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孫振華利眼如隼,盯着羞愧難當的大兵迫問着:“你在鑫衆報銷,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給鑫衆裡的女下屬送首飾送包,帶鑫衆裡的女職員開房,我覺乎着總有百把十萬……小子,你還是個雛啊,組織的原則都是秋後算賬啊,到拉清單的時候,你說得清嗎?”
形勢,逆轉了,彷彿坐在被審席上的孫振華纔是警察,而他面前的大兵,已經無顏相對,頭越來越低。
“所以,你完了。”孫振華一欠身,這才發泄了點些許怨氣似的,盯着羞愧的大兵,他指摘着:“功是功,過是過,就再大的功勞也改變不了你和我一樣的下場,更何況,這些功勞輪不到你這樣躲在犄角旮旯的人……失憶,可成不了你逃罪的理由啊,放走上官嫣紅,就足夠讓你進來呆上幾年了。”
大兵,頹廢了,被擊潰了,他咬着牙,等慢慢擡頭時,臉上青筋暴露,神情可怖,一字一頓道着:“咱們是私仇,你比我先死,我特麼就覺得舒坦多了。”
“呵呵……會很難的,你的願望可能沒那麼容易實現。”李振華說着,冷不丁表情一斂,盯着大兵突來一句:“郭金榮死了吧?你拿什麼指證我?”
嗯?大兵眼睛一凸,表情怔住了。
就四個人,貨車司機被滅口,郭金榮被擊斃,起碼的目擊都沒有了,難道還想到發過洪水的洛河裡找兇器?
大兵慢慢平靜了,像是很遺憾地道了句:“死了,這個我不用瞞你,我想他最後通話,應該是請示你的吧?”
“你說,這種事我會承認嗎?”李振華嘴角歪着,反問。
“不會,你這老傢伙其實挺高明的,一直不聲不響在給蔡中興辦事,低調到誰都忽視你,了不起。”大兵道。
李振華笑笑道着:“這個更沒有可能指責,我是奉組織的命令潛伏的,我和你不是一個組織,我隸屬於彭州省廳指揮,咱們其實差不多,都在利用工作機會中飽私囊,你撈的不少吧……哎對了,你失憶了,你是不是連自己以前藏的幾百萬黑錢都想不起在哪兒了?真可憐。”
大兵氣得直拍自己的額頭,就這一句話,估計得寫十幾頁情況報告,他向李振華豎着中指罵着:“孬種,怕老子比你好過了是不是?這場較量你沒討着便宜,想找回來啊?我打賭,你狗日的不知道自己哪兒露了餡。”
“露的餡很多嗎?不就一百多萬?現在擱個好地方的派出所也不止收這麼多,我會認罪的,你放心,還會主動揭舉揭發你的犯罪事實。”李振華不屑道,他見大兵要開口,馬上又堵了句:“別拿蔡青和劉茜嚇唬我,我就是他們的司機怎麼了?你還是劉茜的相好呢。”
我艹,大兵氣得直磕自己的腦袋,磕了幾下,臉上表情急劇變化着,兇狠、泄氣、憤怒,交替變化着,而李振華就像看一隻發怒的小寵物在表達無濟於事的情感,他表示關切地道着:“你現在可以交待了,爭取組織對你寬大處理。”
“嗯……嗯?”大兵被搞混了,他一停,像是思維跟不上動作,還得想想再說,想了一會兒道:“有兩下啊,只想扛個財產來歷不明罪……嗨你想得美……我告訴你,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襲擊我的有警察參與,你信不?”
