唯一能傷害到鬼草的東西。第一波涌過去的鬼草很快就化成了灰燼,猶如飛蛾撲火一般,但它挾帶着的溼氣也多少壓下去一些火焰的勢頭。想起怪人說它會很痛,我也感覺到冰涼的空氣中是夾雜着幾絲臨死前的慘叫的,可仔細一聽,似乎又是幻覺,那只是一株植物而已。
深淵下的鬼草一波又一波的涌來、前赴後繼的葬身在火焰之中。原本我覺得,按照這個趨勢、按照這種犧牲精神,老朱當然是勝算滿滿的,可是誰知道跑路的那兩個黃雀也沒停手,我們看不到他倆,是因爲兩個人順勢又縮回了石柱下的那個坑洞裡。而布條上的火焰剛被熄滅一部分,沒多久便重新復燃起來,而且,燒灼的範圍很明顯的擴大了——
他們的手裡有火源啊,而那根布條浸滿了油脂,是很長很長的。馬九航去燒那具棺材,只是使用了纏繞起來的一兩圈而已,鼕鼕把那布條從瓶子裡抽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大範圍的鋪在他倆的活動範圍前了!
一丁點兒火星便可以形成燎原之勢。我看得到的微弱火光不斷的從地面上飛濺出來,可以確定的是,兩個人打算做出最後的拼搏了,他們幾乎將那布條完完全全的點着了起來!
一時間,那些鬼草只得回退了幾米,被那道火焰護欄擋在了外圍。即使水汽能夠滅得了火,也還是搓不掉布條上面的油脂,只要再一碰上火星,馬上還得燃起來啊!
馬九航也是夠拼的,已經這種生死關頭的時刻了,他還是沒放棄自己想要研究的東西,眼看着火焰能讓他們有一口氣的喘息機會,他立馬從坑裡跳出來,撲向因爲這把火跟着腐爛起來的其他棺材,去獲取第三條長生法則的秘密去了!
而鼕鼕緊接着也冒了出來,他則往相反的方向跑開出去,我心裡有一絲隱隱的不安,鬼知道他又要耍什麼花樣來着?
“這樣下去不行,師父的消耗太大了……”
我們一行人難以活動,只得被迫觀戰,怪人的眼睛被遠處的火光映亮,聲音裡有一絲哽咽。
“我再說一遍,你哪兒也不準去!我從錦夜帶來多少人,還得原封不動的帶回去,你別讓我跟老闆娘交不了差!”冬爺立刻打斷他,“別讓我被扣了工資啊……道哥你跟我有約在先的,不能因爲你師父在這兒,就突然變了!”
“我知道……我肯定會護送你們平安離開,再去……”
“好了好了,你心裡知道該幹什麼就行!”耗子馬上就及時附和起來,堵住了怪人後半句打算。
“……我剛纔是想說,師父現在的消耗太大了,他身體老了,我也沒給他續命,耗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這兒也沒法收場了!”
本來我們的打算是讓他們相互制約相互打起來,趁着沒人有空顧忌我們,大家就撒丫子跑來着,可誰知老朱弄來了深淵底下蟄伏的鬼草,如此一來,路都被堵住了,我們的如意算盤打不起來,壓根兒沒法從這離開的!
我不懂怪人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如果自私些看來,我倒是希望黃雀能略微佔些優勢,最好把火勢再擴大一點點,讓弱水淵裡的鬼草知難而退,這樣不就能把出路給我讓出來了嗎?
“鼕鼕怎麼跑去那邊了?”我們正無計可施着,小王爺反光的腦袋轉了個方向,我看到很遠的地方,有一團火光是懸在半空中的,乍一看過去,就像是顆明亮的星星從天上垂了下來。
“這個娃娃……莫要闖禍啊……”
冬爺也嚇了一跳,我眯着眼大概能看到他是剪了一段油布條,放在手裡點燃了。之所以懸在空中,是因爲他爬上了一棵桃花樹!
