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秦宓眸底驟然天寒地凍。
他的女人,被他人拿捏生死,這種無力感,會讓秦宓想殺人,想毀滅,深深皺起了眉宇,眼底盡是灼灼光華,帶了近乎燙人的執拗,他語氣冰冷無瀾:“不要無所顧忌,我的女人若有分毫差池,我必定殺你子民,屠你城池,斷盡你東陵皇子皇女,叫南詔一族世代爲奴。”
昭然女帝猛然失色。
不是威脅,他只是在陳述。
天襄五十九年十二月初,大燕下起了初雪,絮絮輕緩,雪不大,一天一夜纔將燕都裹素,起風時,白茫茫一片,有些寒冽。
聞柒很怕冷,尤其近日,長樂殿鋪滿了暖玉,她仍舊暖爐不離手,成日懨懨不振。算算時日,秦宓走了十天,好像很久很久。
窗外,雪下得很靜,殿中,同樣噤若寒蟬。
聞柒擡擡有些沉重的眼皮,哼笑了一句:“啞巴了?”
程大拿着信箋的手抖了抖,大冬天的,卻出了一手心的冷汗,低着頭,半天沒有開口,周圍一干人也跟着沉默不語。
誰都知道,情況不妙!
聞柒也不惱,抱着手裡的暖爐翻了個身,不冷不熱地丟出一個字:“念。”
程大斂下眼皮,聲音弱了幾分:“爺已入巫汀崖,下落不明。”
聞柒本就蒼白的臉又暗了幾分顏色,清瘦的顴骨更顯得一雙瞳仁黑亮,不似往常,少了幾分神采,垂着頭,順帶耷拉着眉眼,沉默了許久纔開口:“他帶了多少人?”
程大擡頭,眼皮只跳,一言不發。
聞柒眉毛一挑:“單槍匹馬?”見程大低頭不諱,聞柒直捏眉心,搖頭苦惱,嘆了一句,“我家爺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眉宇,深深擰起,是怎麼也舒不散了。
程大連忙勸說:“爺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定能化險爲夷,主子莫要太擔心。”
程大兩條眉毛都擰成一團了,莫要擔心?唬誰呢?
聞柒笑笑:“當然,他答應過我會安然無恙,不然……”斂了斂脣角,慢慢抿成了一條直線,聞柒揉揉眉間,笑不出來了,“真讓人頭疼。”
恆古至今,入巫汀崖尋藥之人數不盡數,而活着出來的卻屈指可數,更別說毫髮無損。
他說,他會安然無恙,所以,她要乖,要聽話,要按兵不動。
聞柒皺眉,想:看吧,她不乖,總也學不乖,秦宓應該知道的,他的女人不老實,不聽話。按兵不動?開玩笑呀!
聞柒起身,嚷了句‘頭疼頭疼’,揉着眉頭,裹了一張狐裘便爬進了寢殿,小憩去了,安靜老實得叫人咋舌。
程大齊三樑六他們更不安了,商量着輪流看守,調來了幾千暗衛,將長樂殿看得死死的,一隻蒼蠅也別想進出。
聞柒倒老實,一睡便是一天,說是頭疼醒了,宣了白二去號脈,生怕聞柒整出什麼幺蛾子,特地在跟着白二一起,候在屏風外。
其實誰都知道,這祖宗要想逃,沒誰攔得住,所以奇怪了,怎麼一天還沒動靜?莫不是真頭疼了?
白二揪着眉頭,細細再探了一次聞柒的脈搏,這才退到屏風外站着。
“如何了?”