“不信。”李振華不屑道。
“把我打昏,是突然出手,這個我防不住,而剝光,肯定是擔心我身上有定位,又來不及搜檢了,而且怕有尾追,人、物一分離,扔發大水的河裡,就撈上來,等發現發現,聯繫聯繫,覈實覈實,按正常的警務,後方找到停屍間裡的我,恐怕也得幾個月是吧?”大兵道,徵詢李振華,李振華根本沒理他,大兵繼續道着:“這不是江湖人的風格嘛,要是郭金榮辦,怎麼着也得腦袋上身上開幾個窟窿,死相越慘才越解氣嘛。”
“也對啊,可這事。”李振華好奇問着:“我怎麼沒聽郭金榮說起過,你們倆關係不是不錯嘛。”
“你裝啥呢裝?張官營鎮東西都起獲了,那天你們僱了多少人呢,你敢打包票,沒有指認你到過現場?”大兵怒拍桌子吼道。
“是不是啊,這個名字很陌生啊。”李振華不以爲然道着:“要是沒人指認呢?”
哎媽呀……大兵一愣,發現壞事了,這是個慣於幕後操縱的,要在現場沒露面,沒指認,那會更麻煩。好像也對,這種身份的人,怎麼能不知道那種事的輕重,而把體貌特徵留在目擊的眼睛裡呢?
李振華側着頭,嚴肅地看着大兵,然後臉上微微地蘊着笑容,反問着:“注意你現在的位置,在體制裡,空口無憑亂講話可不行……我倒是覺得蔡中興臨走前最後見的人是你,給你的好處應該不少吧,是不是很多藏匿資金的下落,在你手裡。”
“尼馬逼,還老孃們生孩子血口噴人是不是,我當時要錢夠多,我特麼早溜了,那不一毛錢沒落着麼?”大兵瞪着眼道。
李振華表情一斂,然後對着監控探頭的位置,哈哈大笑,被問出真實心態的大兵瞬間又糗了,直低着頭撫額頭,幾秒鐘後,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樣道着:“醫院……我被救回去,最關注死訊的只有兇手,誰出現在醫院裡二次補刀,就是誰。”
“有道理。”李振華道,反問大兵:“那你找到是誰了嗎?”
“小馬,李鵬進,都是郭金榮派去滅口的,不過被我反制了。”大兵道:“而銷燬證據的當天,你們設計應該是這樣的,當我‘逃走’通緝令出來的時候,不知情的罷了,而知情的就坐不住了,因爲這顆失憶的腦袋裡,沒準能想起他們的黑事來……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安排,貨車司機王傳兵被滅口,凌晨的事,滅口的事做完,你們一路到洛寧醫院,伺機毀去監控。另一路和地產商王昊的人一起到張官營銷,銷燬原始憑證……這應該是最後一步了,銷燬醫院的證據是爲了保證自己安全;而銷燬張官營的憑證,肯定是一個交換,讓王昊想辦法施加壓力,而且做手腳把劉茜和蔡青接走……有憑證在,王昊不敢不聽命於蔡中興。”
“嗯,很合理。可這個事應該找蔡中興或者王昊覈實啊。”李振華不置可否道。
對啊,王昊可能未必知道李振華這步暗棋,而蔡中興,早特麼跑海外去了。
一句把大兵問住了,大兵換着話題道着:“你也未見得就有多高明啊,我告訴你,你不動,誰拿你也沒治,可你一動就露餡,懂不?你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動了,對吧?死扛有意義嗎?真以爲我沒有證據是吧,我有很多很多證據。”
“你講證據就證據,不要像兜售原始股行不行?”李振華笑了。
“證據,證據……”大兵慌亂了,迷茫了,疑惑了,對篤定的李振華面前,他像一個六神無主,被逼到進退維谷的嫌疑人,越來越急,開始急得反咬了:“我有很多,在鑫衆裡你最可疑,我查過,你沒有買原始股,而沒有買的,只有你和劉茜,那說明你知情……槍殺王傳兵,案發現場出現我的指紋,那是一個敗筆,案發時間,有特警保護着我去洛寧,你沒想到吧?我的指紋,能取到的可沒幾個人,其中就包括你……我一直覺得有一隻黑手在操縱我身邊的一切,直到我發現你的身份,說實話,蔡中興走那天,我把你誑走,是想以血還血,弄死你狗日的呢。”
“呵呵,很可惜,最後一刻你害怕了,你不想死,千古艱難唯一死,誰到那個份上,也會苟且的。”李振華道。
大兵問:“包括你嗎?”