“我看他是非闖不可了……”張小爺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鼕鼕這傢伙究竟是想耍什麼把戲,總之一分鐘以後,我就知道事情無可挽回,這把火很難再撲滅了:
他把布條纏繞在了樹枝上,然後,只要點燃一頭,“呼啦”一聲,接連着的幾根枝條全都着了起來!
我剛開始,沒覺得這是一場災難,我還慶幸着這把火倒是遂了我方纔的願。如此一來,鬼草豈不是更得忙着去滅火,我們的路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讓開了啊!
崑崙墟上的桃樹,生長得茂盛而密集,看着那醉人的粉紅一片片被引燃、葬身火海,的確讓人心疼。當然比我們更心疼的,肯定是一直生活在這兒的主人:丟了首飾的西王母大叫了一聲,馬上一聲哨子招來掉毛嚴重、差點兒燒成食物的青鳥,騰飛起來直奔燃燒的桃樹;老朱那邊當然也無法袖手旁觀,緊貼着我胳膊的鬼草觸手果然快速的蠕動起來,伸向了火光,我們之間的空隙一下子就留出來不少。
“鼕鼕這禍闖得不是一般的大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早弄死他!”
冬爺無可奈何的看着桃樹一株接着一株的被引燃,很快,這個漆黑的夜晚就被映照得明亮了起來,就連天上的雲也變成了橙色。燒起來的桃樹,雖然不像那沾了油的布條對鬼草有着致命傷害,可是這火勢蔓延開來,範圍可要大得多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熄滅的。我的周身騰出空隙來,活動了一下寒氣還沒消退的身體,突然腳底塌下去了一塊!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意識過來,同伴們對於鼕鼕的行爲,所擔心的是什麼:
這兒不是廣袤大地上的桃林,這兒也不是常見的偉茂高峰,這兒可是崑崙雪山啊!
再厚的積雪,也抵不過一把灼熱的火焰,崑崙墟的組成中,雖說必然含有堅硬的石狀物質,但是在山體的表面和深處,定然是同時混合着大量的冰塊和積雪。現在火燒在頂峰,桃樹根所在的土層已經開始融化了,如果不控制住火勢,只怕這要命的火會繼續下移,到時候,可怕的坍塌可就要發生了啊!
我剛剛努力把腳從凹坑中拔出來,另一隻腳隨即跟着陷了下去。我想起進入死亡谷之前,在那個高原沼澤上經歷的一個開始甦醒的清晨,心臟忍不住緊縮起來——這他媽出路是給讓出來了,可是我們真的能來得急在坍塌發生以前跑出崑崙墟?
要知道當初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吭哧吭哧花費了差不多半天時間啊!
我們唯有逃離這一條出路能活,待到鬼草散去,我們能夠看得到大片的空地了,張小爺瞪大了眼睛死命的瞅着亂七八糟的崑崙戰場,終於辨認出來當前的方位是什麼;耗子和林嶽嘀咕了兩句,也摸出來更路簿上的第一條路要怎麼去走了,可大家的速度根本就沒辦法快起來,火勢蔓延的速度比鬼草撲過去的速度快得多,也比我們想象中快得多,一腳深一腳淺,到處都是軟軟的,褲腳裡也沾滿了淤泥和雪水,這無形之中又增加了我們的負重!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現在就死,我必須把他們平安送出去。”
怪人突然又道了一次歉,我嚇了一跳趕緊又想護住他,可是一轉臉,我們周圍沒有別人。
老朱原先是倒在地上又站了起來,形勢所迫,他一個人打不過便把深淵裡的鬼草都給召了出來的。後來他的情況怎麼樣,我們無法得知,鬼草撲過去滅火的同時,把他都給包裹起來了,我們只是通過怪人的嘴巴,聽說他再去消耗可能就撐不住了的狀況。
而現在,裹成人形的那一堆鬼草四散開來,往更遠的地方救火去了,老朱卻沒有留在原地?
“哎?你師父人呢?”小王爺是負責看護他的人,馬上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道哥,你剛纔跟誰說話?”
“‘老朱’死了,師父還在。”
朝聞道擡起頭來,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