聲音懶洋洋的,有些沙啞,無力又虛弱,懨懨欲睡似的。
聽着,像那麼回事,聞柒許是真頭疼了。
白二琢磨了一陣:“並無異常,許是見了冷風,染了些寒氣,讓廚房燉些溫補的熱食來便好,娘娘寬心。”
聞柒聽了,就‘哦’了一聲,然後沒了後話,好半晌,清幽幽地喊了一聲:“白二啊。”語調,那是九曲十八彎。
這語氣,一聽就是閒了,耐不住了。
白二警惕了幾分,回話:“主子吩咐。”
聞柒哼哼唧唧了幾聲,好似懨懨難受,軟綿綿的聲音:“近來本宮總是乏得緊,什麼大力丸、神仙丹都給本宮來點。”頓了一下,她又想起來,“哦,聽葉九說那風靈子是個強身健體的好玩意。”
這風靈子,並非強身健體的良藥,更不是什麼大力丸神仙丹,若食用,能解乏,不固本培元,只是以源補拙,反倒虧空了身子。
白二自然回:“主子現在的身子不宜用藥,風靈子藥性瘟火,恐會傷了主子。”
聞柒若有所思,拖着語調喃了一句:“這樣啊。”
然後,又沒了下文。白二沉思,不敢大意。
又好半晌,聞柒又提起了一嘴:“白二呀,那軟軟奶孃這幾日來了小日子,身子不爽利,你是神醫,理應救死扶傷,治病患於水火,你去給她瞧瞧。”
他這神醫,已經落魄到給女人看婦症的境地了。行醫十載有餘,治癒疑難雜症無數,從未如此痛恨這救死扶傷的職責。
白二嘴角抽搐,違心爲難:“是。”
有些遲疑,步子放緩,轉身走了幾步,白二就聽到聞柒在裡面唉聲嘆氣了一番:“頭疼得厲害,本宮再去眯會兒。”
頭疼?從脈相來說……不應該啊,白二深深地擰眉了。
半個時辰之後……
長樂殿裡忽而有輕響,門被推開,漏進一縷寒風,撩起了流蘇一角,牀榻裡的人兒幾乎立馬便睜開了眼睫,側眸,只見一個胖嘟嘟的小身板正手腳並用地爬上榻,他輕手輕腳,動作笨拙。
就聽見女子輕柔的嗓音,帶了嫌棄,卻似笑:“身手不夠靈活,十七,你是不是吃太多了。”
小人兒聽了,小短腿趔趄了一下,擡起烏黑亮麗的眼珠子,轉來轉去,不安又鬱悶:“九姨姨說十七在長身體。”十七不滿,撅起小嘴,“十七可敏捷了,溜進了白庸醫的藥房,都沒有人發現十七。”
聞柒揉揉十七軟軟的碎髮,眯着眼笑:“嗯,有前途,看好你哦。”
十七樂呵呵地笑。
自然有前途,某些偷雞摸狗坑蒙拐騙的本領,全是聞柒親傳的。
“到手了嗎?”聞柒起身,將十七抱上牀榻。
十七點頭,低頭在腰間的零嘴兜裡掏了一會兒,獻寶似的遞給聞柒一個白瓷藥瓶:“孃親,白庸醫真笨,被軟軟纏住了那那麼久都脫不開身,這麼笨,軟軟一定會拖着他一起睏覺,然後生娃娃。”
對於軟軟奶孃想同白二睏覺、生娃娃的這檔子事,小十七一直耿耿於懷,不過孃親說了,等他將來會寫字了,就寫一道聖旨辦了他們。
聞柒拿着小瓷瓶,湊着聞了聞,又捧着十七的小臉親了他一臉口水,心情愉悅得緊,摸摸十七的頭:“自然誰也不比我家十七聰明。”
十七抱着聞柒的脖子,歡歡喜喜極了。
次日,天方亮堂,萬籟俱寂,忽而一聲驚呼,劃破了靜謐的辰。
“出事了!”
聽聲音,是林大公公,再聽,是正殿的寢殿裡。
殿外守夜的齊三頓時驚醒了,一晃眼,飛檐走壁進了殿:“主子怎麼了?”