“當然。”李振華道,不屑看着大兵指摘着:“但是你不夠格啊,你所說的這些,都是猜測,總不能憑着你的猜測,給我定罪吧?”
“你有種,我承認,我小看你了。”大兵瞠然道,向李振華豎了豎大拇指,似乎震驚於人在絕地的反擊信念,瞧吧,這個貌似忠厚、木訥的李振華,那怕戴着手銬,依舊自信滿滿的,彷彿他纔是這裡的主宰一樣,彷彿面前的大兵纔是砧上的魚肉等他下刀一樣。
所有的,都算不上證據,正如特勤的風格,喜歡幹留不下證據的事,那怕就留下,也會想辦法銷燬的。
大兵難堪了,滯滯地看着李振華,那眼光彷彿是乞憐,可卻得不到那怕一點同情,相反,會招來更多的嘲諷、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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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的門輕輕開了,正扼腕嘆息高銘瞠然發現,高廳、孫組長一行,輕輕地踱步進來了,兩人一返威風八面的姿態,像做虧心事一樣,站到了監控屏前。
“到哪一步了?”高廳問。
“僵持階段。”尹白鴿不動聲色道。
“快揭了?”高廳問。
“快了。”尹白鴿道。
咦,似乎領導還有運籌幃幄,高銘一愣,尹白鴿盯着屏幕噓了聲,示意別打斷她的思路,她輕聲道着:“大兵出來就給我打電話了,和基地一樣,來一場戲……這是審訊技巧上的一個設置心理陷阱的方式,混淆心理證據和客觀證據,他快成功了。”
“這……這也是演戲?”高銘納悶問。
“當然,證據肯定有,但在他的心裡,客觀證據我們可沒有,如果混淆這一塊,那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就有可能了……他現在已經確定我們沒有掌握他的任何犯罪證據,他與所有的犯罪事實都沒有關係,他在盡情的發泄他的不滿,而且發泄到他的直接對手身上,現在的心理預期,已經提到足夠高的程度了,如果只是一百多萬黑錢的問題,那對他來說,完全在承受範圍內。”尹白鴿輕聲解釋着。
“我還是沒懂,這個戲究竟要達到什麼效果?”高銘問。
“就是,在他心理預期盲目地達到這個高點的時候,再把他領到坑裡,掉在這種萬念俱灰的陷阱裡,心理證據和客觀證據,差別就不大了。當然,需要他思維和判斷出現混亂。”尹白鴿道。
“應該差不多,連我都被罵得狗血淋頭了。”高廳道,手指點點直指孫啓同,孫啓同不好意思道着:“對不起啊,高廳。”
“審下來我一概不究,審不下來我真得給你穿小鞋。”高廳笑道。
“開始了,這一擊纔是致命的。”尹白鴿身一挺,緊張了。
此時看到屏幕上,大兵突然地變臉了,頹廢慢慢變得自信,佝着腰慢慢坐直了,臉上的表情從張惶驚恐,慢慢地換回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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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啊,不管你真實姓名叫什麼,先稱呼你老李……其實你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你沒發現嗎?”大兵問。
“是嗎,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當警察。”李振華淡淡道。
“不不不,我指的是,你這麼確定的拿捏我,其實是犯了一個很低級的錯誤。”大兵道,李振華徵詢看他時,大兵笑着反問:“咱們同在一個組織裡,你難道就沒想過,我連上官都放走了,要是沒點像樣點的東西,組織還會相信我接收我,把我放出來?你不會真以爲,裝個可憐、賣個乖,就能搏得組織同情吧?”