林小賤急紅了眼:“娘娘她……”他快哭了,直跺腳,“跑了。”
齊三一時愣住,忽然——
“哇!”
這一聲,驚天動地,地動山搖,哭聲,撕心裂肺。
只見寢殿門口,小十七蹣跚在地,似乎剛睡醒,額前一縷碎髮翹着,瞪着淚眼汪汪,哭得歇斯底里,一邊口齒不清地控訴:“孃親……說、說偷了藥藥……就帶,帶我,我一起……一起走的。”
十七哭得聲嘶力竭,孃親居然丟下他落跑了。
白二覺得天都塌了,日月無光。
程大頭大:“怎麼辦?”
樑六隻說了一個字:“追。”
齊三問:“水路?陸路?”
樑六惜字如金:“快。”
自然,聞柒走了最快到達南詔的那一條路,若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四天足矣。
整整一瓶風靈子,聞柒只吃了一顆,剩餘的全數喂進了馬腹,因此,不到三天,她入境南詔,算上葉九葉十,三人三馬,算不得單槍匹馬,只是義無反顧而已。
她的秦宓在南詔,而她,要如何按兵不動?不,勢必要翻天覆地,勢必要血債血償,勢必要燒殺搶奪。
“這麼快?!”昭然女帝猛地從龍椅上坐起來,再也坐不住了,滿臉慌亂的神色:“人到哪了?”
池渡將軍面色惶恐,低聲回道:“前日便入了南詔境內,之後便……便尋不到蹤跡。”
幾萬雙眼皮子底下,那女子就那樣不翼而飛了,興許已經潛伏在了某處就等着一舉進攻,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這聞柒,絕對不比北滄秦宓好對付。
昭然女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惱地大喝一聲:“廢物!”
池渡連忙跪着請罪,心驚膽寒:“陛下恕罪,聞柒有備而來,顯然是爲了北帝而來,那麼她一入巫都,定會……”說着,瞳孔驟然放大。
昭然女帝神色一慌,大喊:“快,派人嚴守宮門,絕不能——”
話還未說完,殿中忽然蕩起了女子潺潺涓水般清靈的嗓音,淺笑嫣然:“喲,這是防誰呢?”
殿中頓時死寂,只見環繞大理石柱的流蘇緩緩飄動,順着淡紫色的鏤空花雕望上,鍍金鑲玉的橫樑上,女子半坐半躺,一雙點漆的黑眸流動徐徐波光,蔥白的手指了指自己,她笑語:“是防我嗎?”她懶懶搭起了腿,“我當防賊呢?怎麼,怕我來順手牽羊?”她呵呵一笑,顯然沒什麼興趣順手牽羊,眸光似有若無地打量着身着龍袍的昭然女帝,眸中神色耐人尋味。
還別說,這老婆娘還有幾分姿色呢,東陵芷那胸,得了老妖婆的遺傳了,甚是洶涌。
昭然女帝難平心頭驚愕,視線死死鎖着女子:“你是……聞柒?”
聞柒扯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懶懶一躺,一腳勾起了流蘇,隨即一個翻身,躍下了橫樑。身後,隨着兩個女子,一左一右護住她。
昭然女帝傻眼,便是馳騁疆場的池渡將軍也不禁愣住了,這般靈敏的身手,若是沒有身中血蠱,定會所向披靡。
聞柒迎着兩人驚愕的眸,拍拍手,款款走近,手裡還纏繞了一段錦繡流蘇,她把玩着,良言寫意的眸落在昭然女帝臉上:“瞧瞧你這一臉做賊心虛的樣,是不是做什麼天打雷劈的事了?說吧,是你老實交代?還是讓我屈打成招?”
她一來便單刀直入,來勢洶洶。
便是一國女尊帝皇也不忍白了臉,強忍下慌亂,高聲震懾:“這裡是南詔皇宮,孤只要一聲令下,立馬就能讓你死。”
是啊,這裡是南詔皇宮,銅牆鐵壁,只是,她還不是來無影。
聞柒佯作一番思考,點頭:“你說得在理,那該怎麼辦纔好呢?”她苦惱地皺了皺眉,督了一眼昭然女帝發白的老臉,慢悠悠道,“所以自然是不能讓你有機會一聲令下。”
一句話落,手裡把玩的流蘇驟然飛出,昭然女帝猛地一震,眼前一花便讓流蘇纏住了脖子,然後一個重力拉扯,狠狠一跌,咽喉被勒住,腰間一隻手緊緊一扣,只見聞柒黑色的衣角一晃而過,頓時,昭然女帝動彈不得,擡頭:“你——”
她正欲掙扎,喉嚨驟然被利器抵住,鋒利的刃,一瞬割破了皮肉,流蘇染紅。
“陛下!”池渡將軍一聲驚呼,隨即便要拔刀上前。
葉九葉十同樣兵刃相向,滿臉弒殺之氣。
聞柒沒多少耐心:“別鬼喊鬼叫,也別動手動腳,老實待着,萬一一個不小心割破了喉嚨就難辦了。”說着,握着匕首的手指在昭然女帝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她嘿嘿一下,痞痞的:“還別說,你這半老徐娘皮膚還挺滑嫩,真好下刀子。”
昭然女帝呼吸一滯,手欲擡起——
“說了別動手動腳,老孃最討厭你南詔那些巫蠱蟲子,敢放出來污了老孃的眼,當心現在就結果了你。”她手指緊緊一扣,那抵在咽喉的刀頓時入皮肉一分。
池渡將軍驚呼一聲,不敢再亂動了,這女子,隨心所欲恣意妄爲,怕是沒有什麼不敢做的,只能順着:“你想怎樣?”
聞柒活動活動握着匕首的手指,煞有其事地思考着:“嗯,我想想。”她想了正,看了看昭然女帝,很果斷地說,“還有力氣動彈,還是再淌點血比較好。”
說罷,手指一扣,刀刃入肉,又三分,頓時,血流不止,沾了聞柒一手,她頓時嫌棄了握着刀子把手指的血蹭在昭然女帝的衣領上,那刀刃一動一刀,只破皮肉,疼入骨髓,卻不致命。
“額……額……”昭然女帝臉白如紙,撐着眸子,話都說不出來,滿臉惶恐兢懼。
池渡將軍都急紅了眼,“你到底想怎樣?殺了陛下你同樣活不成。”
聞柒一臉無辜:“誰說我要殺了她?你看見了嗎?”眸子一冷,她緊緊扣住昭然女帝的脖子,“敢算計我家男人,這只是一點利息,這筆賬我記下了,你掂量着點,秋後自會找你慢慢算。現在帶我去巫汀崖,若是你敢跟老孃玩什麼花樣,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痛不欲生的。”
這個女子,本事通天,毫無套路章法,唯獨一個字可尋:狠!
巫汀崖在巫都一里外,不過半個時辰的馬程,聞柒直接綁了昭然女帝扔在馬上,將幾萬南詔精兵甩在身後,直奔巫汀崖。
黑霧繚繞,毒氣籠罩,這巫汀崖幾乎寸草不生,唯有黑色的沼澤裡枯木橫生,繚亂的藤蔓從一處延伸纏繞至另一處,將光線籠得密不透風,崖下混沌昏暗一千,好似一團染了墨的霧,繚繞不散,陰冷又詭異。
傳聞巫汀崖不生粗木,寸草寸土都是巫蠱之毒,觸之即腐。
聞柒三人幾乎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只露出一雙眸子,四處梭巡,隱隱傳來怪異的聲響。
葉十立刻戒備:“主子,有打鬥聲。”隨即擋在聞柒前面,將手裡的幾近昏迷的昭然女帝丟了出去。
聞柒頓足,細聽,驟然眉頭一皺:“是獸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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