噝……李振華驀地震到了,他驚訝地看着大兵,這個簡單的問題,被他想當然地忽略了。
“你以爲那幾個蠢貨真能替你毀掉證據嗎?”大兵輕聲道着,淡淡地微笑着,他朝監控招招手,然後門應聲而開,門口,一位警員推着移動桌,慢慢進來了,而讓李振華驚恐的是,正播着的一組視頻,洛寧醫院的視頻,門口、門廳、走廊,幾處監控,還有截取的側面的圖像,讓他目瞪口呆。
“這是洛寧醫院的監控錄像,我離開醫院的第一天,您意外地出現在監控裡……其實我早拿走了,就等着你栽進這個自以爲是的坑裡,從回到鑫衆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兇手,早就想弄死你,只不過特麼後來又發現你居然是警察,我真的有點害怕……現在好了,我也是警察,你栽在同行手裡,不冤吧?”大兵惡惡地道。
這算是兜頭一棒,心窩一刀,把李振華敲得如遭雷擊,他滯滯地看着監控裡,熟悉的自己,一下子萬念俱灰了。
“咱們都是騙子,甚至是比騙子更高明的僞裝者。”大兵笑着道,用促狹的表情告訴李振華道:“我現在再告訴你,郭金榮死了,被我一槍敲了腦殼子……你信麼?”
你信麼?你信麼?你信麼?
那個促狹的表情,帶的是冷笑,大兵反客爲主,又是句句如刀、字字誅心道着:“郭金榮去張官營鎮沒人知道,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李振華眼睛越來越驚恐怖,此時眼前的大兵,那雙犀利的眼光像兩道劍光一樣,可能把他窺個透徹,他戰戰兢兢,不敢稍動,因爲,最恐懼的後果恐怕要發生了。
“其實這是個死局,如果你不動,蔡青不動,誰都不動,那警察也動不了。這中間就需要一個契機,讓這個幕後的策劃動起來……不幸的是,我就是這個契機。”大兵一仰身子,輕鬆地道着:“倉促間,你們的手法太糙了,直接滅口貨車司機王傳兵,都沒注意看看這個走黑路的司機也有防備?車上的行車記錄把郭金榮攝下來了……至於用我的指紋貌似聰明,以你警察的思維考慮,那怕就不是我,估計也得查上很久;但你想過沒有,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啊,這麼一做,豈不是把嫌疑目標縮小到一個很小的範圍?”
“你在嫌疑越來越重時候,犯的錯誤也越來越多,你歸隊就已經被納入到監視居住了,從你住宅出去的信號都被捕捉了……後來發現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有更直接的,在接蔡青和劉茜以前,你遙控指揮着張官營的銷燬,最早得知消息的也是你……你一定不陌生技偵的手段吧?”大兵道。
身旁的錄像裡,播放着追蹤的車輛,放大的畫面裡,車窗裡伸出一隻手,把一物扔了出來……然後,警員尋找的畫面,帶着泥跡的手機、卡,已經破碎的屏面手機,被分解了。
“你太慌了,手機上的指紋都沒有拭乾淨……其實從槍殺司機王傳兵開始,郭金榮就已經被盯上了,他的死活真不那麼重要,重要的,這個藏匿原始憑證的地方實在是不好找……還好,在您的正確指揮下,我們找到了……現在,還有什麼想刺激我的可以說說?對,我敢說在這些影子公司,還有查到的地下錢莊裡,有能指證你的人,你信麼?”
大兵眉色挑着,一字一句都在挑逗着李振華,從怒斥高廳開始,一步一步心理預期已經達到頂峰的李振華,猝然被這些真相,重重地擊回原地,甚至還有不如。
崩潰,不可抵擋的崩潰,讓他面如死灰,他臉上的肌肉開始痙攣,額頭的青筋像爬了幾條毒蟲在顫,在顫,顫抖到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落,打溼了鋥亮的手銬、打溼了他顫抖的指尖,他都渾然不覺……